指尖上的傳承
—— 記顧繡傳人錢月芳

文 /原 群

人物簡介：錢月芳，無黨派人士，上海松江顧繡研究所副所長，中國刺繡藝術大師，是“國家級首批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顧繡”上海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上海工藝美術師，工藝美術大師，上海松江拔尖人才；2011年獲得上海優秀女設計師，被授予三八紅旗手榮譽稱號；2017年被選樹為上海工匠。

2017年11月29日下午，在上海市總工會六樓會議室，我又見到了顧繡傳人錢月芳。上次見到她是三年前，在上海群眾藝術館，她風塵仆仆從松江趕來，接受我們的采訪。說來有意思，兩次見到她都與出書有關。三年前的早春，是因為采寫《散落在民間的珍珠——非遺手工技藝篇》一書，通過上海群眾藝術館的相關人員聯系到她。在采訪中，她詳盡介紹了被列為國家級非遺名錄的顧繡之前世今生。此次是因為要編撰《上海工匠》大型畫冊，而她作為2017年的上海工匠被選入其中。

一

顧繡是發源上海而享譽全國的藝術奇葩，至今已有400多年歷史，以針、線、織物色彩為材料，運用藝術構思表現創作者的主觀意識，屬于觀賞性針繡藝術品。因屬純藝術性的畫繡，故地位極高，清代的四大名繡形成，大多受其影響。400多年間，顧繡曾盛極一時，其后衰落、沉浮，又從閨閣走向社會、走向重生。

新中國成立后，黨和國家十分重視保護和發掘民族優秀文化遺產。1972年周恩來總理指示，挖掘傳統工藝美術品。在原上海手工業局局長胡鐵生的支持下，當代繡娘踏上了振興上海顧繡的艱難歷程。在上海松江工藝品廠，成立了顧繡車間，聘用了20世紀30年代在本籍女子職業學校學過顧繡的戴明教師傅，帶徒8人傳教，此后上海顧繡傳人在繼承傳統技藝、苦練基本功的基礎上，不斷汲取藝術營養、探索創新，在構圖、取材、針法等方面又有了新的發展。

1972年，19歲的錢月芳被分配到松江工藝品廠。眼看同齡伙伴在上山下鄉的洪流里顛沛，而自己可以安安靜靜繡“又好看又有藝術性”的繡品，就生發出“好好繡”的大志。

也就是從這時起，錢月芳一頭扎進了顧繡的世界，師從當時顧繡唯一的國家級傳承人戴明教。有時候，朦朧的愿望，其實很大，驅動力更強。所以，即使在特殊時期顧繡停辦，她也沒有放棄過刺繡。她前前后后繡過一百多對繡花枕套，包括自己結婚的、姐妹的、朋友的。憑著勤學苦練，錢月芳很快就脫穎而出，成為業務尖子。

掐指算來，錢月芳從事顧繡藝術已有40余年，掌握了顧繡工藝選稿、勾畫、配線、繡制、裱畫等全部流程和技能。為傳承顧繡藝術的特色和風格，錢月芳40年如一日，精心制作，在技藝上不斷深化提高，能理解畫中含義，繡出畫中意境。繡制的作品已形成自己獨特的藝術風格，能做到以針代筆，以線代墨的藝術特效。在尺許繡棚之上，繡出圖畫的神韻，繡品上的人物神采奕奕，栩栩如生，呼之欲出，花鳥蟲魚生氣靈動，不貶名畫原作之韻味，使人難辨是畫是繡。

錢月芳繡制的顧繡作品達到人見人愛的藝術效果，如，在上海一次美術展中，一位美籍華人訂購了10幅《小庭嬰戲》顧繡作品。并指定要錢月芳繡制，當時由于時間緊迫，10幅作品的重要部位如人物頭臉手腳由錢月芳親自完成。最后按時保質地完成了這批訂單任務。

1991年，錢月芳隨上海文化局赴日本參加中國民族傳統藝術交流，在日本的精彩表演，高超的技藝，十指的靈巧，使觀賞者驚嘆不已，均視顧繡為珍寶而選購珍藏。表演期間，有一日本婦女成了錢月芳的“粉絲”，追隨團隊輾轉多地。經詢問，她流露出想在心愛服裝上留下顧繡的愿望。錢月芳得知她屬馬，就在三天的時間里為她設計繡制了徐悲鴻作品中的一匹奔馬圖案，這位日本婦女如獲珍寶，連連鞠躬道謝。

