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頓麾下的“黑豹”

戚小光

二戰時期，美國社會對黑人的種族歧視相當嚴重。黑人可以入伍參軍，但根據當時的聯邦法律，他們不能與白人在一個作戰單位服役，只能被編到為數不多的幾個獨立的作戰單位，而這些作戰單位中，最知名的是第761坦克營。因為該營的徽標是一個黑豹頭像，因此又獲得了“黑豹黨”的昵稱。這個坦克營以“一往無前”作為座右銘，自1944年11月投入戰場以來，他們忠誠地實踐著這一座右銘，在西歐戰場上銳意爭先，戰斗足跡遍及法國、比利時、荷蘭、盧森堡、德國和奧地利，他們率先突破了“齊格菲防線”，也是第一支在奧地利與蘇軍取得聯系的美軍部隊。這支黑人坦克營雖然遭到了難以容忍的種族歧視，卻仍然以杰出的戰績獲得了“二戰中最高效的坦克營”的美譽。因為隸屬于巴頓的第3集團軍，他們又被稱為“巴頓的黑豹”。

喬治·巴頓（右二）對第3集團軍演講

穿軍裝也得坐公交車最后部

實際上，當時沒多少白人知道部隊里有黑人存在，因為本來就屈指可數的黑人都被調至裝載、運輸、卸貨等非戰斗崗位服役。而且即便他們穿上了軍裝，社會地位依舊低下，乘坐公共汽車時仍得坐在最后面;乘坐火車時，煤煙和煤渣污染最嚴重的車廂永遠屬于他們。

當時在美軍計劃組建的由“有色人種”構成的獨立作戰單位中，有一個第5裝甲群，這支部隊將由第785輕型坦克營、第761中型坦克營和第784中型坦克營組成，每營675名士兵，都是黑人，部分下級軍官也由黑人擔任，其他軍官和高級軍官都是白人。不過，“第5裝甲群”這個編制一直停留在紙面上，只有它的3個坦克營在后來分別獨立服役。

1942年3月15日，第761坦克營組建;1942年4月1日在路易斯安那州的克萊本軍營，該營正式成立并受訓。組建后，第761坦克營進行了長達兩年多的訓練。而白人的坦克營訓練了數月后便進行戰斗部署了。而且在訓練時，黑人坦克手是與白人坦克手相隔離的。

剛開始時，該營官兵使用的訓練坦克是M5“斯圖亞特”輕型坦克，他們學習操縱、駕駛、維修坦克及維護坦克上的37毫米主炮及7.62毫米機槍。后期在德克薩斯州的胡德堡訓練時，他們的訓練坦克升級為更先進的M4“謝爾曼”中型坦克。值得一提的是，教官對他們在訓練中的表現非常滿意，特別是在胡德堡練習操縱配備了105毫米榴彈炮的M4A3型坦克時，往往能兩炮敲掉一個目標。

隸屬巴頓第3集團軍坦克殲擊營的M36坦克

需要指出的是，當時大多數黑人坦克手都被送往美國南部的肯塔基州、路易斯安那州和德克薩斯州的軍營受訓，基于傳統和歷史因素，南部各州普遍對黑人持排斥態度，出現了很多諸如謀殺、襲擊黑人營士兵的種族歧視事件。一名黑人新兵回憶，在乘坐火車從紐約到肯塔基州的諾克斯堡受訓的途中，他們黑人都坐在最前面的車廂，而且在進入肯塔基州后，他們被命令拉上窗簾，以免被當地人襲擊——這里曾發生過本地人向黑人乘坐的車廂開火的案例。甚至在第761坦克營組建前兩個月，肯塔基州的亞歷山德里亞發生了針對黑人的種族騷亂，滿街都是手槍、霰彈槍打剩的彈殼，催淚瓦斯使得現場煙霧彌漫。事后，第761坦克營的一些士兵想進行報復，他們弄來6輛輕型坦克和一輛半履帶式裝甲車，最終被該營中校保羅·貝茨制止，避免了一場血案。

第761坦克營遭遇的最嚴重的一次種族歧視事件是杰基·羅賓遜事件。這位后來美國職業棒球大聯盟的著名棒球手，在1943年的訓練期間任第761坦克營中尉軍官，卻因為在公交車上不愿坐黑人的“專屬席位”而被送上了軍事法庭。幸運的是，他的營長貝茨中校拒絕考慮軍事法庭對羅賓遜的指控——貝茨作為一名白人軍官也因此事而聲名大噪，駐地司令因此將羅賓遜轉調至第758坦克營，最后他被宣布無罪釋放。

