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給我一段寧海路

小漁

寧海路是南京的一條街道，在它的一端是我所讀的南京師范大學，我們之間的距離，不僅僅是一條街那樣長……

去你的城市

白天的寧海路是讓人難以忍受的，菜場橫流的污水經常逼得我們踮起腳尖走路，拄著拐杖的乞丐會肆無忌憚地向你伸出臟兮兮的雙手……但我仍無比熱愛這條繁華的街道，因為我和你的相遇，每次都與它有關。

你是我所在中學的風云人物，你曾經在領導云集的場合大唱特唱《印巴舞曲》，讓聽眾目瞪口呆。我們也曾經是鄰居，只是出門上學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卻不記得與你有任何的擦肩而過。那時的你對于我而言，是老師口中的榜樣，以及學校門口榜單上的驕傲。那時我便暗下決心，一定要去那個遙遠的南方城市讀書。那時，我并不了解自己內心的沖動只是為了離你近些再近些，而我周圍的人更是為我的決定而吃驚，這個北方的姑娘，到底為了什么，要離開溫暖熟悉的家鄉，去那個誰也不認識的陌生城市？我啊，被你居然牽引著背叛了那么多愛我的人，而你，根本還不知道我究竟是誰。

當我終于成功地考入你所在城市的大學，我卻發現我們的學校離得好遠啊，盡管從地圖上看它們的距離只有短短的幾毫米，可是從你宿舍的東門走到我學校的前門也要將近十分鐘。我的父母以及我所有的高中老師都不知道我心底的秘密，于是他們都熱情地告訴我到了南京可以找你去幫忙。我戰戰兢兢地撥通你宿舍的電話，那是我第一次那樣近地聽到你的聲音，雖然只是在電話里，可是這被我心中已經想象過無數次的聲音仍舊讓我夜不能眠。

我們，終于在寧海路有了第一次的交集。

那日，你身著黑衣，背著雙肩的背包，瘦削的身材，和善的笑容，直至今日，我仍舊不能忘記你雙手的有力和溫暖。我遠遠地看到你，幾乎不敢靠近你，因為我怕自己不夠完美，不能夠讓你一眼就愛上我。

可是，即使我是真的完美，你又怎么可能愛上我呢？在你眼中，我始終是你的小妹妹，從前是，現在是，將來，恐怕也會是。

你帶我在寧海路上走，你向我介紹這個學校周邊的一切，文具店、藥店、鍋貼店，你的步子很大，我跟得很吃力，可是不敢跟你說。你轉過頭，看我微微喘息發紅的面頰，抱歉地笑笑，放慢腳步。我突然覺得，以前那個只是在想象中愛你的我瞬息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這個真實的堅定地打算愛你的我。

我努力地制造和你相遇的機會

南京并不是一個很大的城市，我們的學校離得也并不很遠，可是這一年來，我們的不期而遇，卻少得可憐。我曾經在你的校園里徘徊了整個下午，遇到了許多我并不想遇到的人，卻沒有遇到你；我曾經辦了高校通用的借書證，在你們學校的圖書館費力地尋找你專業所需要的圖書，哦，它們又大又厚，而且枯燥乏味，我卻仍借來看。我甚至想好，如果在校園里遇到你，我會頑皮地應對你的驚異：“嘿，我是用它們來應付宿舍里常見的小強。”可惜的是，我自編自導的情景劇，從未發生，而我們僅有的幾次相見，卻居然都在寧海路。

沒有人知道為什么明明學校后門就有小小的超市，可以買到日常所需要的一切，我卻仍舊選擇去寧海路上買哪怕只有一塊錢的曲別針。那是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覺得離你很近，而且我知道，偶爾，你會出現在那里。當我無數次地幻想著我們在貨架邊如電影中的相遇時，它果真就實現了。只是，那天我的鼻子上起了一個很大的痘痘，我不敢讓自己的左臉對著你，于是傻傻地買了自己所需要的東西就趕快跑去收銀臺結賬。站在電梯口等你，你奇怪地說，怎么跑得這么快，我還打算給你付錢呢。哦，那時候的我，過于獨立，從來不懂得女生應該適當地讓男生為她花一點錢。

