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熟
——南京附近史前遺址考察記（七）

◎ 劉宗意

湖熟：秦淮河與赤山

寧鎮(zhèn)山脈是萬里長江入海前最后的依傍，秦淮盆地則是寧鎮(zhèn)山脈懷抱中的天生尤物，盆地中流淌著秦淮河水系，包括秦淮的兩大支干——句容河、溧水河，及諸多小支流。從衛(wèi)星地圖上看，秦淮盆地還有一雙明眸，那是兩座非常醒目的平頂死火山——方山（208.6米）和赤山（228.9米），相距約15公里，兩山之間的句容河邊有湖熟古鎮(zhèn)。句容河是官方的行政地理名稱，人們向來稱之為秦淮河。（圖1）

圖1 湖熟鎮(zhèn)的位置

湖熟鎮(zhèn)的歷史畫卷

從前我沒去過湖熟，了解很膚淺，直到2014年我意外地從六朝研究轉到史前研究，湖熟就變成了一捆厚重而神秘的簡冊，不是我一下就能讀懂的。

清康熙初，我的一位山東老鄉(xiāng)居然游歷到了湖熟鎮(zhèn)，他叫李煥章，字象先，是清初齊魯名士，他的好友蒲松齡在《聊齋》中特地寫了一篇《李象先》，將他戲耍了一把，文后贊揚他：“學問淵博，海岱清士，”“兄弟皆奇人也?！?/p>

李煥章當時在金陵，估計是專門到湖熟鎮(zhèn)觀賞“結社賽儺”的，他將所見寫了一首五言長詩，我們今天才得以看到那幅“村社巫相賽，鄉(xiāng)儺戲競妍”的湖熟古代民俗畫卷。賽儺是源自上古的驅鬼逐疫、酬祭神靈、禳災納吉的大型祈?；顒?，古代宮廷和民間都有，活動中有神怪假面舞蹈游行，有戲劇雜耍鼓樂武術，很是熱鬧。十余年才舉辦一次的大型集中結社賽儺，在湖熟鎮(zhèn)上引來數(shù)萬人觀看，“比屋觀如堵，馳車望若川。歌姬凝翠黛，游子滯樓船”，那是一場盛會。我對湖熟古代經濟文化的想象，從這幅畫卷里才變得具體些了。

李煥章還非常準確地描繪了湖熟鎮(zhèn)的地理特 征：“梁 帝分封處，秦淮古渡邊。隔橋雙市井，環(huán)水萬家田?！保ā犊滴踅瓕幐尽酚涗浀拇嗽娍赡苡姓`，梁帝應是漢帝，見后文）（圖2）

圖2 湖熟鎮(zhèn)：秦淮古渡邊，隔橋雙市井

抗戰(zhàn)后，南京學者盧前來到湖熟鎮(zhèn)，寫下《浣溪沙》詞：“劫后梁臺土一抔，秦淮于此水西回，珠峰門外看斜暉。姑孰清游嗟已晚，我來十月鴨初肥，春華樓額正當眉。”（梁臺是古遺址，珠峰是寺院，均見后文。姑孰是誤寫，應為胡孰。春華樓是當時湖熟的板鴨名店）從這幅畫卷中，除了能看到水鄉(xiāng)商埠孕育出的特色飲食——湖熟板鴨，還有文人眼中不能缺少的歷史文化景致。

1951年3月23日，我國杰出女考古學家、南京博物院院長曾昭燏和著名考古學家尹煥章帶領一支考古隊來了，隨行的還有熟諳歷史文物的南京大學教授胡小石，他們與鎮(zhèn)上的考古愛好者錢立三一道，打開了一幅湖熟上古畫卷。這天，他們在湖熟發(fā)現(xiàn)了第一批史前遺址，并通過科學考古發(fā)掘，確認了一種以“臺形遺址”為代表的南方史前文化，南京人終于知曉了自己的文明祖先。此后，以湖熟史前遺址為模版，又在秦淮盆地和寧鎮(zhèn)山脈以及長江下游北岸，調查發(fā)現(xiàn)了近兩百處同類型遺址。曾昭燏和尹煥章后來聯(lián)名發(fā)表論文，在考古學上將其命名為史前“湖熟文化”。

我們把沒有文字準確記載的時代叫作“史前”，史前也是歷史，是依靠考古來發(fā)現(xiàn)真相的歷史?！芭_形遺址”為什么最先是在湖熟鎮(zhèn)發(fā)現(xiàn)的呢？我先從湖熟有史以來談起。

漢代有個湖孰侯國

秦淮盆地在西漢初屬鄣郡（漢武帝改稱丹陽郡），是劉邦侄子吳王劉濞所轄三郡之一。漢景帝平定吳王發(fā)起的七國叛亂后，封兒子劉非為江都王，秦淮盆地屬江都王國。本來諸侯王對自己的王國享有完全的統(tǒng)治權，名義上服從中央，其實都是獨立王國。唐代《通典》說：“及七國作亂之后，景帝懲之，遂令諸王不得治民，令內史治之?！薄白院笾T侯王唯得衣食租稅?！睗h景帝收回了各王國的治權，諸侯王不能再掌治其國，由朝廷派官員來管理，僅將所收租稅供王國使用，相當于直轄。

《漢書·武帝紀》說，元朔元年（前128）“十二月，江都王非薨”?！稘h書·諸侯王表》記：“元朔二年，王建嗣?！眲⒎撬烙谠吩甑?，第二年其嫡長子劉建襲授江都王。

《后漢書·百官》說：“武帝元朔二年，令諸王得推恩分眾子，國家為封，亦為列侯。”新規(guī)定王國的其他王子都可以劃分王國土地封侯，原王國就被分出幾個侯國來?！妒酚洝つ瓯怼防锏谝淮斡涊d了劉非的第四子劉胥行被封的“湖孰侯國”。秦代沒有湖熟縣，有說西漢初開始設縣，但史書無載，而湖孰侯國設于公元前127年很明確。

