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冬連

1978年12月18日至22日,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在北京召開,陳云、鄧小平、華國鋒、葉劍英、李先念、汪東興(自左至右)參會
人們一般稱1978年為改革元年。然而,對于中國的大轉向來說,1976年是一個更重要的年份。這年秋,毛澤東同志去世,緊接著粉碎“四人幫”,從而以一種非常規的方式結束了持續十年、欲罷不能的“文化大革命”,歷史轉軌的機會已經出現。這時,中共高層開始醞釀結束無休止的政治運動,集中致力于國家現代化的目標。
從1977年開始,中國政治和社會出現了一連串的變化。制定現代化規劃、擴大技術引進、出國考察、醞釀經濟改革等重要舉措也都在這兩年開始了。在1978年最初醞釀改革開放問題時,并沒有太大的分歧發生,華國鋒的態度也是積極的。依照當時面臨的情勢,無論誰掌舵,都需要尋找中國發展的新路子。當然,如果沒有“文化大革命”的教訓,啟動改革不可能獲得這么大的推力;如果沒有大批人員出國考察感受到時代的挑戰和機遇,也不會有這么強烈的緊迫感,要達成改革共識會困難得多。
中國改革何以在20世紀70年代末啟動?人們首先想到的是因為有一個“文化大革命”。其實,雖然改革發生在“文化大革命”后,但改革的因子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就已經伏下了。
一場以“文化大革命”為標榜的政治運動,異化為普遍的暴力、持續的派性斗爭和林彪、江青兩個集團的權爭,使這場運動的正當性喪失殆盡。1971年的“九一三事件”加速了這一進程,在黨內及社會上引起巨大的思想震撼,使得“文化大革命”的解釋體系漏洞百出,催生了人們的思想覺醒。1976年清明節前后,被稱為“四五運動”的抗議活動呈現出與以往運動完全不同的特性。它是一次真正自發的群眾運動,表面看是發泄對“四人幫”的憤怒,背后卻是指向“文化大革命”,參加抗議的主力正是全程參加過“文化大革命”的青年工人和青年知識分子。他們中的一些人開始思考“中國向何處去”的大問題。一批“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親身感受到農村的落后與貧困,在“文化大革命”中后期相互聯絡、交流情況和看法,討論中國農村發展道路問題。
不只是年輕人,包括黨內一些老干部也在認真思考這一問題。胡耀邦說:“從1969年到1976年以前,表面上看來好像風平浪靜了。實際上在底下、在人民的心中和私下交往中,真是波浪滾滾、洶涌澎湃?!?/p>
“文化大革命”聚集了否定其自身的力量。1975年鄧小平主持的全面整頓,實質上是在當時形勢允許的限度內糾正“文化大革命”錯誤、扭轉頹勢的一次努力?!拔幕蟾锩币苍斐梢环N機會,使各級領導人更加接近底層,直面一個真實的中國。
“文化大革命”帶來兩大災難性后果:一是傷人太多,它把所有階層特別是精英階層都傷害了。二是老百姓生活太苦,民生問題已經成為重大的政治問題。這兩個問題促使黨內和知識界對過去的道路進行深刻的反思。
鄧小平多次談到“文化大革命”與改革的關系,他說:“‘文化大革命也有一‘功,它提供了反面教訓”,“促使人們思考,促使人們認識我們的弊端在哪里。為什么我們能在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提出了現行的一系列政策,就是總結了‘文化大革命的經驗和教訓”。