我的暗戀如同地下河一樣，慢慢地流著，沒有人知道我的秘密。但是，我不是沒有告訴過你的啊。只是，你讀不懂。

你的名字中有一個“寧”字，而我的名字中有一個“海”字，因此，我對寧海路格外鐘愛。

你生日那天，我騎著單車，從寧海路1號一直跑到了寧海路122號，那是寧海路的全部。我仔細地拍下了許多照片，那些民國時代的老房子，靜靜地站在那里，把它們所擁有的老故事都隱藏在自己的內心，它們沒有人可以訴說，就和我一樣。那些漂亮的路燈，白天里顯得沒有什么用處，但它們仍舊很美，也和我一樣，即使沒有人欣賞，我仍是努力地讓自己開著鮮艷的花朵，為你，也為自己。那些銅制的門牌在照片上顯得格外漂亮，我把“寧海路”這三個字照得非常清晰，照片上的它們，是那樣的親密。我撫摸著照片上的它們，就仿佛觸摸到你的面龐。

我把這些照片裝訂成冊，在封面上寫：給我一段寧海路。

我把它鄭重其事地送給你。你驚喜，你說漂亮，你說我有心。

但是，你不懂。或者，你懂了，卻假裝不明白。

始終不敢看你的眼睛

你大我兩屆，我們同樣做學生的時光也只不過匆匆兩年。在這兩年里，我把你給我的每一個消息都工工整整地抄在一個本上。某年某月某日某分某秒，你說過什么，我都能夠一字不差地全部復述。因為我會不停地把這個本子拿出來，溫習當時所發生的一切。可惜，絕大多數的消息，都是我先發給你，你再回復。只是往往你來我往幾條之后，就再也沒有你的回音。我常常是在睡前拿著手機輾轉反側，希望你能夠微笑著和我說一聲晚安，但從來沒有過。

這樣的幻想每日都會發生，我幻想你會慢慢發現我的美麗，就如同寧海路上的小情侶一樣，我們也會手牽著手于夜晚散步。寧海路的夜晚格外美麗，我是不是也會像其他戀愛中的女孩一樣，撒著嬌讓你給我買一支糖葫蘆？

直至你畢業，這樣的幻想也沒有實現。我甚至失去了你的消息，我不知道你是否還在這個城市。

我想，你大概離開南京了，否則，為什么這么久一直沒有你的消息？當我終于以為自己把你從記憶中剔除時，卻在3路車上與你相遇。夏日的寧海路，綠樹成蔭，我卻幾乎因為充血而站立不穩，唯有借助馬達的嘈雜掩飾自己內心的震驚與慌張。我眼前的世界完全變成黑白兩色，我閉上眼睛，自欺欺人地認為這樣就可以當作是自己的幻覺，又怕自己的眼神過于凄楚透露了一直以來極力隱藏的秘密。可是，就在短短的一瞬間，你已經下了車，并且你仍舊是微微笑著在窗口與我揮手，你就站在寧海路那個3路車的站臺下面，和我在一年前為你拍下的照片如出一轍。車重新開動的那一瞬間，我終于卸下外強中干的面具，在陌生人當中失聲痛哭。

夜晚靜悄悄地來臨，我一個人在夜晚的寧海路上走著，走過一個又一個路牌，每一個路牌上都曾經被我凝視過無數遍的路也是最了解我的。它知道，你，從來沒有成為我真正的“對手”，自始至終，這場“戀愛”都是我的獨角戲。

可是，無論是清晨，是夜晚，無論它是骯臟，是美麗，這條路都已經深深地烙在我的生命里。

我的這段戀愛開始于斯，結束于斯，這樣一條完整的寧海路，你給不了我，但，它確確實實地已經存在于我的血液中，無法抽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