《漢書·王子侯表》有記：“胡孰頃侯胥行，正月丁卯封，十六年薨。元鼎五年侯圣嗣，坐知人脫亡名數(shù)，以為保，殺人，免?！币馑际?，劉胥行于元朔二年正月丁卯日被封為胡孰侯，在位十六年死，謚號頃。元鼎五年（前112），其子劉圣襲封胡孰侯，但由于他用脫逃戶籍之人為內役，這家伙還殺死過人，劉圣因此獲罪，封爵被免。西漢胡孰侯國只存在十幾年，取消后轉為縣。

《后漢書·郡國志》記載后來的東漢又有“湖熟（侯國）”，但不詳備。東漢晚期孫策攻占湖熟，讓手下呂范領湖熟相（相，是政府委派管理侯國的地方行政長官，相當于縣令），看來湖熟當時應該是侯國。反正無論是侯國還是縣，都在郡政府的管轄之下，治權沒有實質區(qū)別。以后三國東吳改設典農都尉，東晉和南朝又恢復湖熟縣，直到隋朝撤掉湖熟縣。

湖熟地名改變了幾次

你應該發(fā)現(xiàn)上面引用的史書中，湖熟地名寫法并不一致?！妒酚洝分惺恰昂搿保稘h書》中是“胡孰”，《后漢書》中是“湖熟”，還有《三國志》中是“湖孰”，以后《晉書》中是“湖孰”“湖熟”，南朝史書中是“湖熟”。有人據(jù)此認為湖熟地名有四次變易：最先是西漢縣名“胡孰”，東漢、孫吳、兩晉時期縣名改為“湖熟”“湖孰”，直到南朝才固定為“湖熟”。

這個判斷有兩個錯誤。一是忽視了首次出現(xiàn)在西漢人司馬遷《史記》中的西漢“湖孰”，這應該是官方最早所定地名，而把晚問世約170年的《漢書》中“胡孰”作為最早地名了。西漢地名應以《史記》中的“湖孰”為準。

二是所謂四次改名，其實只是湖字偏旁“三點水”和熟字“四點底”的時有時無。據(jù)《辭源》說：“孰，熟的本字”。就是說“孰”是“熟”的古字，兩字通用。那么“湖孰”與“湖熟”就不能看作是改名，因此湖熟地名并非改變了四次，而只有兩次，即“湖孰（熟）”與“胡孰”，是其中“湖”字變成了“胡”，后來又恢復為“湖”。

湖、胡，僅讀音相同，不能通用。是什么原因造成在湖熟地名上“三點水”偏旁的時有時無呢？這才是問題的關鍵。我們換個角度從古代的“五行”談起。

“五德終始說”下的朝代五行屬性

所謂五行，就是用“金木土水火”相次關系來解釋事物變化的一種思維方法。五行之間的關系有兩種：一種是“五行相勝”，即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另一種是“五行相生”，即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

戰(zhàn)國時，五行在政治上發(fā)展出“五德終始說”，即每個朝代都有自己的五行屬性，叫作“五德”，一個王朝衰落被新生王朝取代，是彼德衰而此德興，相次轉移，終而復始。這是抽象地推演王朝興衰相替的天意輪轉，以說明天下沒有萬歲的王朝。“五德終始說”成為改朝換代的理論工具。

《史記·封禪書》里講，夏朝是木德、商朝是金德、周朝是火德，秦始皇自認為是水德，秦滅周、并天下是“水克火”而來。

劉邦滅秦建漢，都城在長安，史書也稱西漢或前漢。劉邦自認為是水德，但他并沒有當作大事來使之成為典章。漢文帝時有大臣認為應該是土德，還有“外黑（水）內赤（火）”之說，朝廷里辯論一番后不了了之。直到漢武帝太初改制，認為“秦在水德，故謂漢據(jù)土而克之”，才定漢朝為土德。王莽專權時，又以“自神農、黃帝下歷唐虞三代而漢得火焉”，把漢朝改為火德，隨后，王莽自己建立了土德的新朝，是“火生土”而來。

劉秀平定漢末戰(zhàn)亂，中興漢朝，建都洛陽，史稱東漢或后漢。東漢光武帝劉秀本是西漢宗親，按理他應該延續(xù)漢武帝所定的土德，但《后漢書·光武帝紀》說，建武二年“始正火德，色尚赤?！?/p>

湖熟地名變更的原因

曹操的兒子曹丕逼東漢皇帝讓位，建立了魏朝，史稱曹魏，由于是東漢火德禪讓而來，屬順序承接關系，所以運用五行相生的“火生土”，曹魏自稱是土德。

南朝裴松之注《三國志》里，引用了曹魏人魚豢所著《魏略》說，魏文帝曹丕定都洛陽，“詔以漢火行也，火忌水，故‘洛’去水而加‘隹’。魏于行次為土。土，水之牡也，水得土而流，土得水而柔，故除‘隹’加‘水’，變‘雒’為‘洛’。”

曹丕詔書里講，此前火德東漢建都洛陽時，因為五行相勝中“水克火”，火當然忌水，所以東漢把“洛”的水旁去掉，另加“隹”，改成“雒陽”，讀音相同。曹魏是土德，土克水，所以曹魏不忌水，水土還能相得益彰，就又改回原來有水旁的“洛陽”。

圖3 東漢文物

可是，東漢因“火德忌水”而改洛陽名字的說法受到質疑，有說西漢就已是雒陽，東漢是沿用。歷史上洛陽名字是如何演變的，至今尚無共識，這里不去討論，只需從曹丕詔書中明確幾點即可：曹丕奪權是在東漢末，其詔書中的五行相勝相生思想，符合當時對五行癡迷的社會思維，東漢火德忌水不會假，曹魏土德不忌水而改雒陽為洛陽也是真實的。