“文化大革命”結束后,思想閘門逐步打開,黨內和民間形成了一個思想解放潮流。在黨內,其標志是1978年由胡耀邦組織的關于“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大討論。這場討論的直接起因,是由于各條戰線的撥亂反正,特別是在解放老干部和平反冤假錯案問題上遇到阻力。正是這場輿論戰,突破了許多重大禁區,推動了全國范圍的冤假錯案平反和解決一系列歷史遺留問題的進程。數以千萬計的人獲得政治上和身份上的解放,也改變了中共內部的權力結構。

1978年9月19日,鄧小平視察了開灤煤礦,肯定了工資加獎金的分配模式
1977年和1978年經濟領域撥亂反正涉及的重大問題有四個:一是糾正否定商品生產和商品交換的錯誤觀點,重新肯定社會主義必須大力發展商品生產和商品交換,重視價值規律的作用;二是批判對所謂“資產階級法權”和按勞分配原則的錯誤批判,重新強調按勞分配和物質利益原則;三是批判對“唯生產力論”的錯誤批判,強調生產力發展在社會主義發展中的重要地位,事實上提出了體制評價的生產力標準;四是提出按經濟規律辦事,提高經濟管理水平。
這些問題的討論,受到華國鋒、鄧小平、李先念等領導人的重視和肯定,特別是鄧小平直接推動了這一討論的開展。1978年5月5日,《人民日報》特約評論員文章《貫徹執行社會主義按勞分配原則》發表前,鄧小平就看了兩遍,并兩次找起草者胡喬木、于光遠、鄧力群談修改意見。另一本影響很大的著作,即林子力、有林的《批判“四人幫”對“唯生產力論”的“批判”》,最后也是因鄧小平批示“可以出版”才得以正式出版。這一時期,鄧小平講得最多的是按勞分配問題。在他看來,物質利益原則仍然是調動積極性以加快發展的最直接有效的手段。
有些經濟學家的思考,已涉及整個計劃體制。例如,薛暮橋1978年4月給鄧小平、李先念寫信,就提出研究計劃管理體制問題。同年6月,他還通過對江蘇和北京的調查,得出一個基本看法:現在管理體制的根本缺點是,不管是條條管還是塊塊管,都是按行政系統管,既割斷了各行業之間的經濟聯系,也割斷了地方與地方之間的經濟聯系。這種條塊分割體制的典型弊端是:兩個企業能商量解決的問題必須層層上報,由上級領導機關協商解決;一天能辦成的事,往往要拖上幾個月。
撥亂反正不只回到“文化大革命”前,積極投入撥亂反正的不少人已經具備了改革意識。由撥亂反正走向改革是很自然的,是思想的自然深化。正如于光遠所說:“從‘撥亂反正到改革的一個重要環節是明確體制評價的生產力標準。”許多人認為,中國的改革是先經濟后政治,或者說是只搞經濟改革不搞政治改革。但鄧小平說:“我們提出改革時,就包括政治體制改革?!?/p>
中國改革的真正起點,恰恰發生在思想政治領域。一個是人的政治解放,全面平反歷史冤假錯案,解決各領域的歷史遺留問題;另一個是人的思想解放,對歷史的全面反思和總結。如果沒有政治、思想領域的變革為前導,經濟改革是不可能推動的。
“文化大革命”結束時,中國陷入經濟和民生的嚴重困局。1977年2月12日,國家計委的匯報提綱透露:幾年來國民經濟增長緩慢,工業生產1974、1976兩年停滯不前,1976年只增長0.6%,鋼產量倒退5年,不少重點工程形不成生產能力,財政連續3年出現赤字,1976年財政收入只有750億元,相當于1971年的水平。
據估計,“文化大革命”對經濟造成的損失達5000億元,相當于新中國成立30年全部基本建設投資的80%。1978年2月26日,華國鋒在五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政府工作報告》中說:“整個國民經濟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這也是正式報告中首次出現“崩潰邊緣”的說法。