干掉德國佬

1944年，隨著戰事的發展，第761坦克營終于有了用武之地。經過在英國的短暫停留，第761坦克營于1944年10月10日經諾曼底登陸法國，編入喬冶·S·巴頓中將的第3集團軍麾下，隸屬該集團軍第12軍第26步兵師。此時該營共有6名白人軍官、30名黑人軍官和676名黑人士兵。直至德國投降前，該營持續作戰183天，先后參與了萊茵戰役和阿登戰役，進入德國本土后一路推進，最后進入奧地利。

第761坦克營加入第3集團軍后，巴頓將軍對該營進行了戰斗力評估，并于1944年11月2日在該營即將參戰前向全營官兵進行了一場糙味十足的演講：

爺兒們，你們是美國陸軍中第一批參戰的黑人坦克手。如果你們不夠牛逼，我也不會跟你們講這么多廢話，因為我的軍隊里都是牛人。我不在乎你們是什么顏色，只要你們上去干掉那幫狗娘養的德國佬就行了！我們每個人都注視著你們，等待你們創造偉業。即便是你們的種族，絕大多數人也在期待你們建功立業。別讓他們失望！也別讓我失望！他們說，愛國就是為國捐軀。那么好，就看看我們能給那些狗娘養的德國佬創造多少愛國者！

雖然巴頓以充滿激情的演講點燃了黑人官兵的士氣，但他和當時絕大多數將領一樣，對黑人的戰斗力充滿了懷疑。巴頓在對該營進行評估后返回司令部，他評論道：“他們給我的第一印象很好，但我對這一種族固有的戰斗力沒什么信心。”但當時他迫切需要一切可以投入戰場的作戰力量，只能把這種情緒放在了一邊。即使到了戰后，巴頓仍不愿改變他對黑人士兵的看法：“從個體上看，他們都是好兵，但根據我當時的看法，我不認為有改變的必要，因為一名有色人種士兵在坦克中戰斗時，反應并不夠快。”

全營最牛的漢子

1944年11月7日，第761坦克營第一次投入戰斗，其任務是拿下德軍據守的摩澤爾省莫爾維爾萊維克市鎮。據一些人的說法，這實際上是一個自殺性任務，就是用毫無經驗的黑人坦克兵去消耗德國人的彈藥并摧毀他們的陣地，再由白人士兵上去收拾殘局。但是，該營的表現異常出色，直接拿下了這座市鎮。

在這場首戰中，表現最出色的要數該營的沃倫·克雷西中士，他是一輛M4坦克的車長。在11月10日至11日的戰斗中，他與車組乘員協同攻下了德軍陣地，并在自己的坦克被擊毀后冒著敵軍猛烈的火力爬上后面跟隨的一輛吉普車，使用車載7.62毫米機槍消滅了攻擊自己坦克的德軍步兵。接下來他充當火力觀察員，引導己方炮火攻擊。在第二天的戰斗中，他所換乘的另一輛坦克在敵軍火炮、反坦克炮和機槍火力攻擊下陷入淤泥里，在看到德軍對步兵戰友發起反擊時，他爬出坦克，操縱車載12.7毫米重機槍掩護步兵后撤。接下來他又摧毀了德軍的幾個機槍碉堡和一個反坦克陣地，并吸引了敵軍大量火力，支援了其他戰友的行動。據說戰斗結束后，他的戰友好不容易才把他那已經僵硬的手從機槍上掰下來。

后來，克雷西憑借他在此戰中的表現而被提名授予榮譽勛章，但最終只得到一份戰場升職令，最后他以少校軍銜退休。因為他的英雄事跡，克雷西在第761坦克營中被稱為“全營最牛的漢子”。

1944年11月，該營一路突破法國摩澤爾省的莫爾維爾萊維克、穆瓦昂維克、塞那河畔維克等市鎮，充當全軍突擊的矛頭，付出了傷亡156人的代價，其中24人陣亡，81人負傷，44人喪失戰斗力，還損失了14輛坦克，另外有20輛坦克在戰斗中損壞。

