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音
荷蘭真正的國名叫“尼德蘭”,意為“低地”,其1/4的國土面積低于海平面。荷蘭建筑大多與這種獨特的地貌有關(guān),特別是那一座座屹立于運河堤壩旁的古風車,幾個世紀以來為荷蘭的抗洪防災(zāi)建立了無可磨滅的功勛,是荷蘭人征服大自然的象征與紀念。加之造型古樸浪漫,如今已成為荷蘭獨具風情的國家名片。
從首都阿姆斯特丹出發(fā),我們沿著贊河自駕行駛,碧藍的河水伴著兩岸織錦般的花田,令我仿佛遁入天堂。17世紀,贊河流域的居民研制成功了生產(chǎn)造船材料的鋸木風車,從而助力荷蘭成為當時的世界造船業(yè)之首,并以“海上馬車夫”之名,成為海上貿(mào)易強國。贊河居民依靠捕魚與貿(mào)易發(fā)家致富的同時,建造了近千座風車。除用于防澇的風車基本款,還研發(fā)了磨房風車、榨油風車、造紙風車等,成為世界上最早的“風車工業(yè)園區(qū)”。
抵達贊河流域的著名水鄉(xiāng)——“桑斯安斯風車村(Zaanse Schans)”,眼前猶如上演著一幕風光大片。藍天碧水,綠草如茵,風車搖曳,古橋蜿蜒……每一個元素都恰如其分地點綴著這份完美的組合。無需構(gòu)圖,只要隨性按下快門,都會生成一幅幅絕美的畫面。這,便是荷蘭無與倫比的風情魅力吧。
為進一步探索風車的奧秘,我走進建于1782年的DE KAT油漆磨坊風車。一塊巨大的磨石瞬間吸引了我,上面沾滿了白色粉末,我用手輕拭,滑滑的。“這塊重三噸的花崗巖磨石,在風車的動力作用下,每小時可研磨80公斤白堊,生產(chǎn)的粉筆用于畫足球場上的白線。”講解員走過來對我說,此刻我猜想他一定是荷蘭“橙衣軍團”的鐵桿球迷。“除現(xiàn)代無機原料如孔雀石、鎘黃外,我們的祖先還采用天然有機原料磨研染料,如從蔬菜中得到靛藍,從葡萄藤獲取紫黑色,從動物中獲得棕褐色或胭脂紅色,然后將彩色粉末調(diào)入亞麻籽油中,作為紡織染料染在羊毛上……”“聽上去很有趣,請問保證染料質(zhì)量的其他因素是?”“是風!一切取決于風。風車投入運行的啟動風力是4級,風力增強到5至6級,風車能發(fā)揮最高效率……”
登上風車的頂層平臺,極目遠眺。波平如靜的贊河倒映著迷人的云朵,一座座古老的風車,充滿了無限動感。雖然我在荷蘭的旅途中看到了太多的現(xiàn)代風車,但我仍然對這些古風車懷有深深的敬意。古風車不只是荷蘭的一道美麗風景,更是勞動人民幾個世紀以來與大自然博斗的精神圖騰。正如歐洲流傳的一句話所言:“上帝創(chuàng)造了人類,風車造就了荷蘭。”
一望無際的田野間萊克河蜿蜒穿越,河兩岸19座古風車錯落有致地排列著。剛才還是晴空萬里,轉(zhuǎn)眼間烏云把藍天擠壓得僅留下一絲空隙,這份陰郁好似在講述金德代克(Kinderdijk)沉重的昨天。
位于鹿特丹東南方向25公里的金德代克地區(qū),因海拔最高點低于海平面,肆虐的洪水曾經(jīng)無情地吞噬著這里的一切。15世紀一場罕見的洪水來襲,一個躺在搖籃中的嬰兒隨波逐流,幸好同在搖籃里的一只貓咪起到了關(guān)鍵的平衡作用。搖籃最終被沖上岸邊堤壩,嬰兒得以幸存。1740年,不向大自然屈服的荷蘭人民在這里建造了荷蘭最大的風車群系統(tǒng),因金德代克在荷蘭語中意為“小孩堤壩”,這里也被稱為“小孩堤壩風車村”。
別看這些風車的構(gòu)造看似簡單,實則充分體現(xiàn)了古代勞動人民極具智慧與創(chuàng)造性的風范。通過講解員的介紹我了解到:風車主體為呈圓錐形磚木結(jié)構(gòu)的塔房,草帽似的蘆葦頂篷可以水平轉(zhuǎn)動,其內(nèi)部橫臥一根風車軸,軸體的一端固定著風車最具特色的標志物——十字對穿的四片風車翼板。翼板在風力的驅(qū)動下旋轉(zhuǎn)帶動轉(zhuǎn)軸,再由轉(zhuǎn)軸帶動抽排水設(shè)備,防澇抗洪。
走進風車內(nèi)部參觀,我統(tǒng)計風車的基本構(gòu)件近20個,細小零件無從計數(shù)。操作如此精密的大型儀器,風車守護人可謂是技術(shù)工種。他們必須時刻注意風向變化,操控安置在地面上的推轉(zhuǎn)輪,推動連接頂篷的梁式“大尾巴”,使頂蓬水平轉(zhuǎn)動,從而令翼板準確地對準風向。每一座風車都有守護人及其家庭常年駐扎,有些家庭祖祖輩輩在風車里生活了數(shù)百年。我發(fā)現(xiàn)風車內(nèi)部局促的空間造就了緊湊型的居住條件,父母的箱式床尾擺放著嬰兒床,家什器具見縫插針地安放。如同古代中國人用烽火狼煙傳遞情報,聰明的風車守護人之間亦用風車來傳遞信息:翼板成正十字形示意歡迎光臨,翼板偏右表示家有喜事,向下傾斜則代表家有喪事……據(jù)傳二戰(zhàn)時期,人們還借助翼板的位置通風報信,真乃荷蘭版的“風語者”。
