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出門遠行

黃鏡漪

我第一次一個人出門旅行，是16歲那年的夏天，去往成都。

父親送我至火車站，雖然他未對我說只言片語，但他臉上的表情卻掩蓋不住內心的擔憂。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放心吧老爹，路上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沒事的！”

南方的夏天，白晝尤其漫長而炎熱，臨近下午5時，陽光依舊炙烤著大地，身旁的人行色匆匆，一刻也不愿多作停留。他們將去向哪里？他們為何離開這個城市？我不知道，也許只有我是懷著想獨自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的心情，踏上未知的旅途。

穿過擁擠的人潮，終于踏上了開往成都的列車。

找到位子坐下后，火車已經緩緩啟動。很幸運，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我對面位子坐著一對年輕夫妻，應該比我年長不了幾歲吧，男人的臉普通而圓潤，吸引我的是他纏著紗布的左手和左耳上小巧的耳釘，女人穿著洗得有點發白的T恤、廉價的牛仔褲，他們的穿著跟大部分打工的年輕人一樣，顯示著他們思維里的“時尚”。火車搖搖晃晃前進時，男人在從旅行包里往外拾掇著泡面餅干瓜子之類的擺到餐桌上，女人懷里抱著他們的孩子，小孩子睡得很香，偶爾眉頭皺一下，似乎不太滿意火車的輕微顛簸。

女人發現了我在注視他們一家，沖我微微一笑，我只好尷尬地回以笑容，沒話找話的問到：“你們到哪里啊？”“武漢。”女人輕輕的應道。話題戛然而去，許是陌生人帶來的距離感，讓我們相對無言。我習慣性的轉頭望向窗外，看到平坦錯落的房屋，清澈的湖中零星散著幾只野鴨，彷佛在貪婪湖間的秀色。

泡面的氣味引得我不得不再次注意到他們一家。小孩子已經醒了，女人拿著奶瓶在哄孩子進食，嘴里囑咐男人讓他先吃，看來到了晚飯時間了。“小姑娘，吃點餅干吧？”女人發現我在注視著他們的晚飯，從袋子里拿出一包餅干遞給我。“謝謝，我帶了吃的，我現在還不餓，謝謝。”我婉言相拒，不是我不領情，只是確實腹中尚飽。女人只好尷尬的笑了笑。

火車穿行在贛鄱大地上，走走停停，才過兩三個小時，我已經感覺腰酸腿痛了。我站起身，去車廂盡頭的洗手間洗了一把臉。回到座位上時，女人懷中的小孩又睡著了，我拿出包里的面包和水，慢慢吃了起來，面包干燥得讓我難以下咽，但身體對能量的需求還是驅使我一口一口將其吞進胃里。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傍晚的夜空很寧靜，靜得鳥兒掠過也無痕。略感疲倦的我，靠著椅背望著窗外，不知不覺進入沉睡。

“各位旅客，列車前方到達武昌站，有需要下車的旅客請收拾好您的行李物品準備下車，列車停靠24分鐘。”火車的廣播把我從睡夢中叫醒，我睜開迷糊的雙眼，看到對面的女人還在抱著孩子，孩子已經醒了，在母親懷里不安分地搗亂，男人在從行李架上往下搬旅行箱，他們到站要下車了。

孩子調皮的囈語，女子略顯耐煩又無奈的抱怨，男人看似堅毅的臉上還殘存著零星稚氣。生活不易，社會便是放大生活里艱辛的那面鏡子。

年輕夫妻下車后，他們的位子被兩個大學生模樣的男生取代，一個看似他們同伴的男生坐在了我身邊的空位上。或許是深夜趕車已讓他們疲憊不堪，上車安頓好行李后，他們便沉沉睡去。我環顧周圍，大部分乘客都進入了夢鄉，有的靠在一起，有的將頭靠在懷中的背包上面，有的仰著頭發出輕微的鼾聲。抵擋不住濃濃的睡意，我也靠著椅背慢慢睡去。

