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雪
4月17日,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下令大力整治保健品市場亂象,嚴格藥品廣告審批,落實屬地監管責任。保健品推銷、高息理財、藏品拍賣,圍獵老人作為現象級存在,再一次被置于風口浪尖。表面上看,重拳出擊是針對單一品牌的監管漏洞,實質上折射出了老有所養、老有所依“是與非”的關鍵痛點。
據全國老齡辦統計顯示,截至2017年底,中國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已達2.41億人,占總人口17.3%。上海市老齡科學研究中心主任殷志剛介紹,上海老年人已達483.60萬,比上年增長5.6%。中國將于2020年全面進入老齡化社會,如何讓老年人養老變享老,成為了全社會共同關注的話題。
上圖:在北京,參加業余模特隊已經成為許多中老年人的選擇。保守統計,北京市中老年模特隊已有上千支。追求更高的晚年生活質量、體驗不同的人生,讓這一輩子不留遺憾。
“喝了增強體質,腿腳好,精神也好。”你沒聽錯,這不是一則廣告,而是75歲的上海王榮阿姨說出的切身感受。記者在浦東一個小區,見到了王阿姨,寒暄幾句后,王阿姨就推薦起了這款補腎虛、養心肺、治消渴,堪稱神效的“中老年羊奶粉”。“你也給家里人帶點,我幫你聯系小劉買。”小劉,正是陜西圣唐秦龍乳業有限公司銷售員。而當聽到母親又要買保健品時,女兒李燕(化名)嚴肅地說:“媽,以后你想買什么東西,和我說,自己不要亂買了。”
在李燕心里,退休母親對保健品的執念,像是著了魔。“一箱奶粉12罐,一罐350元,一次要你買四箱,這不騙人嘛。”為了徹底躲開小劉的糾纏,她把母親的手機號換了,家也從原來的閔行搬到了浦東。據相關新聞報道,2015年一2017年,陜西圣唐秦龍乳業一年16次抽檢不合格,陜西圣唐秦龍乳業涉嫌虛假宣傳、1.2萬盒羊奶粉被查扣。堂而皇之的背后,卻已然擋不住驚人銷售數字的攀升。
據美國一項研究顯示,65歲以上老年人較40歲人群受騙概率高34%,在2014年紐約有5%的老年人報告其經歷過財務詐騙。事實上,不管在國內國外,這個5%的比率是嚴重被低估的,實際數字預估遠遠大于這個比率。
據內部人士透露,保健品傳銷組織,在給員工培訓時,往往能精準掌握老年人的心理需求。用延年益壽的說辭對癥下藥,用低投資高回報的靶子滿足占便宜的心理;用并不違和的親切感填充老年人的匱乏生活。正如李燕所說,因為平時工作忙,對老人疏于照顧。沒有保健品推銷員的“噓寒問暖”,母親像少了心理上的寄托,反而不知道自己的退休生活該干什么了。
與王阿姨正相反,退休軍官盧江阿姨,簡直就是老年圈里的“青春美少女”,活力十足的精氣神,讓68歲的她看上去“最多四十多歲”。雖說僅相差7歲,但在精神狀態、生活豐富度上,兩位老人有著天壤之別。“十幾個愛唱歌的好朋友,組成了“紅旗藝術團,陪伴我六年了。我有樂趣、有朋友,還能養心、養生,無比滿足和幸福!”盧阿姨告訴記者,紅旗藝術團的主角們,大多是老紅軍、八路軍、新四軍的后代。團里平均年齡65歲,最小的56歲,最大的80歲。在姐妹們眼中,盧阿姨是掌舵藝術團的“政委”,彼此趣味相投,個性融洽,在一起,不存在所謂的養老,而是享老。
“即便是彩排,孫老師都要求我們感情要到位,有時候我們唱著唱著,不由自主就熱淚盈眶了。”盧阿姨說,正因為發自內心的熱愛,再加上有東海艦隊文工團“大咖”助陣,最突出的女生小組唱,得到了一眾老年朋友的青睞。“定期排練一些應景的節目,比如建軍節、反法西斯戰爭勝利紀念日,上次與江西紅色文化促進會合作,在江西大劇院舉辦專場演出,唱的節目我們完成,舞蹈他們完成。”盧阿姨開心地說,一站上舞臺,燈光一打,姐妹們就變成了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下圖:紅旗藝術團團員大合影。