1989年，在湖熟東漢朱建墓中出土一塊木質墓志，上面寫有東漢和帝永元紀年，地名清楚地寫的是“胡孰”，“湖”字被去掉了水旁。此實物證明《后漢書》里寫成“湖熟”不正確。

“湖”字不會無緣無故被去掉水旁。我認為，因人口增多，耕地也必然大增，當?shù)氐霓r業(yè)已達到一定規(guī)模，因水災造成的損失必然相應增大，而人的抗災能力有限，官員就運用五行厭勝之術來禳災，去掉了湖字水旁。在篤信天人感應和鬼神魔怪的兩漢，陰陽五行八卦讖緯天象望氣占卜等等神秘文化術數(shù)盛行，湖熟還出土過一枚刻有“黃帝神印”的東漢道家辟邪印章，東漢末張紘勸孫權建都秣陵（今南京），就是借望氣者說金陵有王氣。運用五行思維改地名，當時是利國利民的舉措，并不違背東漢火德的立國之本，會被上面認可。（圖3）

用以上考證來審視史書里的湖熟地名，西漢的地名應該是《史記》里的“湖孰”，不應該是《漢書》里所寫的“胡孰”。《漢書》的作者不是西漢人，而是東漢人班固，他究竟是按照東漢的火德忌水用了去掉水旁的“胡”，還是西漢后期已改為“胡孰”（那也要在王莽改西漢土德為火德之后）？目前尚沒有出土文物可證。

東漢應該是“胡孰”，現(xiàn)有當?shù)爻鐾廖奈餅樽C?！逗鬂h書》里寫的是“湖熟”，因其作者不是東漢人，而是二百年后南朝劉宋的范曄，劉宋是水德，不必忌水，書里也就恢復了有水旁的“湖”。

即使在現(xiàn)代，五行相勝相生也還根深蒂固地影響著漢族人的思維習慣，各種取名常會利用五行來趨利避害。曾昭燏的一個侄孫說，曾院長出生時算命先生說她命中缺火，長輩就給她取名“燏（讀玉，火光的意思）”。有趣的是，參與調查發(fā)現(xiàn)湖熟史前遺址的另兩位專家的名字里，恰巧也都有“火”：尹煥章的“煥”，也是火光的意思；胡小石本名“光煒”，小石是字，煒的意思是火光明亮。

興也在水，困也在水

西漢開始出現(xiàn)湖熟地名，表明秦淮盆地的地理氣候及經濟正在發(fā)生重大改變，古秦淮大湖萎縮成河流與湖泊，露出大量可耕地，由于有河流湖泊灌溉，農耕經濟得以發(fā)展，不過這里依然是地廣人稀、火耕水耨?！妒酚洝氛f：“江、淮以南，無凍餓之人，亦無千金之家?！钡搅藮|漢，江南經濟普遍得到大發(fā)展，秦淮流域雖遠不及太湖流域富庶，但與時俱進還是存在的。

南京做為六朝都城時期，需要太湖流域的經濟補充。東吳孫權赤烏八年，開“破崗瀆”運河，東起云陽西城（今句容南塘莊），向西穿過句容崗地，到方山腳下的方山埭。破崗瀆的赤山至方山埭這最后一段，即是利用當時湖熟境內的秦淮河段。湖熟由于處在秦淮盆地通往太湖流域的這條水運航道邊，其地位自不待言，南朝齊梁皇室每年去蘭陵（今丹陽）祭掃祖陵，也要走此運河，歷史上著名的“六代繁華”自然有湖熟一份。

湖熟二字正好體現(xiàn)了秦淮盆地的兩大特征——水和糧，兩者密切相關，核心是水。秦淮流域是小盆地，水情隨氣候季節(jié)變化很大。秦淮河谷平原海拔僅5～10米，地勢低洼，適合稻作農業(yè)，但必須依靠圩田。

南宋楊萬里《圩丁詞序》說：“江東水鄉(xiāng)，堤河兩涯而田其中，謂之圩。農家云：圩者圍也，內以圍田，外以圍水。蓋河高而田反在水下，沿堤通斗門，每門疏港以溉田，故有豐年而無水患?！逼洹钝锥≡~》曰：“圩田本是一平湖，憑仗兒郎筑作圩。萬雉長城倩誰守，兩堤楊柳當防夫?！?/p>

但是，圩田的抗洪能力弱，大水年份的秦淮河及其支流都成了岌岌可危的懸河，一旦破圩，則平地盡成汪洋。秦淮盆地入江口的六朝都城建康（今南京），史書上大水記錄頗多，如《隋書·五行志》記，南朝梁天監(jiān)“六年八月，建康大水，濤上御道七尺。七年五月，建康又大水?！薄笆晁脑?，建康大水，御道通船?！臂椎逃錾先绱舜笏赜写鬂?，僅憑小集體民力已不能恢復，才會有孫權改湖熟縣而設置典農都尉，歸屬中央大司農管轄，實施民屯，由國家組織力量來恢復圩田。南朝宋文帝疏浚秦淮，一次就起復被洪水所毀的湖熟千余頃圩田。

1992年《南京自然地理志》還說：“治理前的秦淮河流域是一個低產多災區(qū)?！北热?，1954年大水，湖熟全鎮(zhèn)21個圩中，破圩19個；1969年大水，破圩18個。另外，一旦遇上大旱，無水灌溉，也能絕收。比如1959年大旱，秦淮斷流，溝塘干涸，田地開裂，大歉收。經過多年水利建設，現(xiàn)在秦淮盆地的抗災能力已有很大提高。湖熟之名表達了對年年豐收的祈愿。

