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D1

李巖

他把行李放好后，扶著桌子坐在座位上，才徹底安下心來。

人漸漸多了，買了站票的人擠在過道上，行李放得到處都是。他看了看車票，“廣州―鄭州”，二十五個小時，列車緩緩開動。

“旅客朋友們，晚上好，歡迎搭乘本次列車，祝大家旅途愉快！”廣播響起，他竟有些恍惚，真的是要回家了嗎？他已經五年沒有回家過年了，總想著春節加班能多掙幾個錢，也省了路費。可今年工地上的那些年輕人早就熬不住提前買票回家了，只剩他們幾個老伙計。老趙拍著他肩頭遞給他一根煙：“怎么？老李，今年還不回家過年？別擱這兒死磕了，錢是掙不完的，工地的活兒撂這兒，我可要買票回去啦。”對，錢是掙不完的。五年了，他的兒子都八歲了，他怎么會不想家呢？他狠狠地吸了兩口煙：“老趙，幫我也買一張票，回鄭州的。”

列車經過某個城市，他抬眼看著車窗外的萬家燈火，不知怎么就想起他蓋起的一座座大廈，還有遠方等候著他的那一豆橘黃色的燈火。家里的煤火爐上已經咕嚕咕嚕地煮著肉了吧。想到這里，他覺得有點餓了，便起身去接了開水泡了桶面。望著泡面散發出的白煙，他竟有些掛念另一個“家”—— 一個巨大的集裝箱，被褥鋪在地上緊挨著睡十幾號人。在萬家團聚的日子里，不回家的人便煞有介事地在箱子邊貼上春聯，買幾斤豬頭肉和幾瓶二鍋頭，幾個人就菜下酒斗一夜地主。外面喧鬧得緊，可他們沒有一個人提起家，直到天亮照常開工。

他昏沉沉地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他被一陣談話聲驚醒。他聽到有人在用河南方言和一個說普通話的姑娘交談著，不知在說些什么，不過討論得很是熱烈。他費勁地睜開眼，這才聽清那一群人正在談論著各地的美食。

“還有咱們河南燴面最好吃啦！”姑娘眼里閃著笑意。

“是啊，咱河南燴面最好吃了！”幾個人用方言附和著。

他禁不住插話：“姑娘你也是河南人？”

姑娘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是啊，不過從小就跟著父母去了外地，連家鄉話也說不好了。”

“沒事沒事，大家都是河南人嘛！”眾人爽朗地笑了起來。

聊了一會兒，大家都累了，便又一個個睡了過去……

“各位旅客，列車即將到達鄭州東站，請您帶好行李，準備下車。”廣播員悅耳動聽的聲音再次將他喚醒。列車進站，他從架子上取下行李。那個說普通話的姑娘生硬地用方言對他說了句“新年快樂”，便消失在擁擠的人群中。“新年快樂。”他顫抖地開口，聲音嘶啞。

“老李，醒醒，起來干活了！”

他茫然地睜開眼，老趙已經戴好了黃色頭盔，用沾著塵土的手拍著他的肩，粗啞著嗓子道：“新年快樂啊，你昨晚喝太多了，我怎么叫你都……”

原來他并沒有回家，這是……一場夢。老趙的話像被撞響的大鐘，洪亮地響在他的耳邊，他感到有什么東西抑制不住地從眼中涌了出來，他抬手一摸，濕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