據有關資料,10年“文化大革命”期間,至少2億農民的溫飽問題沒有解決,許多農民甚至還處在赤貧狀態。這種境況,令許多直接接觸農民的官員深感愧疚和焦慮。例如,在安徽全省28萬個生產隊中,只有10%的生產隊能維持溫飽;67%的生產隊人均年收入低于60元,25%的生產隊人均年收入在40元以下。這也意味著,在安徽省4000萬農村人口中,有3500萬以上的人是吃不飽肚子的。
城市居民生活雖有國家保障,但職工工資長達20年沒有上調,生活消費品憑票購買,住房嚴重緊缺,上千萬知識青年、下放干部、知識分子和其他城市下放人員要求回城,全國城鎮有2000萬人尚未就業等,“許多問題都具有‘爆炸性”。1978年前后,北京和各地出現持續不斷的上訪和鬧事風潮,其訴求除了政治平反,就是各類民生問題。例如,在住房問題上,全國職工人均住房面積只有3.6平方米,比1952年還少0.9平方米。根據對182個城市的調查,有缺房戶689萬戶,占35.8%。131萬戶長期住在倉庫、走廊、車間、教室、辦公室、地下室,甚至住廁所。居住面積不足2平方米的有86萬戶。三代同堂、父母同成年子女同室、兩戶以上職工同屋的有189萬戶。住在破爛危險、條件惡劣的簡陋房子里的,還有上百萬戶。“要求解決住房問題的呼聲極為強烈,不斷發生群眾結隊上訪,聯名請愿,聚眾搶房,甚至下跪求房的現象?!?/p>
民生問題不只是一個嚴重的經濟問題,而且成為一個嚴重的社會和政治問題。鄧小平、陳云這一時期的兩段話集中反映了高層的集體焦慮。1978年9月,鄧小平對地方領導人說:“我們太窮了,太落后了,老實說對不起人民。”“外國人議論中國人究竟能夠忍耐多久,我們要注意這個話。我們要想一想,我們給人民究竟做了多少事情呢?”同年11月中央工作會議上,陳云說:“建國快30年了,現在還有要飯的。老是不解決這個問題,農民就會造反。支部書記會帶隊進城要飯?!?/p>
中國長期走的是優先發展重工業的工業化路子,與之相配套的是高度中央集權的計劃經濟制度。自20世紀50年代起,中國依靠國家的強制動員和全國人民“勒緊褲帶”,初步建立起了一個工業體系,走過了工業化原始積累的最初階段。1952年到1978年,工業總產值增長15倍,其中重工業增長28倍,建立了大小工業企業35萬個,其中大中型國營企業4400個。這個成就不應被忽視。但問題在于:這種發展模式的特征是高速度低效率、高投入低產出、高積累低消費。從統計數據看,增長率不低,但人民長期得不到實惠。如果說在毛澤東時代這種“勒緊褲帶”搞建設的辦法還可以勉強推行,那么“文化大革命”結束以后,政治上的松動釋放出巨大的民生壓力,依靠政治動員強制推行一種發展模式的基本條件已經不存在,這條路很難繼續走下去。國營企業效益日趨下降,同時導致國家財政收入困難。從財政角度看,單純依靠國家財政投資支持國營企業發展的老模式也已經到了極限。
農業發展滯后是決策層關注的重點問題之一。
“文化大革命”剛結束后的1976年12月,中共中央就召開了有6000多人參加的大規模的第二次全國農業學大寨會議。會議紀要指出,農業上不去“這不僅是一個經濟問題,也是一個政治問題,是擺在全黨面前的一項緊迫任務”。會議紀要還指出:農業存在速度慢、水平低、不平衡、不全面的問題。糧食增長率、人均占有糧食20年沒有增長。有些多年來的糧食調出省變為糧食調入省,如四川省1976年就調進糧食20億斤。棉花產量徘徊了11年,油料產量還停留在1952年的水平,糖料從1973年以來沒有增長。然而,在一段時間里,中央的總體思路仍然是把開展“農業學大寨”“普及大寨縣”運動作為擺脫中國農業發展困境的出路。
事實上,這種農業發展模式已走入末路。最突出的是農民負擔沉重,收益下降,普遍陷入貧困境地。尤其是“農業學大寨”運動中連年農田基本建設“大會戰”,大量平調生產隊的勞力和錢糧,把社隊“搞空了,搞窮了”。