圖4 北陰陽營遺址發(fā)掘現(xiàn)場（1955年）

“湖熟文化”何以占得發(fā)現(xiàn)先機

湖熟既不是地區(qū)行政中心，更不是兵家必爭的要塞，但一直是糧食產地與轉運商埠，是南京的糧食補給站。最早可追溯到東漢末孫策攻秣陵（今南京）不下，轉取湖熟，是為了得到糧食；東晉毛寶燒掉蘇峻叛軍在湖熟的軍糧，給占領京城的叛軍造成糧食困難，加速其失敗。近代湖熟鎮(zhèn)有“小南京”之稱，商業(yè)發(fā)達，鎮(zhèn)上人口曾過萬。湖熟與上海的關系我沒有考證，但近代有人在上海做生意，上海的現(xiàn)代文明能夠輻射到湖熟來，商埠必然帶來文化的優(yōu)勢。

1949年，曾昭燏在南京博物院主持舉辦了《從猿到人展覽》。當時，在湖熟鎮(zhèn)上開店做生意的年輕人錢立三（句容赤岸村人），特地來參觀了展覽，受到很大啟發(fā)，湖熟史前文化的發(fā)現(xiàn)其實是從這里開始的，這次展覽成為發(fā)現(xiàn)的導火索。

“發(fā)現(xiàn)”的含義并不一樣，我把突破性的史前文化考古發(fā)現(xiàn)分為三個階段：“發(fā)現(xiàn)該地遺物——發(fā)現(xiàn)特征遺址——考古學發(fā)現(xiàn)定位?！比齻€階段都不可或缺，但有層次的不同，是遞進的。

我不知道錢立三是如何成為一個用現(xiàn)代眼光關注歷史的人，但他就讀上海大夏大學的經歷，使他具有了科學思想應該是不會錯的，而且他還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1951年大年初五，錢立三帶著在湖熟鎮(zhèn)撿拾到的歷史遺物再次來到南京博物院，希望予以專業(yè)鑒定?？脊艑W家們注意到了其中史前石器所蘊含的重要信息，曾昭燏立即組織了去湖熟鎮(zhèn)的考古調查。

1951年3月23日，在湖熟鎮(zhèn)，南京博物院考古隊先調查了由錢立三指認發(fā)現(xiàn)遺物的四個地點，但都不具備判斷遺址性質特征的條件。曾昭燏、尹煥章以及胡小石決定去錢立三認為是古代墓葬的老鼠墩調查。

專家們正是在老鼠墩的調查發(fā)掘，通過對地域、地理、形態(tài)、遺物等的判斷，發(fā)現(xiàn)了屬于當?shù)厥非拔幕z址的典型特征。這里的史前文化考古發(fā)現(xiàn)進入到第二階段。

專家們初步判斷這是一種新的南方史前文化，區(qū)別于黃河流域而另成一個系統(tǒng)。1959年，曾昭燏、尹煥章聯(lián)名發(fā)表《試論湖熟文化》，給予湖熟史前文化考古學定位，走完了考古新發(fā)現(xiàn)的第三個階段。

北陰陽營遺址晚來一步

就在湖熟發(fā)現(xiàn)史前遺址不久，北陰陽營遺址在1954年被發(fā)現(xiàn)，這是南京市第二個具有標志性意義的史前考古發(fā)現(xiàn)，不僅因為遺址在南京城內，更重要的是，南京博物院在曾昭燏院長領導下，通過四次發(fā)掘，建立起了南京及附近區(qū)域史前文化的一個參照標尺，理順了新石器時代晚期到青銅文明初期的關系。由于在與湖熟類型相同的文化層中出土了小件青銅器（這是湖熟老鼠墩、前崗遺址試掘時所沒有遇到的），為湖熟文化最終定性提供了重要依據(jù)。

南京城作為江南一大都市，歷史悠久，人文薈萃。晚清以來，西學漸興，現(xiàn)代科學很快傳播進來。1935年畢業(yè)于南京中央大學國文系、又在金陵大學國學研究所深造過的曾昭燏，就是在這種大背景下，自費赴英國倫敦大學攻讀考古學的。南京也不會缺乏熱愛考古并具有現(xiàn)代科學思想的普通文化人?？箲?zhàn)結束后，民國中央博物院籌備處遷到了南京。南京城的文化基礎比湖熟鎮(zhèn)深厚，完全具備率先發(fā)現(xiàn)史前遺址的條件，“大南京”本不該輸于“小南京”，可為什么北陰陽營遺址會晚來一步呢？（圖4）

圖5 參加北陰陽營遺址第三次發(fā)掘的人員

南京城錯過一次首發(fā)的機會

實際上，歷史曾經給過南京城一次機會。20世紀30年代，金陵大學（西方教會所辦）學生吳良才，在北陰陽營宿舍旁的一個大土丘上撿到了史前遺物。吳良才是著名考古學家吳金鼎的堂弟，受其兄影響而對考古產生興趣。

當時中國現(xiàn)代考古剛起步不久，江南史前文化的發(fā)現(xiàn)和認知也才開始。那個時候，發(fā)現(xiàn)一種史前文化需要依賴學者個人的敏銳和專注。吳良才畢竟只是年輕的考古愛好者，加上后來爆發(fā)日本侵華戰(zhàn)爭，他止步于發(fā)現(xiàn)遺物階段。

假如他在發(fā)現(xiàn)遺物之后，有條件依靠社會力量往前推進到科學認定史前遺址及考古學定位，就會成為秦淮盆地發(fā)現(xiàn)史前文化的開端，那改寫歷史的就不是小南京而是大南京了，也不會有后來的“湖熟文化”命名，南京地區(qū)發(fā)現(xiàn)史前遺址就會提前近二十年?？上н@并沒有發(fā)生。