近幾年，為保護傳承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顧繡，使顧繡藝術后繼有人，在上海松江區政府的支持關心下，錢月芳受區政府有關部門委托，扛起培養顧繡接班人的重任，到松江大江職校（現為上海松江城市科技學校）授課、帶徒。

當老師的日子里，錢月芳盡心盡力，傾己所能，把幾十年的刺繡工作經驗，編制成教材，從最簡單的劈線、拿針、穿線教起，以及色彩的搭配，幾十年針法運用工藝流程和操作規范，顧繡作品的質量標準等，由淺入深，從生疏帶熟練，耐心仔細，手把手地教授學生。經過數年的精心傳教和培養，這批學生已能獨立完成難度較大的顧繡作品，學生作品已在規格頗高的文化博覽會上數次亮相，得到參觀者的好評。2016年，作品“郎世寧系列”在全國工藝美術精品暨非遺產業博覽會上，獲得“國匠杯”銀獎，不僅提高了學生們的藝術涵養，也改變了顧繡藝術風風雨雨、時起時落、青黃不接的狀況，使“顧繡”文化遺產的傳承和發展得以保護，后繼有人。

2009年，時任上海市市長韓正專訪聯合國，帶上了錢月芳大師的作品作為代表性高端禮物，得到了聯合國友人的鐘愛和贊賞。2014年，國家主席習近平的夫人彭麗媛邀請出席亞信峰會的多國國家領導人夫人，在豫園共同觀看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顧繡，錢月芳受邀現場表演了劈絲穿針、劈絲256分之一。錢月芳的絕技得到貴賓們的贊許，顧繡作品也倍受貴賓青睞。

二

在“大世界”二樓的“非遺原生態展廳”內，中國非遺、傳統刺繡工藝“顧繡”傳承人錢月芳已接待了幾撥要與她談合作的人。“沒想到，竟然會有那么多人喜歡‘顧繡’。”她感慨道。

“非遺原生態展示”定位于為非遺傳承人提供展示、互動、交流、研討的平臺。每個月，“大世界”都會邀請六位國家級或省級的非遺傳承人進行持續一個月的展示。參觀者可以和傳承人進行面對面的交流，近距離欣賞他們的高超技法。錢月芳是參與大世界中“非遺原生態展示”的六位傳承人之一。在她看來，“顧繡”的價值就在于手工技藝的不可取代性。她拿出一幅作品舉例道：“你看這條魚的嘴唇這里，這么小一塊地方，顏色呈現多種變化，由深及淡，細看就能發現里面的門道。”

錢月芳透露，“顧繡”很重要的一點就是要懂國畫，懂筆觸。“你看，這里竹子是枯筆的運用，這是有獨特的針法的，如果你不懂畫，是完全不能理解為什么要采用這樣的技巧。”而且一般“顧繡”的作品是需要大量留白的，如何留，怎么留，也是需要創作者不斷積累的。

錢月芳說，經常有觀眾嘀咕“山水畫怎么也能作為非遺展示”。“等他們仔細看了，發現是繡出來的之后，沒有不對我豎大拇指的。”說這話時，錢月芳的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一幅看似簡單的“顧繡”，至少需要幾個月的全情投入才能完成。錢月芳展出的《五牛圖》，是她花了兩年時間才繡好的。錢月芳介紹，“顧繡”僅用到的針法就有“施、摟、搶、摘、鋪、齊以及套針”等數十種，“博物館、美術館里展出的只有作品。但即使觀眾仔細看過了作品，也無從得知‘顧繡’背后的工藝，更難以領會其中的精妙”。而在“大世界”的展示廳內，錢月芳把織布的針線都帶了過來，讓參觀者能近距離接觸這項非物質文化遺產，了解如何用毛筆在面料上勾勒出輪廓，再用細線繡出一幅精美的畫作。當游客對“顧繡”的歷史和工藝有了疑問，錢月芳當場就能作出解答。