據薛暮橋回憶,他在1977年就提出:“‘農業學大寨不能解決問題,關鍵是要改變政策,農業是否要走人民公社道路,還需要重新研究。”與農民有更多接觸的地方負責人心里更加明白,這套辦法解決不了農民的問題。
1977年6月,萬里擔任安徽省委第一書記后,下鄉調查3個月,把全省大部分地區都跑到了,還走進許多農戶的家里。萬里回憶說:“農民吃不飽,穿不暖,住的房子不像個房子的樣子?;幢?、皖東有些窮村,門、窗都是泥土坯的,連桌子、凳子也是泥土坯的,找不到一件木器家具,真是家徒四壁呀!我真沒料到,解放幾十年了,不少農村還這么窮!我不能不問自己。這是什么原因?這能算是社會主義嗎?人民公社到底有什么問題?為什么農民的積極性都沒有啦?當然,人民公社是上了憲法的,我也不能亂說,但我心里已經認定,看來從安徽的實際情況出發,最重要的是怎么調動農民的積極性,否則,連肚子也吃不飽,一切無從談起?!彪S行人員回憶說,萬里看到農民的貧困狀況后“淚流滿面”。
為了調動農民積極性,1977年11月,安徽省委制定了《關于當前農村經濟政策幾個問題的規定》(簡稱“省委六條”)?!笆∥鶙l”強調:農村一切工作要以生產為中心;尊重生產隊的自主權;允許農民搞正當的家庭副業,產品可以拿到集市上出售;生產隊實行責任制,只需個別人完成的農活可以責任到人;等等。“省委六條”的核心是在政策上為生產隊和農民“松綁”、減負,允許農民有點兒個體小自由,這是用實際行動反對大寨“大批促大干”那一套做法?!笆∥鶙l”雖然引起一些人特別是國務院副總理陳永貴的強烈不滿,但輿論傾向正在發生變化。新華社、《人民日報》記者寫了“內參”和通訊宣傳安徽的“省委六條”。1978年2月3日,《人民日報》還發表長篇報道并加按語和評論,肯定和贊揚安徽的做法。
鄧小平也支持地方的率先清理政策。1978年1月,鄧小平在同四川省委書記談農村和城市政策問題時說:“我還在廣東聽說,有些地方養三只鴨子就是社會主義,養五只鴨子就是資本主義,怪得很!農民一點回旋余地沒有,怎么能行?農村政策、城市政策中央要清理,各地也要清理一下?!?/p>
1978年2月,四川省委也出臺了《關于目前農村經濟政策幾個主要問題的規定》,其內容與安徽類似,尤其強調擴大農民自留地和發展多種經營。安徽、四川兩省的文件都是從“農業學大寨”“普及大寨縣”的傳統思路之外尋找農業的出路。
“農業學大寨”運動式微,標志著一個時代的終結。少數農民開始利用這種已經松動的政治束縛走得更遠,秘密地搞起曾被反復批判過的“包產到戶”,盡管他們只是為了找一條生活出路,也未必理解這種自發行動與即將展開的一場改革有什么聯系。
高層醞釀改革開放,起始于現代化規劃的重新啟動,以及為實現這一宏大目標尋找新的資源和方式。
華國鋒提出“兩個凡是”后廣受詬病,但平心而論,他畢竟是一位務實的領導人,對搞經濟建設比搞階級斗爭更有興趣。從1977年年初起,他采取種種措施改善民生,先后召開一系列全國性的生產建設會議。雖然還是“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的老套路,但可以看出,發展經濟已經是他關注的焦點。

萬里在安徽農村調查

華國鋒、葉劍英、鄧小平、李先念、汪東興等領導人接見全國科學大會代表
1977年,在初步穩定政局后,編制現代化長期規劃的問題就被提上日程。1975年夏,鄧小平主持整頓期間曾制定過一份《十年規劃發展綱要草案》。1977年9月,《十年規劃綱要》重新修訂,并提出未來23年設想。新的十年規劃提出:到1985年要達到全國鋼產量6000萬噸、糧食8000億斤的高指標;要建設120個大型項目,其中包括10大鋼鐵基地、9大有色金屬基地、8大煤炭基地、10大油氣田、30個大電站、6條鐵路新干線、5個港口等過高計劃。這個十年規劃在1977年中共十一大上提出,在1978年2月五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上通過。