在紅旗藝術團,好多老年人不止學合唱,還青睞于讀老年大學。“都挺忙,很難聚”是常有的事兒。“在老年大學,學書法,學畫畫,學唱歌,在福利彩票工作的‘小馬,能唱,能朗誦,學的電薩克斯和手風琴。在地鐵工作的干部,一人帶了兩個模特隊,去年獲得了老年模特隊全國比賽一等獎。”盧阿姨笑著評價說“我們可比年輕人活得精彩”。為此,藝術指導孫老師還專門將自己的房子,改建成了一個唱歌娛樂間,取名“快樂小屋”。
在盧阿姨生活里,每一天都是新的,每一天都有驚喜。因此,對于“圍獵老人”的諸多情況,鮮少會發生在他們身上。盧阿姨深信,天上沒有掉餡餅的事兒。只要一聽“阿姨,你中獎了”“你好,免費送禮物”,便會直接掛掉電話。不給機會,就是最好的拒絕。在盧阿姨眼中,缺乏對事物清晰的判斷能力,以及片面的知識文化結構,是直接導致圍獵老人事件頻發的關鍵。
一個期待著非親非故的“噓寒問暖”,一個游走于演唱圈子的藝術之巔。兩種養老方式,兩種不同人生。
中國老齡科學研究中心指出,人口老齡化涉及個體生命的意義,其定義,不再局限于公民養老本身,更多是人口問題、社會問題,經濟問題、政治問題,本質上講還是文化問題。
何為文化養老?從小的層面來講,全世界都知曉“中國大媽”會跳廣場舞,或愛好或鍛煉或交友,這算不算文化?算,它既是一種文化符號,也是一個時代的印記。就如同四川成都的茶館文化、北京的胡同文化、東北的二人轉,雖不能代表中國特色,但卻是群眾樂此不疲的精神文明載體。
在“老有所養”被寫進十九大報告的今天,越來越多老人的養老需求已不滿足于老有所養、老有所醫,還希望老有所樂、老有所學。中國社科院人口與勞動經濟研究所副研究員伍海霞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訪時分析,目前,文化養老的內容可分為三種:人生價值的追求、老年教育、老年文化活動。有道是“最美不過夕陽紅”,文化作為一條清晰的線,聯結的是“夕陽紅式”的青春文化生活。
古今中外,為了實現自身價值,耄耋老人著書、研究,甚至成就一番事業的實例屢見不鮮。楊絳的《洗澡》《我們仨》等作品都是在70歲后完成的,小說《洗澡之后》更是98歲才開始動筆。不僅是文化名人,隨著養老保障體系的完善,眾多老人也逐漸培養起全新的價值觀。郭純享老人,喜愛收藏報紙,3年時間收藏了3萬份,退休后的他跑遍了江浙滬,上門收報、老友聚餐、社區開研討會,一周七天安排滿滿。還在多倫路文化名人街,開了一間屬于自己的家庭集報紙館;85歲的呂寶華,退休后30多年,常穿梭于北京大小胡同拍攝對聯、門墩以及北京城面貌,以期能為后人留下北京記憶。
老齡化社會,他們,正積極與歲月抵抗,他們,期許著,真正從社會“負擔”變成社會資源。伍海霞告訴記者,選擇老年大學充電,發揮“活到老,學到老”的精神,已然是眾多老年人養老的新方式。據中國老年大學協會不完全統計,全國有各級各類老年大學近6萬所,在校學員約677萬人,參加遠程教育學習的老年人達220多萬人。
上圖:河北省邯鄲市上演老年旗袍秀。
曾刷爆朋友圈的81歲“學霸奶奶”薛修敏,今年2月份拿到了天津大學本科畢業證書。會五門語言、會制作表格、會用Photoshop處理照片;83歲的清華學霸奶奶,在3000多份簡歷中脫穎而出,被阿里以40萬元年薪爭搶。多所老年大學負責人表示,中國老年教育歷經35年變遷,老年教育框架基本形成,目前,有810多萬老年人在6.2萬多所老年教育機構學習。老年大學,既滿足了老年人朝陽般的夢想,又是塑造“第二個青春”的明智選擇。
無論農村還是城市,從文化設施到平臺建設、從品牌活動到文藝團隊創立,都在為文化養老開辟一條全新道路。比如,全國老齡辦創辦的中國老年文化藝術節、文化部主辦的中國老年合唱節等廣受好評。伍海霞告訴記者,除了國家層面的扶持,一些有名望的經濟寬裕的老作家、老畫家們專門設置專項基金,用于大學設立獎學金,以及捐助希望小學,從中獲得價值感與成就感。盧江阿姨作為詮釋老年文化活動的最佳模范代表,由起初的熱愛到現在的鉆研,經她手改編的歌曲達20多首。“突然靈感來了,就去改編《九個炊事員》的曲子,在手機上反復聽,把二聲摘出來,然后自己一個個填進去。”盧阿姨說,正是這種不求回報的堅持,讓她想把美好體驗傳遞給更多人,定期到楊浦區夕陽紅養老院,為老人慶生、舉辦專場演出,讓更多老人跟著他們的精氣神,一起年輕起來。