1945年，吳良才在蘭州工作時，與中央研究院西北科學考察團的考古學家夏鼐認識，他才把自己在南京北陰陽營的發(fā)現(xiàn)告訴了夏鼐?？箲?zhàn)勝利后，1947年，時任民國中央研究院副研究員的夏鼐，獨自來到南京北陰陽營土丘上調查，也撿到了陶片，他將此寫在了日記里?！断呢救沼洝?947年3月29日記有：“下午只身赴陰陽營金陵農校（按：陰陽營應改為鷹揚營，有康熙三十七年鷹揚營廟碑為證）。前年在甘肅時吳良才君曾見告，謂其地有史前文化堆積，果然堆積層很厚，出土紅陶及灰陶，又繩紋及印紋陶多種，惟未見石器?！?/p>

可是，不知是何原因，此后沒有資料顯示夏鼐將此再告訴別人。1949年之后，夏鼐擔任了中科院考古所副所長，《南博旬刊》還曾報道，1950年7月19日夏鼐到南京博物院鑒定史前彩陶并參觀陳列，也沒有提及北陰陽營。

吳、夏二人確實調查過北陰陽營土丘，但這與1954年發(fā)現(xiàn)北陰陽營遺址，以及隨后南京博物院的發(fā)掘及考古學定位，沒有直接關聯(lián)。有人依據(jù)夏鼐日記里的內容，把北陰陽營遺址的發(fā)現(xiàn)者追認為吳良才，是不恰當?shù)模?954年9月才是發(fā)現(xiàn)北陰陽營遺址的準確時間。（圖 5）

湖熟發(fā)現(xiàn)史前遺址并很快向社會公布，喚醒大南京文化人的興趣，《南京城內發(fā)現(xiàn)新石器時代遺址》（王志敏，《文物參考資料》1954年第10期）說：“南京城內北陰陽營八號南京大學宿舍空地上原有一個高約五、六公尺的土丘，這個土丘在南京師范學校起土中切平了一小部分。工程中，南大同學發(fā)現(xiàn)刨出了陶器、石器，工程主管部門于是報告了文物機關?！?/p>

南京博物院所編《曾昭燏年譜》記：“9月15日，胡小石電話告知：北陰陽營8號發(fā)現(xiàn)新石器時代遺址。即派趙青芳往看。午飯后，與尹煥章、梁白泉、趙青芳討論此事。夜。為發(fā)現(xiàn)新石器時代遺址各事草報告稿。”胡小石時任南京大學文學院院長、圖書館館長。

南京大學的學生最先在取土工地辨識出史前陶器和石器，有人告訴了胡小石，胡電話告知曾昭燏，曾立即派人去現(xiàn)場并報告上級。

圖6 湖熟鎮(zhèn)城崗頭（左上）

圖8 湖熟史前遺址分布圖

圖9 湖熟鎮(zhèn)小寶塔山（右上）

圖10 湖熟鎮(zhèn)鞍頭崗原址（右下）

秦淮河沿岸區(qū)的史前遺址

我的考察記經常不會單單說史前遺址，因為遺址不是孤立地存在于時空，了解當?shù)氐牡乩須夂蚺c歷史文化的大環(huán)境，我們才能看到歷史發(fā)展的進程，這正是我們需要理解和珍惜史前遺址的原因?，F(xiàn)在我們來看湖熟史前遺址的情況。

秦淮盆地的史前人是瀕水而居的，所以史前遺址總是與河流相關，湖熟的史前遺址基本分布于秦淮河、索墅東、西河沿邊。

【湖熟鎮(zhèn)邊的史前遺址】

城崗頭

《江寧湖熟遺址調查記》（南京博物院，載《南京附近考古報告》，上海出版公司印行，1952年。以下簡稱《湖熟調查記》）說：“緊靠著湖熟鎮(zhèn)北邊，高出地面約十余公尺的土崗，在崗西部斷崖上，很清楚地顯出下為黃膠生土（天然土），上有一·五公尺左右的文化層?！薄吧喜繛榛彝粒杏袧h代陶片。在下層淡灰色土和小部分紅燒土中，發(fā)現(xiàn)有史前遺物紅砂粗陶，三足器殘片、盆式器殘片，兩塊殘礪石。初步推測，此崗原為早期一個遺址，可能在漢代，此地曾建有窯廠，因將早期遺址破壞?！边@其實是崗頭型遺址，而非湖熟文化最具代表性的臺形土墩，我將在以后的考察記里談及。城崗頭現(xiàn)在湖熟汽車總站東南面，已幾乎蓋滿住宅，只有一小塊黃土崗地暴露在其中。谷歌地球地標：北31°51'57.00"，東118°58'38.92"（圖6）

梁臺

《湖熟調查記》說：“略呈圓形的臺，在城崗頭東南約一百公尺，緊靠著秦淮河北岸，相傳為梁昭明太子讀書處，”“文化層和遺物，幾乎和城崗頭完全相同，”“在臺東部斷層中，有一公尺厚度的貝殼遺存。”錢立三曾在此撿到石錛、制錛石料、陶紡輪、陶網(wǎng)墜、陶墊。梁臺是市級文物保護單位，現(xiàn)在臺頂有水泥鋪的曬場和數(shù)間破屋，坡上種莊稼，坡下有停車場、砂石場、垃圾堆，環(huán)境不堪。除遺址尚存外，沒有看出受保護狀態(tài)。谷歌地球地標：北31°51'55.00"，東118°58'49.72"（圖7）

小寶塔山

《湖熟調查記》說：“在城崗頭西北約5百公尺，是一個近代叢葬的墳地，看不到文化土層，只在地面上找出些和城崗頭一樣的各代遺物。”

