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雨珂
老何今年已經70歲了。天剛蒙蒙亮,他便穿上灰黑色布鞋,駝著背,沿著一條小路悠悠然挪過一塊塊紅磚。走到一座大廈旁漆黑的報欄前,他停下了腳步,戴上老花鏡,把眼角紋擠成了一條線,小聲念著報紙上的字。他的目光總是久久地停在《洪城來訊》上,并來來回回地讀著一排排標題下作者的名字。直到確認這些作者中沒有自己的名字,他才無奈地搖搖頭,再揉揉酸澀的眼,然后用布滿褶子的手慢慢劃過《洪城來訊》下方“創辦于1982”幾個字,最后轉身離開。
午睡后,老何披上襯衫,泡上一杯廉價的綠茶,從皮匣子里掏出一支生銹的英雄牌鋼筆,鋪開幾張泛黃的印著“洪城來訊”字樣的稿紙,然后戴上老花鏡,點起一支煙,旋開筆帽開始寫回憶錄……
垂著殘破線網的紗窗外,無數只麻雀停下來又撲棱著翅膀飛走,太陽光從窗戶下挪到了墻角邊。當最后一縷陽光消失,老何終于放下了手中的筆,理了理散在桌面的稿紙,將煙摁滅。
老何路過墻上掛著的日歷時停下了腳步,他偏過頭看著日歷,突然覺得往事歷歷在目。
老何在當知青時來到了這個小鎮,那時鎮上還沒有這么多商店,那時的路還坑坑洼洼的,那時三輪車還很慢……那時的老何穿著白襯衫,急匆匆地走進辦公室,坐在木桌前用那支嶄新的英雄牌鋼筆寫下四個字:洪城來訊。那時正是1982年,老何35歲。
晚飯后,老何鄭重地吩咐現在在報社任職的女兒:“回憶錄寫好了,你交給主編,還有這周我新寫的稿子。”老何每周都會給報社寫一篇稿子,盡管每一篇都如泥牛入海,但他依舊堅持著。
女兒張張嘴想說什么,卻又閉上,只點了點頭。
睡前,老何在燈下翻看著老照片,當看到自己上臺領取“優秀編輯”獎狀的照片時,他撓撓耳朵,憨憨地笑了。
那晚,老何做了個夢——他的文章占了《洪城來訊》創刊35周年特刊的整整一版,《洪城來訊》上還用特粗的黑體字印上了他的名字。
幾天后,女兒把還散發著油墨香的《洪城來訊》創刊35周年特刊展開在老何面前。雖然老何寫的近一萬字的回憶錄被壓縮成了一千字左右的“豆腐干”,但他還是戴著老花鏡盯著報紙上自己的名字一個勁兒地看著,嘴里還嘟囔著:“這么多年了,我的文章終于又見報了。”
其實,老何不知道,他寫的那些過時的文章早已不受主編的待見,即便是這篇回憶錄也是因為紀念創刊35周年實在繞不過他這一頁,才勉強刊登的。
還有一件事老何也不知道——《洪城來訊》很快就將不復存在,它將被全新的《洪城晚報》所取代……
點評
本文作者成功刻畫了老何這樣一個已至古稀之年,卻心心念念自己一手創立的《洪城來訊》,并且退休后依然堅持每周投稿的老編輯形象。在行文中,作者綜合運用了神態描寫、動作描寫、語言描寫等多種寫作手法,生動、形象地為我們揭示了老何這樣一位平凡的文字工作者的性格特征及其內心深處的情感世界。值得一提的是,文中幾處細節描寫極其傳神,使文章具有極強的畫面感,彰顯了作者深厚的記敘文寫作功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