當編制長期規劃時,最高領導層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國外,主要是日本和歐洲等發達地區。大規模引進國外先進技術和成套設備的方案,就是作為完成這個大計劃的措施提出來的。鄧小平說:“引進技術的談判,要搶時間,要加快速度”,“多爭取一年時間都合算”。
1978年5月17日,國務院決定成立以余秋里副總理為主任的引進新技術領導小組。
最高領導人急切想擴大引進規模是有原因的。
要想在20世紀末實現現代化的宏大目標,大規模引進先進技術和設備幾乎是唯一可行的選擇。當時,中國大多數技術設備還是以20世紀50年代從蘇聯引進的156個項目為基礎,而蘇聯的技術和設備在當時并不是先進的,幾十年來又逐步老化,多數企業只能在封閉的環境下“復制古董”。恰恰是這20年間,世界科學技術和現代化的發展突飛猛進,中國與世界先進水平的差距迅速拉大。中國領導人很清楚這種狀況。早在1975年主持整頓時,鄧小平就提出引進先進技術和先進設備“是一個大政策”。1977年,鄧小平又說:我們要“實行‘拿來主義”“把吸收外國先進技術作為實現四個現代化的起點”。1977年9月鄧小平復出后,還采取了兩個大動作:一是1977年秋季恢復已經取消多年的高考制度,以適應快速培養人才的需要;二是1978年召開全國科學大會,動員和組織現有的科技力量。
20世紀70年代末,中國所面對的外部環境發生重大變化。眾所周知,自20世紀50年代初開始,中國就受到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的封鎖禁運,無法進入西方市場。20世紀60年代中蘇同盟分裂后,中國從蘇聯獲取資金和技術的途徑也中斷了。在這一時期,即使中國領導人有利用外部資源發展自己的強烈愿望,也不具備這樣的條件。20世紀70年代初,中美關系解凍,中國同日本、西歐發達國家全面建交,在聯合國的席位也得到恢:復。因此,中國走向世界的道路,很大程度上在毛澤東、周恩來的手上已經開通了。1978年,鄧小平又在兩個方面取得重大突破:一是中日締約,二是中美建交。至此,對外開放的政治平臺完全形成,中國獲得了進入世界主體市場的通道。
當時,從遏制蘇聯擴張的共同戰略利益出發,美國和西歐都希望中國成為世界的穩定力量,不僅不害怕中國走向強大,而且愿意支持中國加快現代化的努力。1978年6月30日,在中共中央政治局聽取谷牧訪歐情況匯報時,領導人得出的一致印象是:歐洲“受蘇聯威脅,希望中國強大,希望為我們的四個現代化出點力量”。
20世紀70年代末,工業化國家在經濟上出現結構調整和產業轉移的趨勢。從出國考察團帶回的情況看,資本主義國家正處于蕭條時期,產品、技術、資本都過剩,“急于找出路”,僅歐洲就有多達5000億美元的游資。無論日本還是西歐國家,都爭相同中國談貿易,日本、西德、法國爭相借錢給中國。由于美、歐、日從聯手“遏制”中國到支持中國的現代化,國際環境發生重大改變。這是過去可望而不可即的有利時機,也促使中國領導人下決心迅速擴大引進新技術和成套設備的規模。
1978年提出的龐大引進計劃,包含著一個從國外“借錢搞建設”的新思路。這與此前的單純引進思路是完全不同的。新中國成立以后,中國只有在20世紀50年代獲得過蘇聯的貸款,未從資本主義國家獲得過資金援助。中國同西方國家的貿易也大都采取現匯結算的方式進行。1964年還清蘇聯債務以后,中國成為一個完全沒有外債的國家?!凹葻o外債,又無內債”成為中國人引以為傲的一件事。但這并不是說,沒有人想過利用外資。
