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欒小惠

○東紫的小說代入感很強,寥寥數(shù)筆,你就會被她筆下的人物吸引。圖/劉富國Dong Zi’s fiction has a strong sense of empathy. After reading several lines, you will be attracted by the characters created by her.
東紫,本名戚慧貞。自從開始寫作,就以東紫為自己的“替身”,躬耕于字里行間,徜徉于小說世界。
初識東紫,是在電話中邀約采訪時間,素未謀面,從細細的電話線那頭傳來溫和的聲音,就如鄰家姐妹般聊著家常,因為馬上要赴北京進修,我們的見面推到了一個月之后,但因為這個好聽的聲音,讓我非常期待與這位女作家見面。我想,人如其聲,自然會是和善之人。
現(xiàn)實中的東紫比照片里更年輕、好看,頭發(fā)很長,燙了小卷,蓬松而浪漫,一如東紫其人,隨性而親切。與其說是采訪,不如說是一次朋友間的閑聊。閑聊就從她的多種身份以及與文學的淵源開始了。
電視劇《戀愛先生》為觀眾們貢獻了一個新名詞:斜杠青年,就是有著兩種身份和職業(yè)的人。我將這個名詞送給東紫,她攏了攏長卷發(fā),微笑著說,原來還有這樣貼切的定位。
東紫,本職是醫(yī)院里的藥劑師,閑暇時光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是中國作協(xié)會員和山東作協(xié)主席團成員,所出版的文字百萬有余,創(chuàng)作的小說在文學圈里圈粉不少。
我不自覺地遐想東紫的生活:白天,她穿著白大褂,穿梭在醫(yī)院里,與藥品、病人打著交道;晚上,回到家的東紫是母親的角色,輔導兒子功課;周末兩天,一天陪兒子上輔導班,還有一天,她可以安靜地坐在電腦前,在文學空間里恣意架構(gòu)著生活的種種,書寫文字世界的悲歡離合。
這樣說來,東紫當作家的時間實在少得可憐,用她“自我寬解自我原諒的借口”來說,這也是為何多年來她所創(chuàng)作的作品多為中短篇小說,且數(shù)量不多的原因,“我首先是一位母親,然后才是作家、藥劑師,雖然作品產(chǎn)量不多,但每部作品我都特別用心對待,這是我對自己的要求,因為它不是一篇鎖在抽屜里的日記,它要面對讀者,我必須盡自己所能對得起閱讀它的人。如果為了量,粗制濫造,浪費讀者的時間,就如同浪費別人的生命,這是愧對的。經(jīng)常是,為了琢磨一部小說,我可能會沉寂幾個月都不動筆,一方面是確實沒有時間,另一方面是,我想把好故事焐熱了?!?/p>
東紫認為,寫小說不能著急,她喜歡把好的素材和故事焐在心里,焐人物的性格,焐寫作的語言,等到一切都成熟了,提起筆來,早已被“焐熱”的故事就自然而然地流淌出來了。《北京來人了》《白貓》《春茶》《樂樂》等多部獲獎作品都是這樣被焐出來的,它們都在東紫的心里疼痛了很長時間,它們都讓閱讀者看到了驚心動魄的心靈風景。
在文學上的深耕細作讓東紫收獲了本職外的第二個身份:作家,而醫(yī)院也成為她收獲大量創(chuàng)作素材的地方,她稱醫(yī)院是自己的自留地,在那里她看著人的生老病死、人生百態(tài),這種見聞和感受成為她的寫作利器,也成為她筆下一個個靈動生命的詮釋,詮釋著醫(yī)者、母親,也是作家的“仁心”。
或許就是這種用“溫暖”治愈“疼痛”的態(tài)度,讓文學成為東紫手里的手術(shù)刀,“寫作時的我,更多的像外科大夫,雖然刀刀見血,但它切割的是人體組織腐壞甚至癌變的部分,所謂的暴力殘酷甚至邪惡,其實都因為懷著最真誠的愛和努力。我自覺我是這樣的,我的職業(yè)我的良知共同塑造了這樣的我,寫作時的我?!?/p>
東紫說,每個人都有自己優(yōu)質(zhì)的部分,文學就是她的優(yōu)質(zhì)部分。
所謂優(yōu)質(zhì),就是特長和喜好吧。
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還在讀初中的東紫,受到詩歌的啟蒙?!澳菚r候是詩社在祖國大地上處處盛開的年代,我的語文老師王世聯(lián)是農(nóng)民詩社《山地》的主編,社長張榮山老兄去聽他講課時和我‘同桌’?!?/p>
作為主編的得意弟子和“社長的同桌”,東紫榮幸地成為他們詩社的幫工——幫著刻板、油印、裝訂,目睹了詩歌帶給他們的快樂、分享、友誼、愛情……那一切,對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來說,既新奇又魔力無窮。