1944年12月，阿登戰役開始后，美軍第101空降師被圍困在巴斯托涅，第3集團軍受命解圍。在其他單位的行動受阻之時，第761坦克營一舉推進至巴斯托涅以西約9.6公里的提列特村，之后轉而向北，切斷了列日和巴斯托涅之間的主干道，封閉德軍圍困巴斯托涅部隊的一條主要補給線。另外在阿登戰役期間，針對德軍小部隊偽裝成美軍并襲擊軍用倉庫的活動，巴頓命令包括第761坦克營在內的黑人士兵擔任前哨站的警衛，并允許他們射殺任何靠近前哨站的行跡可疑的白人士兵。

阿登戰役后，第761坦克營跟隨友軍一起攻入德國本土，作為全軍的先鋒之一，他們負責為美軍第4裝甲師打開突破“齊格菲防線”的通道，而他們也成為第一支突破該防線的美軍部隊。

戰爭接近尾聲時，第761坦克營進入奧地利，并成為第一支在斯泰爾河與恩斯河結合部與蘇聯紅軍接觸的美軍部隊。有人說，當時高層明確命令斷掉第761坦克營的燃油補給，以免該營奪取“首先與蘇軍取得聯系”的榮耀，但該營官兵在一座燃油倉庫黑哥們看守的“忽視”下，從倉庫里偷了3萬加侖的燃油，從而摘取了這一榮耀。

歧視仍未根絕

即便是在戰爭期間，第761坦克營的黑人官兵仍受到種族歧視的困擾，例如當時軍中的白人商店，德軍戰俘都能光顧，但黑人官兵卻被拒之門外。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第761坦克營于1946年6月1日在德國撤編，官兵撤回美國。但是，包括該營在內，眾多黑人構成的作戰單位如第92步兵師的一些黑人部隊、陸軍航空隊的“卡斯克基”飛行員等回國時得到的歡呼聲都遠不及大多數白人作戰單位。一樣血灑疆場，待遇卻極不公平，這令眾多黑人官兵深感絕望和沮喪。不過，眾多黑人作戰單位在戰爭中的杰出表現，令美國民眾刮目相看，成為后來美國廢除種族隔離政策的一個因素。

一年后，第761坦克營于1947年11月24日在肯塔基州的諾克斯堡恢復編制。之后，該營參與了朝鮮戰爭，1955年3月15日再次撤編。朝鮮戰爭結束后，美軍取消了單獨設置黑人作戰單位的種族隔離政策。

巴頓將軍為第761坦克營的黑人士兵授勛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第761坦克營共獲得了一次總統單位嘉獎，官兵獲得一枚榮譽勛章、296枚紫心勛章、11枚銀星勛章、69枚銅星勛章。

但是，由于受到種族歧視的影響，該營的總統單位嘉獎直至20世紀70年代美國黑人民權運動高漲及種族隔離政策被廢止后，才由吉米·卡特總統于1978年1月24日進行了補授。

至于獲得榮譽勛章的該營A連的魯本·里弗斯上士，是在1944年11月15日至19日的法國蓋布蘭的戰斗中英勇捐軀的。當時作為車長的里弗斯在身負重傷的情況下拒絕撤離，繼續指揮坦克對敵陣地進行壓制，并掩護其他坦克撤退，最后隨自己的坦克一起犧牲。但是他的這枚榮譽勛章一直到1997年才得以追授。以下是里弗斯上士榮獲榮譽勛章的嘉獎詞：

里弗斯上士于1944年11月15日至19日在法國蓋布蘭前線的戰斗中表現出非凡的英雄主義精神。雖然腿部傷勢嚴重，但里弗斯上士拒絕撤離救治，并指揮另一輛坦克于第二天充任全連在蓋布蘭推進的先鋒。11月19日上午，他多次拒絕撤退，繼續指揮他的坦克對敵陣地開火。拂曉時，A連的坦克開始朝布爾加爾特羅市鎮推進，但被敵軍火力所阻。在A連后撤時，里弗斯上士指揮另一輛坦克朝敵軍開火，掩護A連撤退。在這一過程中，里弗斯的坦克被擊中，英勇捐軀，車組其余乘員負傷。里弗斯上士無畏的戰斗精神和大膽的指揮藝術鼓舞了他的部隊，并顯示了服務軍隊的最高精神。

〔本刊責任編輯 吳 俊〕

〔原載《文史天地》2017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