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青春

蔡可心

1

入學資格考試放榜那天，麥雪的父親一大早就專程從鄉下趕到市中心的學校，在眾多密密麻麻的小字中找到了女兒的名字。

他自然十分高興。望子成龍望女成鳳，麥父對女兒寄予厚望，畢竟，桓光中學可是全市最好的私立高中。

開學前兩日，麥雪收拾好行李，寄住到城里的姑媽家。姑媽的兒子十一，比麥雪大兩個月，也考上了桓光中學，只是他和麥雪并未被分到同一個班上。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環境，顯然讓未經世面的麥雪有些不知所措，她甚至記不清回家時需要經過的那些彎彎曲曲的路口，所以她每天放學都會乖乖地待在教室里，等著十一來找自己，然后兩人一起回家。

偶爾她會見到十一的同班同學兼好友白楊。

十一伸出食指敲敲窗戶上的玻璃，對教室里的麥雪做鬼臉，白楊則站在他身后，自在地吹著口哨。

麥雪迅速整理好課桌上的書本，抓起書包跑出教室，黃昏的余暉映射在白楊的側臉上，俊朗的面龐讓她有些心動。

輕風拂過，空氣中彌漫著透爽的味道，像薄荷糖般清涼。

2

幾個月后的一個周五，放學鈴聲響起，麥雪照例待在座位上寫作業，等著十一。時間一點點過去，周圍的同學慢慢走光，直到教室里只剩下她一個人，十一仍舊沒有來。麥雪覺得奇怪，便背起書包跑上二樓，準備去十一他們班的教室找他。

想著有可能會見到白楊，麥雪的心里突然有些慌張，像小鹿亂撞。

周五是板報日，新的一期板報必須在周五做好才能在下周一讓所有同學看到。每到周五放學，十一他們班的班長舒宜就會和幾個女同學一起留在教室里勾畫新的板報。

白楊深知這個不成文的慣例，他故意留在教室里，等到畫板報的其他女同學離開后，便徑直來到正在收拾書包的舒宜身旁。

白楊在追求舒宜，這在他們班仿佛是個人盡皆知的秘密。

站在教室門口的麥雪看到白楊開口說了幾句話后，舒宜推開他跑出了教室。

麥雪目送著舒宜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

偌大的教室里，只剩白楊一人坐在課桌前，耀眼的燈光照得他有些落寞。

白楊獨自待了許久，最后他嘆了口氣，站起身走出教室，看到了靠在墻邊的麥雪。

“你找十一嗎？他走了?！卑讞畹穆曇粲行┑统痢?/p>

“我找你?！丙溠┣勇暤?，隨即從衣兜里掏出一顆糖果遞給白楊。

白楊一下子愣住了，他有些疑惑地看著麥雪，卻發現麥雪漂亮的眼睛里好像有光芒閃動。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見到舒宜時的情景。

那時他還在讀初三，在一次朋友的生日聚會上，他因故遲到，只能坐在最外面的位置。他連聲對朋友說著抱歉，一抬頭，恰巧撞上了坐在他身邊的舒宜的眼眸。

那是雙令人難忘的眸子，漆黑透亮，深邃又靜謐，像璀璨的星子。瞬間，他覺得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從此，那個有著漂亮雙眸的女孩便住進了他的心里。

此刻的麥雪像極了彼時的舒宜。

接過麥雪遞到面前的糖果，剝開糖衣，一陣薄荷清香，白楊的心忽然間變得柔軟起來。

3

學期末，學校要舉行聯歡晚會，舒宜和隔壁班的蘇知一同擔任主持人。晚會的最后一次彩排結束后，蘇知在返回教室的路上與白楊發生了激烈的沖突。

麥雪很快就聽說了這個消息，當時她正坐在舞蹈室的木地板上，費力地解開一條條纏繞在腿上的舞鞋絲帶。舞蹈室的同學們紛紛議論，她心中一顫，急忙站起身來想去找白楊問個究竟，卻忘了系好鞋帶，結果剛邁出幾步，便因為腳踩在鞋帶上而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

