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來自山河湖海，卻終于晝夜、廚房與愛

阿真

薄荷先生只用了一煲冒著熱氣的筒子蘿卜湯就娶到了抹茶姑娘，抹茶姑娘后悔：“當時咋那么傻?！?/p>

抹茶姑娘是南方人，沒見過雪的南方，遇見薄荷先生，是在下過雪的京城。

遇見薄荷先生之前，抹茶姑娘走過很多路，在二月的挪威凍得瑟瑟發抖，在七月的印度遇過動亂。但走了那么遠的路遇了那么多的人，走都走累了，心都還沒動一下。

抹茶姑娘想著，回去就買間房子，坐北朝南，冬觀飄雪，夏觀星辰，最好有扇大大的落地窗，聞得到三月的櫻花，看得見十月的銀杏，這樣想想，縱使老去也老得姿態優雅。

最好還能遮風擋雨，遮得住窗外看不見的流言，擋得住人生數不清的風雨。若能如愿，那一生一人又有何懼。

幾年前，北京第一場大雪，在什剎海胡同內的小店，抹茶姑娘赴約——對方是朋友介紹的薄荷先生。

那天的薄荷先生穿了件深色羽絨服，剛好是抹茶姑娘喜歡的顏色，更重要的是，他看得見她眼里的深邃。

那天的薄荷先生有點小緊張，不停地給抹茶姑娘滿茶，抹茶姑娘心想，這男生有點小可愛。

后來雪停了，深腳印，淺月光，并肩路過的屋檐，薄荷先生說那天是他第一次厚著臉皮跟一個姑娘要電話。他說姑娘眼眸深邃，像極了夜里的海。

薄荷先生是第一個讓抹茶姑娘想在北京留下來的男生。

抹茶姑娘從前在山里支教，有一年走夜路回家，寒冬大霧，路過長長的山谷，一路彷徨一路絕望。

怕天上的星，怕地上的狼。

再后來，姑娘怕夜也怕雪。因為她知道下過雪的路有多難走，也知道下過雪的視線有多模糊，還知道下過雪的夜比漫漫長夜更漫長。

但薄荷先生陪抹茶姑娘走過的那場大雪，讓她在茫茫無際的夜里開始有了星星點點的安全感，開始發現原來下過雪的夜有種鋪天蓋地的美。

姑娘答應了薄荷先生的表白，她喜歡薄荷先生身上的煙火氣，就像思索不到人生意義的時候一轉頭，看見他在廚房洗我愛吃的水果的背影。

“他能讓我在復雜的人間里找到最簡單的意義。”

從前不懂人生意義在何處，遇見他之后啊，就不想懂了，如能擇一人，過一生，不懂也罷。

抹茶姑娘愛吃，薄荷先生從帶著她滿京城吃好吃的到開始研究菜譜親自下廚，海鮮、素菜、甜點，每一樣薄荷先生都學著做。

薄荷先生不會太復雜的菜式，清湯燉肉，清蒸海魚……天氣漸冷，薄荷先生會下廚，熬了濃濃的湯，等抹茶姑娘回家，這份濃濃的愛意，姑娘又怎敢辜負？

抹茶姑娘從前吃得少，認識薄荷先生之后胖了好幾斤。

“他煮啥我都愛吃?！?/p>

最簡單的愛情是你愛煮，而我愛吃，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胖。

“還好我瘦，可以一點一點一年一年地胖。”

兩人般配得剛剛好，就連薄荷先生的家都是抹茶姑娘喜歡的模樣。

薄荷先生家坐北朝南，南邊的客廳有個小小的火爐，冬日里生火，整個房間都暖暖的，而且在朝南的地方有面大大的落地窗，窗外啊，有日月星辰。

十月的塞外秋色無邊，抹茶姑娘說，不及薄荷家窗外的景色半分。

十月陽澄湖的螃蟹鮮嫩肥美，抹茶姑娘說，比不上薄荷煮的清蒸鱸魚半分。

看了那么多高山遠水，后來只想陪你看遍人生的清晨月光，江山如此多嬌，也不及你眉眼半分，粵川魯浙，一菜一格，而我偏偏口味窄到只吃你煮的清湯面。

薄荷先生在雪夜求婚，他帶抹茶姑娘去吃筒子蘿卜湯，抹茶姑娘吃得風生水起，薄荷先生突然說，“我們領個紅本子好不？”

抹茶姑娘愣了好久，她想起二月的挪威，高山浮雪，想起七月的印度，曼妙生姿，想起那些一個人孤勇向前的日子，那些自由又彷徨的時刻。

她發現，這些已經遠遠比不上眼前的薄荷先生了。

“我養得起你。”薄荷先生有點小緊張。

抹茶姑娘想起第一次見到的薄荷先生，不停滿茶，就像現在這個想把所有美好都帶給抹茶姑娘的薄荷先生，姑娘眼睛紅了。相比起女俠，她現在更想當薄荷夫人。于是啊，她使勁地點了點頭。

以后啊，抹茶姑娘就是薄荷先生的了。

后悔嗎？

“當然后悔，后悔沒多坑他幾頓蘿卜湯?！?/p>

人生啊，仔細想來，遇對了人，漫漫長路也就無所畏懼了。

抹茶姑娘從前是個不婚主義者，遇見薄荷先生后，所有的顧慮都成了空。

大寒日，窗外大雪起，屋內灶火生，滿屋子都是暖的。

抹茶姑娘清晨逛了菜市和花市，買回來生姜、白蘿卜和筒子骨，還帶回來幾個水仙球。

窗外星光起，滿屋子都是香的，蘿卜湯的香氣。

薄荷先生拿出冬釀梅子酒，抹茶姑娘細刻水仙。

汪曾祺老先生在《歲朝清供》里提，養水仙得會刻。

于是備好刻刀，去泥去赤皮。

水仙一年一季，冬日刻好，來年的春日剛好花開滿堂。

這些日子，像詩詞本身——“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我們啊，住在十二月的山里，就著將暮未暮的天色，點起爐火，過去生命中的執著、恐懼和荒蕪都一并忘了吧。

我們都來自山河湖海，帶著不同的傷害，山水一程，風雪一更，知道路有多難走，也知道愛人有多難求，世間相似的皮囊很多，相似的靈魂太少。

更難的，是把歲月浮沉過成云淡風輕的溫柔。

明天開始，祝你做個幸福的人，眼里有星辰，有晝夜，心中有草原，無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