這也是崗頭遺址。調查記里的“湖熟史前遺址分布圖”上標出了小寶塔山遺址的位置，其西是元上村（即今前元村），但現(xiàn)在地圖上沒有做為地名的小寶塔山，也沒有見到當?shù)刭Y料標示出小寶塔山遺址的位置。（圖8）

我推測小寶塔山應該是今前元街寶悅巷所在山崗，去調查時聽到這兩種不同說法，有說寶悅巷山崗就是小寶塔山，有說應該在湖熟中學里面，各執(zhí)一詞。孰真孰假，我遇到了難題。

中學南墻外的村民告訴我，中學已改造過，地形變化很大，原先確有過一座小石塔（我猜測是僧人墓塔），早已毀了，位置在今中學操場東南角。這樣一來，小寶塔山的位置可以因有小石塔而坐實了，不過，這與《湖熟調查記》里所說所標的位置相差太大，中學里的小寶塔山是在城崗頭的西南，而不是西北，所以中學內不可能是遺址所在。

到第四次去調查，我終于遇到一位知情的前元村花甲老人，他祖父在民國時從江北逃荒過來，就住在寶悅巷山崗旁邊，從小他就聽祖父把這里叫小寶塔山，中學那邊也是小寶塔山，山崗是相連的。

《湖熟調查記》里還說到，大寶塔山“與小寶塔山遙遙相望”，而寶悅巷山崗南面隔一塊洼地即大寶塔山，正是南北相望。真相大白：今寶悅巷山崗就是“小寶塔山史前遺址”所在地，完全符合當年資料所記遺址位置的各項條件。幾十年過去了，崗上的變化已很大，有不少建筑和民居、校舍，崗南頭還曾經推平建過變電站，不復舊貌。谷歌地球地標：北31°51'57.22"，東118°58'22.00"（圖9）

鞍頭崗

《湖熟調查記》說：“在梁臺的東南，中間隔著秦淮河，緊靠著河岸的一個橢圓形土崗，崗上還有清代建筑的廟宇一座。此處新近有人取土，露出斷面，包含的遺物和城崗頭相同，另有漢代細柄豆殘塊，明代處州窯把碗片等?！苯洰?shù)厝酥更c，我在湖熟鎮(zhèn)東邊的糧庫找到了鞍頭崗原址，上面曾經有過佛教珠峰寺。20世紀50年代因建糧庫而將土崗基本推平，現(xiàn)兩排庫房位置即過去的鞍頭崗。谷歌地球地標：北31°51'48.76"，東118°59'1.61"（圖10）

大寶塔山

《湖熟調查記》說：“在湖熟鎮(zhèn)西半里，秦淮河北岸上，與小寶塔山遙遙相望。墩高度和面積同老鼠墩，因地近湖熟鎮(zhèn)，所以荒塚累累，幾占全墩十分之七。但塚上及墳墓間隙處，露出紅砂粗陶片，與老鼠墩的同，且有紅燒土多處?！痹撨z址沒有列入文物保護單位，已建為遺址公園，上有廊亭和多樣雕塑，用來展示史前“湖熟文化”，可惜建設過度，用雕塑展示只是我們的推想，而遺址本身才是更重要的。谷歌地球地標：北31°51'43.60"，東118°58'24.41"（圖11）

圖11 湖熟鎮(zhèn)大寶塔山

湖熟鎮(zhèn)邊史前遺址的位置見圖12。

圖12 湖熟鎮(zhèn)邊史前遺址的位置（上）

【湖熟鎮(zhèn)西的史前遺址】

老鼠墩

《湖熟調查記》說：“墩在湖熟鎮(zhèn)西三華里秦淮河的北岸上，緊靠著曹家邊東邊，中隔小圩，計一三〇公尺，墩北腳下就是南劉村。這是一個微現(xiàn)起伏高出地面約十公尺的土墩……這遺址非常單純。”老鼠墩是1951年在湖熟發(fā)現(xiàn)并第一個科學試掘的單純的史前文化遺址，出土有石斧、石錛、石刀、石鏃等各式石器及陶器殘片。正是發(fā)現(xiàn)了老鼠墩，才清楚了“湖熟文化”遺址的典型形態(tài)，推進了一大批史前遺址的發(fā)現(xiàn)。老鼠墩被列為市級文物保護單位，但2006年修造長深高速公路，穿墩而過，毀掉西半部，后有搶救性發(fā)掘。谷歌地球地標：北31° 51'18.21"，東118°57'50.78"（圖13）

圖13 湖熟鎮(zhèn)西老鼠墩（下左）

前崗

《湖熟調查記》說：“在曹家邊前面，秦淮河北岸，老鼠墩西南一七〇公尺，較老鼠墩稍低，面積也稍廣。”前崗遺址與老鼠墩遺址相鄰，故1951年一并進行了試掘，出土有石鏃、穿孔石斧、礪石及砂陶、黑灰泥陶。前崗與老鼠墩一道基本確定了“湖熟文化”的人文內涵，列為市級文物保護單位，但由于當?shù)匕?公里外的耀華社區(qū)前崗村的崗地錯認為是“前崗遺址”，且把文物保護碑豎在了那里，所以，真正的曹家邊前崗遺址并沒有得到保護。谷歌地球地標：北31°51'11.00"，東118°57'42.23"（圖14）