1973年,陳云提出研究資本主義、利用資本主義的想法,其中就有利用外資的內容。當時想到的利用外資的形式,是通過中國的金融機構吸收國外存款。還有一種形式是延期支付。20世紀60年代和70年代,兩次引進都使用過延期支付的方式,這可以視為初級形式的“利用外資”。除此之外,其他利用外資的方式都是禁區。中國不接受外國政府貸款和無償援助,更不允許辦中外合資企業。這個政策一直延續到1978年春。
1978年4月22日,外貿部部長李強在一次對外講話中明確說,有六種做法過去不能做的現在可以了,包括:補償貿易,來料加工、來樣加工,用外商商標牌號定牌,協作生產,寄售,分期付款、延期付款。但向外國借款和與外國舉辦合資企業,仍然是不能做的。
1978年5月30日,鄧小平同胡喬木等人談話時說:“現在的國際條件對我們很有利。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從它們自身的利益出發,很希望我們強大一些。這些發達國家有很多困難,它們的資金沒有出路,愿意把錢借給我們,我們卻不干,非常蠢。”6月30日,谷牧向中央政治局提出,應充分利用目前的有利條件、盡可能地吸收外國資金的建議,得到大多數中央領導人的贊同。7月到9月召開的國務院務虛會確定:放手利用外資,大量引進技術。在11月召開的中央工作會議上,放手利用外資的問題幾乎沒有遇到什么阻力。12月15日,李強在香港向世界宣布取消兩個禁區:一個是只接受商業貸款不接受政府貸款,一個是不允許外商在中國投資。他說:“為了實現四個現代化,到1985年為止,需要一筆相當于幾百億美元的外國貸款,我們的方針是接受政府之間的貸款?!薄盎旧蠂H貿易上慣例的做法都可以干?!?h3>出國考察潮:來自外部的壓力和啟示
給改革開放決策以巨大推力的,是1978年興起的出國考察潮。
中央直接派出的考察團至少有四個。每個代表團回國后都寫出報告,并向中央領導人匯報。這些報告除了提供引進技術和利用外資的可行性論證,還提供關于被考察國經濟發展和經濟管理經驗的說明。
訪問南斯拉夫、羅馬尼亞的代表團回國后,向中央遞交了《關于南斯拉夫計劃工作的考察報告》。報告認為:斯大林試圖把蘇聯經濟體制模式強加給南斯拉夫,被鐵托拒絕,導致蘇、南關系惡化,南斯拉夫不失為社會主義國家,南共不失為堅持社會主義的黨。根據代表團的報告,中共中央決定承認南斯拉夫是社會主義國家。這意味著,在社會主義模式的多樣性問題上,中共中央的觀點有了變化。這個認識的變化對于黨內在思想上擺脫蘇聯模式的束縛起了重要作用。
赴日經濟代表團報告認為:日本高速增長主要在60年代,10年間國民生產總值增長了3.6倍,平均每年增長15.5%。日本成為一個經濟大國,其“竅門”有三條:一是大膽引進新技術,把世界上的先進東西拿到自己手上;二是充分利用國外資金;三是大力發展教育和科學研究。該報告還指出:日本采取“拿來主義”實現后來居上,因此中國在技術上也應采取“拿來主義”。

1978年4月3日,中國一歐洲經濟共同體貿易協定在布魯塞爾正式簽字,代表中國政府簽字的是時任外貿部部長李強(左坐者)

1978年,時任國務院副總理谷牧(中)在德意志聯邦共和國參觀加斯多福露天煤礦
港澳經濟貿易考察組的報告說:香港澳門經濟發展很快,但內地在港澳市場的優勢地位下降,內地商品在香港進出口商品總額中占比由27.4%下降到16.6%,遠落后于日本。報告提出,可借鑒港澳的經驗,把靠近港澳的廣東寶安、珠海劃為出口基地,力爭用三五年的努力,在內地建設成具有相當水平的對外生產基地、加工基地和吸引港澳同胞的游覽區。關于寶安、珠海建立出口生產基地問題的動議是中央部委與廣東省共同商議提出來的。1978年3月,國家計委、外貿部工作組進行調查研究,與寶安、珠海共同制訂了生產出口年度計劃和三年計劃、五年規劃。4月至5月間,時任國家計委副主任段云率團考察香港、澳門后回到廣州,向習仲勛、劉田夫等人介紹情況并交換意見,雙方一拍即合?;鼐┖?,考察組寫出《港澳經濟考察報告》并上報中央。6月3日,段云直接向華國鋒等人做了匯報。華國鋒肯定了他們的建議,明確指示:“總的同意”,“說干就干,把它辦起來”。
