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綺冉
摘要:人格物問題以人格為基礎,繼而研究人格財產制度,在國內外得到實質性的發展,并逐步形成了人格物的概念。但我國侵權責任法中并無相關規定。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確定民事侵權精神損害賠償責任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為《解釋》)中里程碑式的設立了“具有人格象征意義的特定紀念物品” 這一概念,肯定了特定物品之上的人格利益應得以法律明文保護,然而這一具有里程碑意義的舉動并不能全然的包含適用于整個人格物侵權糾紛。 導致在司法實踐中還面臨著審理此類案件時法官裁判標準不一等問題。
關鍵詞:人格物;侵權糾紛;裁判思路
筆者在中國裁判文書網的“高級檢索”欄目,以“人格利益”、“侵權糾紛”為標簽,篩選了70余案例。分析人格物侵權糾紛中關于“人格利益”和 “具有人格象征意義的物”的司法認定,最后著重分析這此類糾紛中法官的審判思路,為以后的司法裁判提供參考依據。
人格物并非是因為相關學者經過研究之后才存在,而是因為早就存在而被學者們最初發現和經過前瞻性的研究后才慢慢賦予其法律意義的。有學者將人格物界定為一種與人格利益緊密聯系,且蘊涵著人與人之間深厚的情感與意志,其滅失所帶來的痛苦無法通過替代物補救的特定物。 這種詮釋正好也涵蓋了人格物的法律特征: 其一、人格物兼具無形性; 其二、人格物蘊涵的精神利益僅對有特定人有效,且此種精神利益被社會普遍所認可;其三、人格物蘊涵的經濟效益往往低于其精神利益;其四、人格物是一種特定物,且不得替代。
案由的確立是審理案件時第一關卡,確立了案由即也確立了案件的法律關系。在筆者收集的案例樣本中,單以“案由”來統計,在涉及人格物侵權糾紛中法院一般將案由集中確定為四種:侵權責任糾紛、人格權糾紛、合同糾紛和物權保護糾紛,其中各自所占比例為61%、24%、9%和6%。
將人格物侵權糾紛的案由確立為侵權責任糾紛是最易理解的,侵害人格物本身就是侵害了人格物所有權人的權利。多數案件都直接將其案由確立為侵權糾紛。例如:在一個典型的案件中,祝子涵與凱賓斯基公司簽訂一份餐飲服務合同,約定在凱賓斯基公司的酒店內,為祝子涵提供婚宴服務,但在婚宴進行中,酒店宴會大廳全部停電,婚禮被中斷三十余分鐘后才重新供電,祝子涵認為凱賓斯基公司未能提供與餐飲服務費相稱的優質服務,訴至法院要求其承擔相應的精神損失費,法院在審理中認為,凱賓斯基公司在可預見范圍內未采取妥善措施致使祝子涵人格權利益遭受非法侵害,婚禮對于大多數人而言一生僅一次,具有重要的精神價值,而因凱賓斯基公司的原因導致社會及他人對在祝子涵及其親屬的社會評價降低,對其的精神利益造成了一定的損害,故支持了祝子涵的精神賠償請求。
將案由確立為人格權糾紛常常是涉及祭奠權的糾紛,在肖某甲等與楊某某、陳某某糾紛中,法院審理認為建造墳墓的目的在于祭奠和緬懷逝者,因此墳墓里所埋之物即具有人格象征意義,私自挖掘不僅違背了社會公序良俗,也損害了逝者親屬的利益。同樣在另一案件中,高州市殯儀館沒有在窮盡一切方式通知盧遠勤、羅燦、羅燕的前提下,就對羅澤慶(系盧遠勤的丈夫、系羅燦和羅燕的父親)的遺體進行火化,致使盧遠勤、羅燦、羅燕遭受了精神痛苦,同時使其人格權收到了侵害,高州市殯儀館應承擔侵權責任。當然除祭奠權遭受侵害的案件案由確立為人格權糾紛之外,在又一典型糾紛中,因傾城工作室的過失導致具有人格象征意義的特定紀念品——記載諶某婚慶典禮的影像資料遺失且不能補拍,給諶某帶來了永久的遺憾,損害了諶某的人格權。從這三個案例中不難看出,法院因受侵害之物往往承載著特殊的受法律保護的人格利益,一旦遭受侵害,則導致人格權益受到侵害,因此將此類案件的案由定位為人格權糾紛。
將案由確立以合同糾紛的案件大多都是以案情中存在的合同關系為基礎而衍生出的,在侯欣志與鶴壁市愛諾文化傳媒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愛諾公司)等糾紛案中,候欣志與愛諾公司簽訂《婚慶禮儀合同》,在婚慶典禮舉行完畢后,因愛諾公司工作人員的疏忽導致婚禮錄像丟失,法院經審理認為因愛諾公司自身原因致使婚慶服務合同的目的未能全部實現,婚禮攝像是具有特定意義的紀念物品,對于候欣志而言具有特殊的紀念意義,且婚禮過程具有特定性,不可重復和再現,應依合約約定按照合同總金額雙倍賠償并支付原告精神損失費。
以物權保護糾紛作為案由的案件是以物權遭受侵害,一方請求另一方排除妨害、恢復原狀以及返還原物等訴訟請求內容為基礎的。在王守玉、王守正與高冬生糾紛中,高冬生因開廠埋設電線挖溝時,將王守玉、王守正家的祖墳墳頭損毀,致使王守玉、王守正訴至法院要求高冬生將其祖墳回復原狀并賠償損失。在張麗萍與高杰的糾紛中,張麗萍駕駛其轎車在路上行駛,被高杰強行將車搶走,并留下欠條復印件一張,該欠條顯示的欠款人并非張麗萍,于是張麗萍認為高杰嚴重侵犯其合法權益將高杰訴至法院要求返還車輛以及賠償精神損失費。法院的觀點在于,首先,私人的正當財產受到法律保護,任何人除以合法方式不得侵犯或毀壞;其次,本案中涉及的物并非是具有人格象征意義的特定紀念物,因此,關于張麗萍的精神損失費的訴求不予支持。