參觀者圍成一團，年齡小的感慨繡線之細膩，年齡大的忙著詢問完成一幅繡品需要多長時間。錢月芳不厭其煩地一一講解。“刺繡就像作畫一樣，想要什么，就能繡出什么。從什么都不懂的繡娘開始，三年練基本功，可以出作品，十年能比較精通，二十年速度上去了，三十年開始有自己的設計，等到四十年，積累經驗，就能逐步形成自己的風格。”講解完畢，人群心滿意足地散去，她重新拿起一針一線，忙活起來。“我在家里也一樣，不喜歡看電視，從早繡到晚。”工夫到了，才能心中有繡品，不負“畫繡”之名。

“顧繡”在“大世界”展出后，有很多慕名而來的游客愿花重金買一件錢月芳的作品。更令錢月芳欣喜的是，還有不少人提出了與她合作的意愿。“現在‘顧繡’的傳承基本還是靠開班授課和‘師傅帶徒弟’的模式，如何讓‘顧繡’被更多人了解，其實一直是個難題，也是我多年的困惑。但來到‘大世界’后，我發現，人們對這種同時展示和互動的模式接受度很高，或許這將是讓‘顧繡’傳承下去的一種方式。”錢月芳打算回去后進行這方面的嘗試。

三

《春水鳧鹥圖》。整個繡卷約160厘米高、80厘米寬，選自元代大畫家任仁發的杰作而繡成。只見，果實豐滿可摘，小鳥生動欲歌，草木扶疏生幽，鳧鹥嬉水漣漪，全由飛針走線串起，像極了一幅生動的國畫。其通過劈絲、設色，以及幾十種針法的組合與過渡，再現了原作中鮮活的場景，堪稱錢月芳顧繡生涯的巔峰之作。這幅作品錢月芳歷時三年完成，曾有多位客人出資300萬元購買，她都舍不得出手。

顧繡的針跡看似層層疊疊，撫摸起來卻平滑如紙，沒有突起的感覺。錢月芳說，其中的奧妙便是“劈線”，“顧繡有一絕，就是細于發”，可將一根普通的線劈成若干細股。通常，顧繡擘絲1/8起用；而對于一些特殊需要的配色，一根線能劈到1/16、1/32，甚至在錢月芳的手中能劈到1/256，比一根頭發還要細許多，幾乎淡得快看不見。

錢月芳說，自己平時不能休息，每天要鍛煉眼力，一旦一天不干活，第二天重新拿起繡針眼睛就無法聚光。錢月芳說她繡過的最細的線，是蠶寶寶吐出的兩根絲。這么細的線，一天繡下來，也不過能繡半片葉子，一幅圖繡下來，至少一年。所以，來這里的學藝者對此都有思想準備。

2006年，顧繡被評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項目。同年5月，錢月芳繡制的郎世寧《仙萼長春圖》系列之《菊花圖》、《雞冠花圖》、《荷花慈姑圖》、《桃花圖》、《翠竹牽牛圖》等作品，在中國深圳第二屆國際藝術博覽會上被評為金獎。自此，錢月芳的熱情一發不可收，能量被納入軌道，夢想被注入活力。同年6月，她繡制的張大千畫作《聽泉圖》等作品，參加首屆上海民間文化遺產博覽會，榮膺金獎。作品《紅蓼水禽》參加北京2008中國傳統工藝美術精品大展獲得銅獎。

近幾年來，錢月芳繡制《紅葉喜鵲》、《飲鵝》、《海棠蝴蝶》、《吉祥天女》、《群魚戲藻》等作品，參加國家級和省市級舉辦的大師精品博覽會展，榮獲金獎16個、銀獎4個、銅獎3個，以及珍品獎、精品獎、傳承獎等。

同時，她常隨政府有關部門赴以色列、美國、意大利等國家，參加民間傳統藝術交流，弘揚中國文化。

錢月芳常說“藝術沒有最好，只有更好”！如今她以“人安茅屋靜，心淡世路平”為態，以“業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毀于隨”為訓，積極投入習主席倡導的“一帶一路”建設，力爭為實現“中國夢”再立新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