國人一直奉行“養兒防老”的古老觀念,可隨著城市化與少子化的到來,“空巢老人”數量不斷增多。據上海社科院城市與人口發展研究所預測,至2020年,上海常住老年人口總數將超過570萬,預計2045年至2050年間將達到峰值。2050年,中國臨終無子女的老年人將達到7900萬左右,獨居和空巢老年人將占54%以上。
“年輕人工作壓力大,父母幫帶下一代,但是孩子們都大了,老人怎么辦。”盧阿姨說出了老一輩人的擔憂。大多數老年人可能并不像盧阿姨一樣幸運擁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從根本上來講,真正落實文化養老還需從國家制度上重點著手。2015年,中辦、國辦印發《關于加快構建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意見》,明確提出將老年人作為公共文化服務的重點對象,積極開展面向老年人的公益性文化藝術培訓服務活動。
一直秉承先行先試的上海,在完善老齡事業政策上成效顯著。據了解,目前,上海市目前有703家養老院、127家社區長者照護之家、560家老年人日間服務中心、300多家社區居家服務組織。近日,在松江區葉榭鎮堰涇村首嘗新模式,幾個年輕人租用村民閑置農宅創辦了“幸福老人村”,讓本村或鄰近村莊的老人在熟悉環境中頤養天年。5月起,上海將在街鎮層面試點養老顧問制度,首批在80個社區綜合為老服務中心設立顧問點,由中心工作力量和街鎮養老工作人員提供服務。
“幸福老人村”模式,換句話講,正是抱團養老的正規雛形。中國社科院人口與勞動經濟研究所副研究員伍海霞分析,“抱團養老”作為民間自發的養老方式,不同于一般的機構養老,凸顯了老年人對集體互助養老的期望和情感慰藉需求。“住在一棟房子,輪流做飯,—起唱歌,抱團養老的方式,我很欣賞。”退休軍官盧阿姨說,抱團養老一方面知己知彼、心情愉悅,更重要是避免了單一養老院的弊端。就像《愛情公寓》里合住的閨蜜及哥們,這種方式,在全國不少地方已變為現實。
下圖:盧江(后排左三)與作曲家呂其明(前排中)等老年朋友在一起。
同一屋檐下生活近半年的杭州13位老人,作為中國抱團養老的成功樣本,在共居的過程中,旅游、打麻將、下圍棋。據中國社會科學院調查報告顯示,城市第一代老年獨生子女父母中,約25%有抱團養老的想法。而這些人大多家庭較富裕、社會活動豐富,親朋好友多。伍海霞解釋道,對于抱團養老,并不意味著完全靠老人自己滿足日常照護需求,畢竟老人年事已高,自理能力下降,這就要求政府、企業與社會組織,為養老搭建平臺,提供日常生活、醫療保健、法律援助等配套服務,這樣“抱團養老”才能走得更遠。
“抱團養老還可以和社區養老服務結合起來。社區養老服務大多針對居家養老的老人,也可以把“抱團養老”的老人作為一個居家群體,為他們提供服務,在一定程度上將原本自發的養老群體納入到基層社區管理體系,關注并解決抱團養老中存在的困難與問題。”伍海霞補充道。
不管是抱團養老,還是社區養老,本質上都是文化養老的載體。正所謂“有文化的養老”,是讓老人更有尊嚴、更體面、更有價值地生活,讓“最美不過夕陽紅”優雅地呈現,發揮余光余熱,讓接下來的生命更有厚度、深度、廣度。
德國——“老少搭配式”養老
德國人60歲后就可住進療養院養老,但很多老人十分厭倦其中的單調生活。一些老人甘愿把自己的房子低價或免費提供給志趣相投的年輕人,老少搭配生活,但前提是年輕人必須承擔部分照顧老人的義務,比如,常陪老人聊天、打掃花園、外出采購等。
日本——打造日本版CCRC社區
日本政府規定:對雇傭延遲至70歲退休的企業給予補貼;政府對實現老年人再就業企業給予獎勵;設立老年人才中心,為老年人提供臨時、短期就業機會。打造日本版CCRC,即建立老年人健康的、充滿活力的社區。在社保、法律、醫療方面多措并舉,推動東京都圈等老齡化嚴重地區的老年人主動到地方養老,過上高質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