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沙發上的男人

張國立

露比是我的美發師，每兩個月在老婆的催促下，我得搭巴士轉地鐵到她那兒，聽她嬌聲嬌氣地抱怨：

“又好久沒理了喔，不是跟你說過，留頭發和存錢不一樣，沒有利息的。” 露比在這兒開店14年，已經36歲，從沒聽她提過男朋友的事。老婆說她被感情傷害過，對男人很挑剔，對婚姻很抵觸。

“你有沒有像樣一點兒的朋友介紹給我們露比？”老婆問。“別人著急沒用，得她自己先要有向往啊。”我撓撓頭回答道。老婆點點頭：“這倒也是。”

年初老婆興奮地對我說：“露比結婚了，而且聽說老公很帥。”為此她特別押著我一起去剪發，邊剪邊看露比平板電腦里的結婚照片，我們都好奇是什么樣的男人讓她能踏實下來。

從露比的口氣聽來，她對老公很滿意，對方在IT公司上班，夫妻倆剛租了棟公寓，正在攢錢買房子，從平板電腦里的照片來看，這位老公長得很有姜文年輕時的架勢─像個營養比姜文好的姜文。至于愛他哪里，露比也說不上來，她說就是一種感覺，覺得這個人特別對。

幾個月后，我又去找她剪頭發，再見露比更漂亮了，人變得更有活力，也更年輕。我開玩笑地說：“看來你找對人了，每天都這么開心。”

露比笑呵呵地默認了。露比說老公喜歡做飯，做得卻不是很好，但只要她在家，都是他負責掌勺，盡管失敗率高，但夫妻倆也吃得其樂融融。

我打趣道：“哈，估計不懂青椒炒牛柳得加點兒紅椒提味，菜品味道一般卻都被你嘗出了好滋味。”

正說著，我留意到入口玻璃門旁那張長沙發里坐著個男人，他不時起身掃掃地，要不然就煮咖啡。對，我那杯咖啡不正是他煮的？有點兒淡，有點兒溫度不夠，也有點兒送來的時機不對，哪有等客人坐上椅子圍了兜才送咖啡的，頭都開始剪了，怎么端杯子喝咖啡？

我的注意力回到鏡子里的露比臉上，問她：“你這么忙，有時間陪老公嗎？”

露比笑笑說：“他平常一下班就來店里陪我，幫我忙，做些買便當、清理洗頭柜、掃掃地等力所能及的事情。”

此刻，我斜眼瞄了腳下一眼，頭發還沒剪完，那位掃地的老兄又把掃帚伸到我椅子下，我是該提起腳，還是干脆把腳架在鏡臺上？但不得不承認，這樣的男人耿直得可愛。

掃地男再坐回沙發看雜志。這時進來一對20出頭的女孩，店里就那張沙發而已，其中一個女孩坐下，掃地男放下雜志，看看沙發，看看仍站著的女孩，終于他站起來讓座了。真花不少時間才想通顧客至上的道理呀，此刻的他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立馬又拿起了掃帚伸到我的腳下掃碎頭發。

理完發，不錯，鏡子里的我有點兒克林·伊斯威特的味道，咳咳，20年前的克林·伊斯威特。買單走人時，掃地男把掃帚伸進剛入座的兩個女孩椅下，露比過去對丈夫輕聲說：“辛苦你啦，地不要一直掃，可以先去沖咖啡呀。”這時我留意到露比的小拳頭在他背心輕輕捶了一下。男人頓時笑得很開心。

緊接著他收起了掃帚去沖咖啡，步子也變得輕松愉快。一間小店，因為多了一個愛人變得格外溫情。臨走，我朝露比揮揮手，她瀟灑地點點頭，由她丈夫把我送了出來。陽光雖烈，但被那排椰子樹遮去不少溫度。我踏著輕快的步子，心想，結婚，有時候還真有幸福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