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太陽老年的人

○李慧琴

下午3點鐘我在操場上散步，陽光照透棉衣，后背暖暖的。

此時，我不由對藍天上這輪斜照的太陽生出無限的熱愛。多好的太陽啊！它亙古地照耀著，散發光熱，化生萬物。沒有她，就沒有這地球上的一切生物。并且它是那樣公平，無論你是高貴還是卑微，是光鮮還是襤褸，只要你出來見它，它就給你一樣的光熱。天地間你還見過誰有這樣的慈悲和寬大？信佛的人常念“我佛慈悲”，可是我佛慈悲，也有金剛一怒，太陽卻是永遠的不怒不嗔，不偏不倚。

四季的太陽里，讓人感覺最舒服的應該是冬天的太陽。夏天和秋天的太曬，雖然春天的也很溫暖，但是冬天寒冷，人們對于太陽的熱愛就更甚。所以你在小區里，在胡同里，常會看到三五成群的老頭在曬太陽。曬太陽可以治病，活血化瘀，促進腸道對鈣、磷的吸收，有助于骨骼的健康。有一次我回老家的時候，老父親看著我蒼黃的臉色，就憂心我常坐辦公室，勸我要多曬太陽。他高小畢業，不會說生物學上的詞匯，雖說這幾年常常“自學”各個電視臺的養生節目，但是又記不住。而他自有他農人的表達，他說萬物生長靠太陽，向日葵圍著太陽轉，一邊說一邊搖擺起來。他是大塊頭，敦敦實實，笨笨的，此刻卻又很輕盈，讓我感到有點好笑，有點好玩，又有點溫暖，是冬天太陽給人的那種溫暖。

如果太陽也有氣血盛衰，冬天就是它氣虛體弱的時候。只不過它年年新生，周而復始。它經過了春的蓬勃，夏的茁壯，秋的豐碩，在水瘦山寒、四野枯寂中溫暖地靜默，在冬寒里，仍給人暖意。老人呢，拼搏大半生，辦成了自己生命中的幾件大事，親族各處，兒女已成家，交游已星散，枯藤老樹，古道西風，但是，正如美國女作家、教育家奧爾珂德在《小婦人》中所寫：眼因流多淚水而愈益清明，心因飽經憂患而愈益溫厚。老年，一般是人最溫暖溫情的時候。

我對父親，小時怕得要死。記憶中他總是在忙碌，沉默寡言，沒有表情，一雙大眼睛，瞪起來像牛眼睛一般。但是他老了，每次我們回到家，他一臉慈祥地笑。看到外孫，總是緊緊拉著他的手問長問短。兒子曾經報考北京的公務員，有一次回家，我和大哥談起他筆試過了，七聾八聽的父親就拍著他的手囑咐，當了官兒當了縣長、市長一定不要貪污腐敗。一屋子的人看著他笑，這是哪兒跟哪兒呀。我們要走的時候，他抱著一捆蔥站在門口，干巴的蔥葉蔥須帶著土弄得他滿身。我趕緊打開后備箱，蔥我是不缺的，但是父親的心意怎能拒絕呢？

那次，坐在汽車上，靜默了良久。

我想起剛到家的時候，母親一個人在屋，戴著老花鏡，正用我們淘汰的保暖內衣納鞋墊。八十歲的人了，依然像年輕一樣閑不住。她指著炕頭上的一疊鞋墊問我，你們一家子要嗎？可暖和了。我迎著母親殷切的目光，高高興興地說：“要！”鞋墊，我也是不缺的，但是母親的心意，又怎能拒絕呢？我要了母親才會感到她不只是需要兒女們照顧的人，她依然是對兒女們有用的人啊！我問她，父親上哪兒去了？她用手一指窗外。

父親正坐在院子里，閉著眼睛曬太陽。冬天的太陽，老年的父親，光禿的菜畦，靠墻的枯黃的玉米秸稈，這一切是那樣不分彼此，水乳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