圖14 湖熟鎮(zhèn)西前崗（下右）

湖熟鎮(zhèn)西的史前遺址位置見圖15。

圖15 湖熟鎮(zhèn)西的史前遺址

【湖熟鎮(zhèn)東的史前遺址】

范塸村神山

圖16 范塸村神山

這是我今年考察時新發(fā)現(xiàn)的一處史前遺址，村民叫神格山，格為襯字，無意義。神山的位置、形狀均顯出是臺形遺址，但只有約2米高，近橢圓形，略呈東北—西南向，長60米，寬55米，表面僅有少量碎小的紅砂陶片，撿到一只紅砂陶尖足。村民說一直就是這個樣子，也不知神山之名的來歷。從其所在位置來看，正當秦淮河來水易沖擊之處，似乎很早就被毀壞。我在村北崗地邊見到一塊殘缺的菱形紋銘文磚，上面剩有“冬十有一月葬”幾個隸字，似東吳或兩晉遺物，顯然，這里過去是有故事的。谷歌地球地標：北31°52'4.00"，東119°0'25.80"（圖16）

索墅西河低洼區(qū)的史前遺址

向家邊饅頭墩

《湖熟調查記》說：“緊靠著叉河西岸向家邊南約一五〇公尺，墩形圓如饅頭，故名。墩高出田面七公尺，直徑約四十公尺，滿生荒草，致土質難以鑒別，墩面陶片同老鼠墩，露出的也多，在陶片中有細砂質煙灰色片，是尖腳鬲的腹部。在墩面坡上撿得殘石斧一件……墩上無其他時代遺物?！别z頭墩不是文物保護單位，卻依然存在，令人意外。村民說，20世紀60年代曾經取墩土修圩，又將頂部平整后做生產隊公場，故降低約2米，不再像饅頭。現(xiàn)在被叫作吳格墩（音）、籠子山。上面所說叉河，即索墅西河，從北面的索墅鎮(zhèn)西邊流來，流經區(qū)域低洼，而向家邊村就在其中。村民說過去逢大水即淹，生活痛苦，1974年新開挖梁臺河，取代舊河，淹水就很少了。饅頭墩是典型的臺形遺址，遺物的時代也較單純，墩東南田里還露出大片螺螄殼聚集，是我見到的沒有列入文物保護單位而破壞不算大的遺址，雖然距離湖熟鎮(zhèn)很近，上面并沒有建工廠。我希望立即將饅頭墩列入文物保護單位。谷歌地球地標：北31°52'58.54"，東118°59'4.90"（圖17）

圖17 向家邊村饅頭墩

趙家邊烏龜墩

《湖熟調查記》說：“在湖熟鎮(zhèn)東北約九華里，叉河自墩東南腳下流過，在趙家邊東約二百公尺，高出地面約十余公尺。墩作橢圓形，西部較高，東部略成坡形，似烏龜狀，因之得名?！蔽以诳疾煊洝墩嫦唷菲镎f過，趙家邊村烏龜墩是1951年南京博物院（現(xiàn)為省屬單位）所發(fā)現(xiàn)，文革后被取消省級文物保護單位資格，不再保護，2009年又變成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南京市的新發(fā)現(xiàn)，改叫烏龜山，才又列入?yún)^(qū)級文物保護單位。上面已建有工廠，目前狀況遠不如向家邊饅頭墩。谷歌地球地標：北31°53'39.21"，東118°59'10.24"（圖18）

圖18 趙家邊村烏龜墩

蔡家邊蛇墩

《湖熟調查記》說：“又名蛇山，在烏龜墩正北約一百公尺，緊靠著趙家邊村東，是一個小型的土墩，與烏龜墩只隔一水田，遙遙相望。全墩紅燒土很普遍，尤其是墩頂及南面，燒土色近赤。墩面遺物與老鼠墩同，唯在粗砂紅陶中羼雜有鐵砂粒，如綠豆般大小。”蔡家邊村與趙家邊村北部緊靠，僅一巷之隔，蛇墩屬蔡家邊村。因開挖梁臺河，切斷了蛇墩與村子的聯(lián)系?，F(xiàn)有兩條公路交匯于蛇墩之上，分別在蛇墩西部、南部通過，故蛇墩已毀，只能見到一點殘跡，墩北邊現(xiàn)有社區(qū)衛(wèi)生站。谷歌地球地標：北31°53'43.41"，東118°59'7.92"（圖19）

圖19 蔡家邊村蛇墩原址

前賈墅船墩

《湖熟調查記》說：“在叉河東岸圩田內，興旺村北偏西約九百公尺，饅頭墩東北約二華里。墩的面積約三百平方公尺（劉宗意注：應為約一萬三千平方米），是一船形土墩……墩周斷面上，有灰土層厚約一·八公尺，內含紅砂粗陶片墩面上亦散布此種陶片，其中包含尖足器殘片，并有燒土多處，所出陶片尤多。”在1951年所發(fā)現(xiàn)的湖熟史前遺址中，船墩較大，形狀也很有特點，是市級文物保護單位。我在2017年再去考察時，江寧區(qū)和南京大學剛剛結束第一階段發(fā)掘，墩頂已開挖十幾個考古方，我感到意外，目前的大開發(fā)時期，搶救發(fā)掘那些即將被毀的遺址才是當務之急，像船墩這樣有特點的大型遺址，應該留待科技更發(fā)達的以后再發(fā)掘。谷歌地球地標：北31°53'23.90"，東118°59'26.00"（圖20）

圖20 前賈墅村船墩

索墅西河低洼區(qū)史前遺址位置見圖21。

圖21 索墅西河低洼區(qū)史前遺址

索墅東河低洼區(qū)的史前遺址

新墩神墩

圖22 湖熟新墩神墩（上）

圖23 湖塘頭村木魚墩（下左）

圖24 西洋湖村烏龜墩（下右）

《湖熟調查記》說：“在索墅鎮(zhèn)東南約三華里，湖塘頭村之北，馬蓋之東約一五〇公尺，為一高出地面約七公尺的圓墩。墩頂上平坦，建有福田庵一，古樹竹林環(huán)繞其四周。墩下周圍全系水田，東腳下并有小溪，流而南下。墩邊斷崖上顯出灰土層厚約一·六公尺，墩面上見陶片，灰土中尤多，皆與老鼠墩陶片同?！鄙穸赵瓕傩露沾箨犓?，不屬于自然村，上面建過大隊部，后來改為新墩行政村，所以過去稱為新墩村神墩，2006年新墩村與耀華村合并為耀華社區(qū)，取消了行政村建置，新墩現(xiàn)在只作為一個地名存在。上面所說的小溪即索墅東河，其作用現(xiàn)在已被開挖的同進河取代。雖然神墩是市級文物保護單位，但遺址上已建為工廠，蓋了不少房子，福田庵也重建起來。谷歌地球地標：北31°54'50.90"，東119°0'15.94"（圖22）