東紫刻著那些似懂非懂的文字,聞著文字散發(fā)出的神秘氣息,就這樣愛上了文學。偶爾,也學著老師的樣子寫點什么。文學的大門因為愛好向她打開了一角。而真正認識到自己可以執(zhí)著地去發(fā)揮所長,讓自己的愛好成為自己最優(yōu)質(zhì)的部分,還是源自于生活的磨礪。

十多年前,家中接連遭遇變故,東紫墜入人生谷底。即便現(xiàn)在回憶起當年的那些苦痛,東紫仍會眼眶濕潤。在絕望中,東紫收到了《人民文學》,那一期的雜志上,有她的一部中篇小說,“一瞬間,我就覺得自己的脊柱仿佛被打上了鋼筋,我覺得我的人生不是垃圾筐式的人生,你遭遇的一切挫折和屈辱,都是你獨特的生命體驗,只要你真誠地對待文學,文學最終都會回報你,文學可以支撐生命,可以兜住你人生的底,文學不會讓你的生命脆弱地倒下。所以如今有人問為什么寫作,我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他:為你的生命寫作。”
一個優(yōu)秀的作家必定是敏感而悲憫的,東紫亦如此。她敏感地觀察著她眼前的世界,觀察著人們的悲喜哀愁,悲憫著他們的苦痛,總希望這個世界能更好。東紫說,她的這種愿望在她寫作初期是用“愛之愈深,挖之愈深”的方法,她那時期的作品,大都帶了先鋒的意味,“將一些不能溫暖人生的東西挖得很深”。此后,隨著生活環(huán)境的改變,更重要的是她成為了母親,這讓她的創(chuàng)作有了變化,雖然還堅持嚴峻的現(xiàn)實審視,但卻加入了“溫暖和光亮”??梢哉f,生活造就了東紫作品精神層面的多樣化,也形成了她頗具特色的創(chuàng)作個性。
“文學是最公正的,只要我們真誠地去對待它,它就會真誠回報我們。這種回報,不僅僅是作品得到了發(fā)表、贊揚,它最大的回報是成為我們生命的支撐——因為它,我們生命中所遭遇所承受的一切不公、不幸、屈辱、挫折等等,都能成為可利用的材料,成為寫作時深入描寫人物生命體驗的一種直接經(jīng)驗。由此,寫作成為我們?nèi)粘5谋=±懑煄?,把那些容易導致人氣滯血瘀的東西,進行了排解轉(zhuǎn)化?!睎|紫淡淡地說。

○東紫的中篇小說《春茶》獲第七屆茅臺杯人民文學獎。Dong Zi’s novelette Spring Tea won the 7th Maotai Cup People's Literature Award.

○東紫在紹興參加青年作家論壇活動。Dong Zi attended the activity of young writers forum.
在東紫看來,寫小說絕不能跟風,而是要寫“和你生命相契合的東西”,寫“讓你疼痛的東西”。那些讓人疼痛的東西,包括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也包括發(fā)生在別人身上的。
李掖平老師曾這樣描述對東紫小說的印象:小切口,大疼痛。
東紫說,掖平老師的評論讓她體會到一個作家被理解的幸福,她甚至比她自己更了解自己。
有人說,東紫的小說很有點雷蒙德·卡佛的味道,它們都善于揀選一些淹沒于日常中的小人物、小場景來鋪展故事,進而探尋隱匿于人性內(nèi)里的暗門,而恰恰就是這樣一些俗常中的細小微塵,最終撕裂成個體生命穿心而過的尖銳疼痛。
但與卡佛精簡冷硬的“極簡主義”略有不同的是,東紫選擇了故事呈示方式上“極端化”的繁復表意策略,在迂回曲折遠兜遠轉(zhuǎn)的行文走筆中,力求穿透極為遙遠極為漫長的心靈隧道,洞見歲月的遍地烽煙,觸摸人性的尖銳劃痕,感受生存的詭異夢魘。這種匠心獨運的“加法”原則讓平和的敘述質(zhì)地多了幾分搖擺中的平仄。
揭示生活中的“疼痛”是東紫創(chuàng)作的一個顯著中心。她在《偽綠色時代的掙扎》里展示了普通百姓生存的艱難;《幸福的生活》寫了不合理的醫(yī)療制度給貧苦百姓帶來的生活重壓;《在樓群中歌唱》則描述了“蝸居”在城市角落的外來務(wù)工人員的生活困境;《同床共枕》將女性的生育痛苦呈現(xiàn)在讀者的面前,并且還通過丈夫?qū)ζ拮拥睦淠畱B(tài)度,隱喻了女性在男性社會中的艱難生存處境。
其中,對女性心靈“疼痛”的把握與表現(xiàn)是東紫最成功的地方。例如,在《被復習的愛情》中,東紫重點考察了現(xiàn)代女性悲劇的外部原因;在《春茶》中,她表達了對女性性別的無奈,并寄予女性深厚的同情與憐憫;而在《樂樂》中,她無疑是將批判的眼光對準了女性自身的人格缺陷,揭示了女性悲劇的內(nèi)在根源。
除了對“疼痛”的揭示,“溫暖”又是東紫創(chuàng)作中最顯著的底色,其豐富的內(nèi)涵能讓人心變得濕潤而又柔軟。