在審理中,法院不能認定案涉物為人格物的原因有三方面。
一是案涉物品并不具有人格利益。在一起交通事故糾紛中,苑忠偉駕駛重型半掛車碰撞到前方同車道停車等候的宋啟洪的轎車,根據公安局交通警察支隊出具的道路交通事故認定書的內容,認定苑忠偉應承擔事故的全部責任,宋啟洪不承擔事故責任,宋啟洪因其汽車在本次交通事故中受損而要求精神損害賠償。 但法院認為根據《解釋》第一條的內容,應當符合以下條件才能支持宋啟洪的訴請:首先,侵害人必須具有故意或重大過失;其次,侵害行為的方式、手段比較惡劣;最后,損害后果比較嚴重,不僅影響受害人自身的正常工作、生活和學校,而且造成社會和他人對其人格評價的降低。而在本案中,并不符合以上三要件。
二是案涉物并不是人格物。在三個涉及“寵物受侵害案件中是否支持精神損害賠償”的糾紛中,法院均否定了寵物對于起飼主的特定意義,三個案件都認為寵物僅是具有財產性利益的物品,并不具有人格利益屬性。 寵物受損產生的精神損害撫慰金的適用范圍應嚴格限制,一般情況下,寵物并非為人格物,它僅是飼主較為重視的有生命的財物,并不能超越親屬之間的親情。同時指出《解釋》的規定中精神損害賠償的主體為自然人和法人,其適用條件是因人格權利遭受侵害時才有權提出。而且,對人格物的損害可訴請精神損害賠償的法定條件為因侵權行為永遠滅失或者損壞。但在特殊情況下,應側重考量寵物是否給予飼主人格利益上有較為明顯的增加,例如:1.導盲犬;2.是否作為陪伴孤寡老人相依為命的寵物;3.經過飼主投入大量財力和精力培養并獲得全國性或專業性比賽獎項的寵物。
三是案涉物品的人格利益受損的事實無證據證明。在王楠與李繼忠糾紛案中,李繼忠摔壞王楠手機,王楠請求李繼忠支付其精神損失費1元,法院認為王楠并沒有證據證實其人身權益遭受侵害且造成嚴重精神損害以及也無證據證實受損手機書與人格物且因侵權行為永遠滅失或損壞的情形,因此并未支持原告這一訴求。而在朱巖訴羅慧雯糾紛案中,朱巖在提交的證據中不僅有手機損壞及價格證明,還提交了一份出生醫學證明的原件以證明手機內存在其子重要照片。法院經審理則認為手機作為人類社交生活的重要媒介,手機內往往存有重要的照片、影像、重要關人物的聯系方式以及重要資料,特別是現在市場上占據多數市場銷售份額的智能手機,其中儲存的資料對手機用戶而言具有特定紀念意義,若手機未設置資料備份,當手機受損無法使用導致數據信息無法還原或找回時,的確會對手機用戶造成精神損失,因此法院判決被告支付一定的精神損害撫慰金。
在判斷一件物品是否具有人格意義而獲得精神損害賠償時,法院法官往往會考慮以下幾個方面:一是人格權利是否遭到侵害或是具有人格象征意義的特定紀念物品是否滅失或毀損。在葛志成與中國郵政集團公司珠海市香洲區府營業廳糾紛案中的爭議焦點之一是專利證書的丟失是否造成原告的名譽或榮譽的損害,答案是否定的,丟失專利證書并不能直接與喪失專利權劃等號,專利權人并未因此而受到損害。由此可見,在法院的審理中要求必須是對受侵害人的生命權、健康權、肖像權、名譽權或其他人格利益實際造成了損害。在徐潔與康玉紅糾紛案中,將徐潔之子的百歲照認定為“具有人格象征意義的特定紀念物品”,法院分析認為拍百歲照本意為紀念特殊時刻,同時徐潔支付給康玉紅的價款也有別于其他普通攝影,康玉紅未妥善保管照片底片使徐潔喪失了紀念特殊時刻的承載物。法院的這種審判思路是一種較為傳統的認定方式;二是物品是否具有唯一性。在劉起超等與秦皇島博輝房地產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博輝公司)糾紛案中,劉起超向博輝公司提交其發表過文章的報紙和刊物及獲獎證書,但事后博輝公司并未返還引起糾紛訴至法院。法院經審理認為報紙和刊物雖然是劉起超保存多年,有一定的情感依托,但其是種類物,并不具有唯一性。而獲獎證書是唯一的; 三是物品是否是永久性滅失或毀損,這一標準實質是《解釋》第4條中的法定要件。在宜昌桑德三峽水務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桑德公司)與許慧等糾紛案中, 許惠房屋內的財產(其中包括家人照片)被水浸漬造成破壞,直接原因是桑德公司在進行供水系統改造施工過程中舊水管出水導致,許惠訴至法院要求桑德公司就照片的損壞賠償一定的精神撫慰金。在審理過程中,法院認為許惠在提交的相關證據中僅提交了沾有水漬的幾張與女兒的生活照片,屬于普通生活留影,并不涉及與特定人的才能、品格、形象、風貌以及精神魅力有關、唯一的紀念物,也不符合“永久性滅失或毀損”不可逆轉的性質。
參考文獻:
冷傳莉.論民法中的人格物[M].法律出版社,2011.
(作者單位:貴州大學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