湖塘頭木魚墩

《湖熟調查記》說：“在神墩正南三十公尺，是一個南北條形的墩，像一條魚在伏著，……墩上有個小的松林，松球與紅砂粗陶相雜，散布地面。陶片和老鼠墩的相同，紅燒土幾乎全墩都是，東背脊上尤多。在墩西坡上撿得小石錛一件，黃灰色，一面刃，質為角頁巖，組織整齊，層次分明。”目前墩上是莊稼地和茶樹園，村民叫作扇子墩，沒有列入文物保護單位。谷歌地球地標：北31°54'45.62"，東119°0'15.00"（圖23）

西洋湖村烏龜墩

南京市2009年公布的新發(fā)現(xiàn)，區(qū)級文物保護單位。在西洋湖村東北方300米，是東北-西南向的橢圓形臺形遺址，長90米，寬60米，上面種滿樹木。谷歌地球地標：北31°54'34.77"，東119°0'58.00"（圖24）

大花塸村廟墩

南京市2009年公布的新發(fā)現(xiàn)，區(qū)級文物保護單位，這是索墅東河源頭的一處遺址，在索墅鎮(zhèn)東北約1公里，淳化街道茶崗社區(qū)大花塸村西南約170米，為西北—東南向的近似圓形的臺形遺址，直徑約47米，高約4米。頂部曾有土地廟，后毀，生產隊時期建有幾間公房，已破損。谷歌地球地標：北31°56'16.60"，東119°0'12.00"（圖25）

圖25 淳化茶崗大花塸村廟墩

索墅東河低洼區(qū)史前遺址的位置見圖26。

圖26 索墅東河低洼區(qū)史前遺址

從史前走來的湖熟

依照我制作的古秦淮大湖地圖來看，湖熟臨秦淮河的幾處史前遺址，早先位于古大湖邊，而其他遺址則分布在索墅東湖汊和索墅西湖汊以及其他小湖汊沿邊。湖汊后來逐漸萎縮成小河及低洼區(qū)，這就是南京博物院《寧鎮(zhèn)山脈及秦淮河地區(qū)新石器時代遺址普查報告》（尹煥章、張正祥撰，載《考古學報》1959年第1期）描述的當代所見情況：“各山余脈，崗巒起伏，崗與崗間，形成一個個小山溝，各溝都有大小溪流貫穿其中，這些溪流，都是直接或間接流入秦淮河的。在沿溪近崗的地方，多有一系列的臺形遺址存在著。”（圖27）

圖27 湖熟史前遺址在古秦淮大湖中的位置

古大湖萎縮后，湖熟附近還有較大的湖泊，比如過去有劉陽湖，現(xiàn)楊柳湖即其殘存?！端螘の逍兄尽防锾岬轿鲿x時有“丹陽（郡）湖熟縣夏架湖”。湖熟鎮(zhèn)東南至赤山還有白米湖。漢代出現(xiàn)湖熟之名，跟近旁有多個湖泊相關。

據(jù)此推測，漢代的秦淮河應該在今天湖熟鎮(zhèn)南跟幾個湖泊串起來，那里是大片低洼區(qū)，現(xiàn)在穿湖熟鎮(zhèn)而過的河道那時并不存在，所以，現(xiàn)在的秦淮河不能做為考證漢代湖熟縣治位置的參照點。城崗頭高坡可起防御作用，但不是早期縣城的圍墻。漢代縣治究竟在哪里，至今還沒有確鑿的考古發(fā)現(xiàn)可以證明，可能早已被大水沖沒，湖熟鎮(zhèn)“隔橋雙市井”的格局，是后來才形成的。

榮譽極高的桂冠

湖熟史前遺址的首次發(fā)現(xiàn)發(fā)掘工作，是在曾昭燏領導下，由尹煥章主持的，他在那里工作了21天。他還有個“理想計劃”：由點而線、由線到面地做全面調查。1957年5月，他再次來到湖熟，此時他已經擬定了寫作《試論湖熟文化》的計劃。他去了湖熟鎮(zhèn)東北面和解溪鎮(zhèn)，去了西面的龍都鎮(zhèn)和東南的句容郭莊、葛村，又發(fā)現(xiàn)了多處遺址，此后再沒有來過湖熟，他太忙了，他用腳步把理想計劃的調查擴大到了長江下游兩岸，證明了史前“湖熟文化”遺址并不只在湖熟才有，長江下游沿岸的寧鎮(zhèn)揚蕪等地區(qū)都有諸多發(fā)現(xiàn)。湖熟值得驕傲的是六十七年前令人尊敬的“首次發(fā)現(xiàn)”，所以才會有以湖熟命名的史前文化，這是一頂榮譽極高的桂冠。

大寶塔山遺址公園建有解說式的史前人浮雕像，人物形象當然是想象出來的。我覺得最應該建立曾昭燏、尹煥章、錢立三以及胡小石四位先生的雕像，是他們提升了湖熟的文化地位，改寫了湖熟歷史，也改寫了南京地區(qū)及長江下游的歷史，他們的形象是真實的，無需想象，他們永遠值得我們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