麥雪顧不得疼痛，徑直向白楊他們班的教室跑去，卻發現白楊并不在教室里。之后她又去了籃球場，也沒有發現白楊的身影。

她就這樣在校園里漫無目的地找著，卻一無所獲。最后她喘著粗氣，累得靠坐在樹底下。環顧空蕩蕩的校園，一陣酸楚在鼻腔里奔涌，她抱住自己號啕大哭起來。

最終，白楊是在校外的小飯館里被麥雪找到的，那時候他已經獨自喝下兩瓶啤酒，有些醉了，根本沒有注意到麥雪臉上的淚痕和紅腫的雙眼。

他笑著招呼麥雪：“你怎么來了？快坐，一起喝兩杯。”

麥雪一把奪過他手中的杯子，口氣嚴厲地質問道：“為什么要和蘇知打架？你太孩子氣了。”

“誰讓他和舒宜走得那么近！”白楊拿起另一個杯子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我每天放學都能看到蘇知那個家伙來教室找她，他們在一起練詞，我就坐在教室后面，看他們有說有笑的。有時候我真想走上去給那家伙一巴掌。我不是沒有警告過蘇知，讓他離舒宜遠點，可他根本不聽。”

“我必須要給他點顏色看看?！卑讞畹难凵窭锿钢还珊輨艃海岥溠┯悬c害怕。

看著白楊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酒，她的心隱隱作痛。

4

白楊的頹廢是在高三開學后結束的。經歷高二整整一年成績的不斷下滑后，他好像猛然醒悟，意識到高考的逼近。所以，每天放學后，他都會跟著十一去麥雪他們班的教室，纏著她問各種物理化學難題。

慢慢地，白楊的成績開始有了一些起色，但是仍然沒有恢復到他原來的水平。高考成績出來后，他只能填報一所比較好的二流學校。

而麥雪的分數，足可以上重點大學?？伤齾s瞞著父親，毅然填報了和白楊一樣的學校。

麥雪的父親是從老師那里知道這件事情的，他趕到麥雪姑媽家，對著麥雪大發雷霆，伸出的手揚到高處，又緩緩放下。麥父不忍心打女兒，他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抱著頭，連聲嘆息。

雖然心疼父親，但麥雪對自己所做的決定絲毫不感到后悔。

她含著淚走進自己的房間，輕輕關上房門。地板上散落著幾顆包裹著五彩糖衣的薄荷糖。

她撿起一顆薄荷糖，剝開糖衣，將糖放進嘴里，然后拿出手機輸入了白楊的電話號碼。

在電話接通的那一刻，她對電話那頭的白楊說：“我們在一起吧。”

5

高考結束后，舒宜曾試著約過白楊幾次，但都被他以各種理由婉拒。兩人再一次見面，是在最后的班級謝師宴上。白楊和周圍的男生打成一片，偶爾碰上舒宜的目光，他會立刻躲開。最后是舒宜主動坐到了白楊的身邊。她輕輕搖晃手中的酒杯，直視著白楊的雙眼。

“還記得嗎？第一次見面也是在聚會上，你坐在我旁邊。”舒宜想起了往事。

白楊點了點頭，從衣兜里掏出一顆糖果，剝開糖衣，一陣薄荷清香。

“其實你向我表白時我并不想拒絕你，但我們還是應該以學業為重，所以……對不起?！笔嬉送蝗挥行┻煅剩安贿^現在……”

白楊輕聲打斷：“一切都過去了?！?/p>

他把糖放進嘴里，頓覺清爽通透。

舒宜的眼神逐漸暗淡，意料之外的回答，她突然有些失望。

而真正讓她難過的，是聚會結束后白楊發來的一條短信：

這兩年里，我拼命成長，試著忘記。曾經我以為只要我一直堅持，我們就能在一起。可是對不起，我實在是等得太久了，并且覺得自己永遠也等不到了?，F在我遇到了一個很好的女孩，她為我付出了很多，我也相信她更適合我。所以，謝謝有你出現在我的青春里，但一切都已成為過去。希望你也能慢慢放下，一直做一個閃閃發光的女孩。就這樣吧，有機會再見。

舒宜雙眼微閉，長長的睫毛輕輕顫抖，眼中仿佛有淚光閃爍。

6

在很多虛構的故事里，有時候男女主角就是作者的縮影，像麥雪和白楊，兜兜轉轉，最終擁有共度風花雪月的美滿結局。

可這次很不巧，舒宜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