“金德代克·埃爾斯豪特地區(qū)的風車裝置極好地展示了荷蘭人民為水處理技術(shù)做出的突出貢獻,它展示了人類的獨創(chuàng)性和堅韌性。當?shù)厝嗣褚揽拷ㄔO(shè)水利工程,成功地保護了這片土地。”金德代克風車村于1997年入選聯(lián)合國世界文化遺產(chǎn)名錄。
顯然,我們抵達羊角村為時尚早,整個村子仿佛仍在沉睡中。清晨的霧靄還未消散,河道上升騰起飄渺的白煙,一只只小木船停泊水岸,伴著露珠的野花靜悄悄地綻放……這真是夢里水鄉(xiāng)的模樣。距離阿姆斯特丹120公里,被譽為“北方威尼斯”的羊角村,就以這樣一份遠離繁華,綠意盎然的歲月靜好,呈現(xiàn)在我的面前。
我們沿著岸邊的甬道緩緩步行,只聽得窸窣的腳步聲。在遙遠的冰河時期,這里位于兩個冰磧帶之間,地勢低洼,土壤貧瘠,泥炭沼澤遍布。當18世紀第一批居民到來時,他們發(fā)現(xiàn)這里除了蘆葦之外,唯一的資源就是地下的泥煤。于是,居民開挖泥煤售賣賺錢。經(jīng)過不斷開鑿,在這片土地上形成了一道道狹窄的溝渠。為了使運送物資的船只暢行無阻,居民們將溝渠拓寬,從而形成了今天河道交織如網(wǎng)的美景。值得一提的是,大量的野羊角在挖掘泥煤的過程中被發(fā)現(xiàn),村莊因此得名羊角村(Giethoorn),并沿用至今。
不知不覺,嘩啦啦的劃水聲打破了寧靜。一只只游船在碧波蕩漾,涌動的漣漪倒映著蔥郁的林木與小橋,特別是那一座座古樸的小屋,酷似童話中的農(nóng)舍。這些頂著毛茸茸蘆葦房頂?shù)男∥荩芍^是羊角村的點睛之筆。想當年,貧苦的村民只能以遍地叢生的蘆葦修葺茅舍,而今,這些妙趣橫生的蘆葦房頂不僅令房屋冬暖夏涼,天然環(huán)保,還與美麗的大自然和諧相生。據(jù)說如今羊角村的蘆葦奇貨可居,價格已是普通磚瓦的10倍有余。
走進貝殼美術(shù)館,我看到那些以貝殼、珊瑚等海洋生物組成的裝飾品,閃耀著奪目的光芒,傳遞著大海的氣息。石頭博物館里那一塊塊晶瑩剔透的水晶原石,誘惑著我以五歐元買下一小塊,工作人員用特制鐵鉗夾開,雖然期盼價值陡升的好運沒有到來,但這小小的賭石游戲帶給我的欣喜,已在莞爾一笑中留在心底。
農(nóng)場博物館還原了羊角村的歷史,將古老村民的生活悉數(shù)展現(xiàn)。博物館由19世紀的一家農(nóng)場——馬特的老房子改建而成,我在前臺看到了馬特當年的結(jié)婚照。馬特是羊角村最后的留守村民,因為他更眷戀這片土地。
河水環(huán)線使村子與世隔絕,當年的村民們不得不自力更生。他們挖泥煤做泥炭,賣蘆葦干草,用漁網(wǎng)捕魚,甚至到處找鳥蛋賣給烤面包的。因為牲口飼養(yǎng)在較遠的地方,村民們不得不早上5點半從家里出發(fā)去擠牛奶,男孩子從11歲起就跟著大人一起勞作。許多羊角村人還有一頭山羊,他們自稱為窮人的牛。在炎熱的夏天,村民用鐮刀收割泥炭地里長出的草外賣銷售,運氣好時能出口到英國。不過堆干草非常辛苦,有時船上的干草堆得太高不能過橋,所有家人都會被叫過來一起踩干草。
曾經(jīng)村子里有30余家小商店,多為家庭婦女經(jīng)營。博物館里展示的樣板間是村里最后一家“客廳商店”,由一位叫亨德里克斯·斯密特的女人從1910年經(jīng)營到1959年。店里的商品林林總總,除了咖啡、蘇打粉、糖漿、糖果,還有肥皂、布匹、床單、手巾,以及我叫不出名字的各種東西。終生未婚的她上了年紀后,由顧客自助購物,她就坐在房子里等著客戶前來結(jié)賬。村子里有屠夫走街串巷賣培根、香腸、豬油,還有面包商劃船把新鮮的面包送貨上門。
家家戶戶在廚房吃飯,也在那里睡覺,只因爐子里的余溫能帶來溫暖。村民們的早餐是培根薄餅,中午吃豆子、土豆、生菜,有時還有香腸以及炸培根碎,晚餐才有面包,夜晚睡覺還能聞到當天早上烤薄餅的味道。在馬特家的廚房里,我看到一面墻上裝飾著荷蘭最著名的代爾夫特瓷磚,瓷磚墻前有個小水池,旁邊的爐子上可以燒開水。我猜想也許貧困的生活依然掩蓋不住村民愛八卦的閑心,勞作一天茶余飯后,在廚房里交換彼此的談資……
仿佛時空穿越,農(nóng)場博物館讓我更深入地探索了羊角村的前世,更感懷它否極泰來的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