最重要的一次考察當數西歐五國之行,代表團成員除分管經濟工作的副總理谷牧外,還有水電部部長錢正英、農業部副部長張根生、廣東省副省長王全國等七八位部級干部和20多名長期從事經濟工作的中央和地方負責人。出發前,鄧小平專門找谷牧談話,讓他們“廣泛接觸,詳細調查,深入研究些問題”。代表團行程為5月2日到6月6日,共計36天,先后訪問了西歐五國的25個城市80多家單位。其間,會見了有關政界人士和企業家,參觀了工廠、農場、城市設施、港口碼頭、市場、學校、科研單位和居民區,收集了大量的資料信息,參觀的項目以工業交通為主,范圍涵蓋電力、冶金、機械、公路、機場、港口等,所有先進工藝和設施都引起代表們的濃厚興趣。代表團回國10天后,起草完成《訪問歐洲五國的情況報告》,之后上報中共中央和國務院。
中國被封鎖和自我封閉20多年,除少數搞外交和外貿工作的,大多數領導人都沒有出過國,對于外部世界,特別是對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情況不甚了了。對許多人來說,1978年是第一次走出國門,第一次“身臨其境”觀察資本主義和現代化的當代發展情況。這些考察團所看到和帶回來的信息,對中國領導層的思想沖擊很大。
第一個強烈印象是:沒有想到當代世界現代化會發展到如此程度,中國與發達國家之間的發展差距會如此之大。像日本、西德這樣的國家,國民經濟已經高度現代化了,工業生產廣泛采用電子計算機,高度自動化;農業機械化程度很高;整個西歐高速公路形成一個網絡,勞動生產率高出中國相同性質企業十幾倍甚至幾十倍,更是超出中國人的想象。
第二個強烈印象是:西方發達國家有許多好的東西。這些國家經濟之所以迅速發展,有一些共同的經驗,包括:強調競爭,強調優勝劣汰,十分重視企業管理;大膽引進新技術,把世界上的先進東西拿到自己手上;從政府到公司都投入大量資金進行科學研究,開發新技術、新產品,推動科學技術迅猛發展;重視發展教育事業,培養科技人才;同時充分利用國外資金;等等。
訪歐代表團的報告說:“毛主席曾經講過,歐洲各國的經濟為什么發展快,一個重要原因是他們的國家較小,中央與地方適當分權,辦事機動靈活。我們這次出訪看到的情況確實是這樣。例如西德州一級政府的權力比較大,許多事情州政府定了就可以辦,這很有利于促進經濟的發展。我們的一個省市,比歐洲一些國家還大,可是省市管理經濟的權限卻很小,很少主動性。這個問題不解決,不在中央統一計劃下充分發揮地方的積極性和主動性,經濟工作就搞不活,也就談不上高速度發展國民經濟?!?/p>
11月,王震訪問英國。其間,中國駐英大使柯華陪同他訪問過倫敦一個失業工人的家。這個失業工人住著一棟100多平方米的兩層樓房,有餐室、客廳,有沙發、電視機,裝飾柜子里有珍藏的銀具,房后還有一個約50平方米的小花園。由于失業,他可以不納稅,享受免費醫療,子女可以接受免費義務教育。當訪問結束時,中國駐英使館人員詢問王震對英國的觀感。王震高興地說:“我看英國搞得不錯,物質極大豐富,三大差別基本消滅,社會公正,社會福利也受重視,如果再加上共產黨執政,英國就是我們理想中的共產主義社會了?!?/p>
這些情況在黨內和民眾中都產生了強烈反響。這次出國考察潮有一個特點:不是以意識形態的眼光去挑刺,而是著眼于學習和借鑒。在“文化大革命”剛剛結束時,這似乎有些不可思議,其實在情理之中。出國考察的所見所聞,改變了人們的許多觀點。