天灰蒙蒙亮的時候，我在乘客的走動聲中醒來，睜開疲倦的眼皮，窗外不知何時開始細雨迷蒙，只見山峰乘云駕霧般霧氣層層疊來，白茫茫一片，低低散開。

普通列車硬座車廂面對面的座位設置，讓乘客們很難做到緘默不言，不然氣氛就過于尷尬了。零碎的幾句交談過后，我得知身旁昨晚上車的三個男生，是大學生暑假留在學校兼職完后，趁著假期的尾巴回趟成都。或許都是同齡人，讓我們之間多了許多話題，原本一路上除了沉悶還是沉悶的我，在跟他們侃天說地間消遣了幾個小時無聊的時光。

正當我們聊得開心時，一個身穿列車員制服的青年拎著一筐的牙刷走進了我的視線。“又是推銷的啊。”對面的靠窗的男生自言自語的說到，語氣中透露出不耐煩。很快，這位列車員以演講的方式開始了自己的牙刷推銷工作，高亢的嗓音不一會兒便吸引了諸多乘客的注意力，不到半個小時就推銷了四五件出去。

列車員沉浸在自己激情四射的解說之時，車廂中間的一位青年突然站了起來，對他說：“好了好了，別再說了，你知不知道你的聲音很吵，讓大家安安靜靜的坐趟車不好嗎？”推銷員愣了一下，沖青年笑了笑，說：“這位朋友，你不需要并不代表別人不需要嘛，行行行，我不說了。”然后又轉頭對其他乘客說到：“各位，有興趣的可以看一下，滿意呢可以帶一套回去，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啊。”

對于青年的言行，整個車廂的乘客除了觀望，什么都沒做。說實話，我打心眼里佩服這位青年，至少他有勇氣說出自己的想法，爭取自己舒舒服服坐車的權益，我恨不得站起來給他鼓掌，但卻有一股似乎不該有的理智阻止了我的念頭，因為我害怕那些陌生乘客犀利的目光。

車廂又恢復到了之前的情境，乘客間互相小聲的交談聲和吃零食的聲音夾雜在一起。“你以前到過成都嗎？”對面的男生問我。“沒有，這是第一次去。”“一個人啊？”“是的，我習慣一個人到處走走。”臨行前父親的叮囑讓我的心里保留著一點防備，刻意隱瞞了自己第一次獨自出行的事實。“成都很好啊，天府之國，一座來了就不想走的城市，你到了以后可得盡情吃盡情玩。”男生說道，我點點頭表示同意。

時間在列車的哐當聲中慢慢流逝，窗外的景色逐漸變得開闊起來，進入成都平原了。即將與家人的團聚使得對面男生們臉上的疲倦被一掃而空，他們開始用四川話訴說著彼此心里的喜悅。

火車的廣播開始播報成都的歷史和特色，我知道我即將抵達這次遠行的目的地。“各位旅客，前方到達本次列車的終點站——成都，請您收拾好行李物品準備下車。”終于到了，我心里長舒一口氣，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男生挎起背包沖我揮揮手：“到家了，再見了。”一般而言，約定再見的往往不知何時才能夠再見面，就比如旅途中的我們，不問姓名，不問出身，禮貌的寒暄之后便各奔天涯。

出站后，我看著站外繁華的城市，拿出手機，向父親報了個平安。滿身喜悅和疲憊的旅人從身邊走過，他們前往遠方，他們要走很長很長的路，他們有走不完的漫長的路。

旅途中開懷暢談的人們，早已不見蹤影，其實，我們都只是過客，飄然而來，飄然而去。在我們的生命里也總會出現這樣的人，就像是季節的輪回，會在我們的生命中交迭走過來，有些只稍作停留就匆匆離去，有些會留下來陪伴我們今后的日子，但人生的旅途，終究還是要自己背起行囊、闊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