東紫在一個訪談里曾說,“自從生了兒子以后,我總希望自己的作品里有一些溫暖的愛的東西,能暖別人的心,并幫助他抵御生活里一切冷的、暗的、腐爛的、變質(zhì)的?!?/p>
有著醫(yī)師般犀利獨具的眼光,也著意于人性異化背后精神黑子的呈示與剖露,這樣的東紫,所創(chuàng)作出的作品,自然多了許多韻味。她將理性審視和情感投入雜糅一體,以內(nèi)隱的暖色溫情和人文關(guān)懷,抓住大時代中的小細節(jié),選擇在一個細微切口上深入探查,精致地縫合,以此來療救病變肌體掙扎異化后的苦澀。
東紫這種“憂傷而不絕望”的書寫姿態(tài),生動詮釋了“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張愛玲語)的寬厚與包容。讓我們在目睹現(xiàn)實困頓,洞悉人性晦暗的時候,因為有了一份暖色溫情的承擔,而有了抵御生命荒寒的勇氣。
或許,相較于同輩其他作家,東紫小說的創(chuàng)作量并不是很大,創(chuàng)作近十年來,五十余中短篇、三個小長篇的速度,很容易讓一個作家在這樣一個文字編碼堆砌的時代迅速沙化,但是東紫依然選擇用如歌行板的姿態(tài)來堅守其對于文字的虔誠與敬畏。
這樣的東紫,的確是在為生命寫作的。
(本文圖片除署名外由受訪者提供)
編輯/王天宇
人物檔案:
東紫,本名叫戚慧貞,自2004年開始,在《人民文學》《中國作家》《十月》《山花》等刊物發(fā)表小說,主要作品有《珍珠樹上》《天涯近》《被復習的愛情》《饑荒年間的肉》《顯微鏡》《春茶》《樂樂》《穿堂風》《白貓》《北京來人》《紅領(lǐng)巾》《芝麻花開》等。中篇《春茶》獲第七屆茅臺杯人民文學獎,中篇《樂樂》獲第三屆中國作家鄂爾多斯杯文學新人獎,中篇《穿堂風》獲山東文學2005年—2010年優(yōu)秀作品獎,中篇《北京來人》獲第五屆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獎,中篇《白貓》獲山東省第二屆泰山文藝獎、第六屆魯迅文學獎提名等。
Dong Zi’s real name is Qi Weizhen. Since she started writing, she has used Dong Zi as her “substitute” to engage in writing and stroll in the fiction world.
Since 2014, Dong Zi has published nearly twenty novels in such periodicals as People’s Literature,Chinese Writers, October and Mountain Flowers, and her major works include In the Pearl Tree, Tianyajin (Ends of the Earth Nearby), Left and Right, I Was Kidnapped by a Big Bird, Microscope,Spring Tea, Lele, Cross Ventilation,White Cat, and so on. In 2009, Spring Tea won the Excellent Novella Prize of the 7thPeople’s Literature Award; Lele won the Literary Newcomer Prize of the 3rd Chinese Writers Erdos Literature Award. In 2010, Cross Ventilation, etc.were selectively published by Fiction Monthly and Selected Stories; White Cat was selectively published by Xinhua Digest.
Dong Zi’s fiction has a strong sense of empathy. After reading several lines,you will be attracted by the characters created by her. The dark secrets of human nature and the pain of life may increasingly knock at your hea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