一系列出國考察帶來的新信息,直接推動了國務院務虛會的召開。
1978年6月1日和3日,中央政治局聽取了赴日經濟代表團和赴港澳經濟貿易考察組的匯報,華國鋒、鄧小平都參加并發表了意見。華國鋒說:“看準了的東西,就要動手去干,不要議而不決、決而不行。”鄧小平說:“下個大決心,不要怕欠賬,那個東西沒危險?!?/p>
6月30日,中央政治局又聽取并討論了谷牧訪問歐洲五國的情況匯報,華國鋒主持匯報會,葉劍英、聶榮臻、李先念、烏蘭夫、王震均出席。大家興致很高,匯報會從下午3點開到晚上11點。
華國鋒對于考察團帶回的信息不僅重視,而且很興奮。據胡耀邦當時在中央黨校傳達時的說法,7月6日,華國鋒把他找去徹夜長談,從下午3點鐘到凌晨l點多,談了9個多小時,涉及出國考察團從日本、西歐帶回來的許多信息。華國鋒反復問胡耀邦,能不能把步子放大一些,使我們國家迅速地富強,用他的話是興旺發達。最后,華國鋒提了兩條:第一,出國考察一下,不但部長、副委員長、副總理、省委書記,有些廠長也要出國考察。今年下半年他也要出國。鄧副主席、李副主席也要出去。第二,要號召高級干部學一點社會主義時期的經濟規律。
1978年是領導人密集出國訪問的一年,有12位副總理、副委員長以上領導人先后20次訪問了51個國家。領導人如此頻繁出訪,除了外交需要,很重要的意圖就是要親眼看一看世界各國的現代化究竟已經發展到什么程度,并尋找中國可以借鑒的經驗。
8月,華國鋒訪問羅馬尼亞、南斯拉夫。據隨訪的朱良回憶,華國鋒了解到南斯拉夫、羅馬尼亞同中國的同類工廠、企業相比,規模、設備都不如中國,但效率比中國高出很多,企業還擠出一部分產品出口換外匯,而中國的企業權力太小,經營管理有問題。我們關門自己搞,既不引進外國先進技術,又由國家壟斷出口,企業產品不能進入國際市場。印象最深的,是南斯拉夫的農工聯合企業不僅搞農、牧、畜,而且搞加工,還有自己的銷售網點。華國鋒要四川搞一個、北京搞幾個這樣的企業。華國鋒看到南斯拉夫、羅馬尼亞對外經濟合作完全放開,搞補償貿易,吸收外國投資,合作經營,生產協作等,并沒有損害國家主權,便當即想到我們吸收外國貸款“似無不可”。華國鋒認為:這次訪問很大的成果是開闊了眼界,有助于解放思想,找到了在經濟建設方面的差距,我們要爭取時間趕上去。

1978年10月26日,鄧小平在日本訪問期間和夫人卓琳乘坐“光-81號”超特快列車
1978年也是鄧小平出訪最多的一年。年初,他訪問了緬甸和尼泊爾;9月,訪問了朝鮮;10月下旬,訪問了日本;11月,又訪問了泰國、馬來西亞和新加坡;1979年年初,又出訪美國。鄧小平的親見,加上其他考察團提供的信息,強化了其緊迫意識,也使其改革思想更加清晰起來。他在1978年9月訪問朝鮮時同金日成說:“最近我們的同志出去看了一下,越看越感到我們落后。什么叫現代化?五十年代一個樣,六十年代不一樣了,七十年代就更不一樣了。”從朝鮮回國途中,鄧小平在東北和天津等地反復地談到中國必須改革。他說:中國的體制基本上是從蘇聯來的,是一種落后的東西,“有好多體制問題要重新考慮”,“要來一個革命”。他還表示:引進先進技術設備后,一定要按照國際先進的管理和經營方法來管理,“要在技術上、管理上來一個革命”,“現在我們的上層建筑非改不行”。
1978年7月6日至9月9日,國務院務虛會召開,斷斷續續開了兩個多月。會議由李先念、谷牧主持,規模并不大,到會的有六七十人,但規格很高。參加會議的有國務院44個重要部門的負責人,國務院副總理余秋里、康世恩、耿飚、谷牧、王震、陳慕華全都參加。
華國鋒很重視這次會議。在23次會議中,他只有一兩次沒有參加,在會上發言和插話至少有13次。鄧小平沒有參加務虛會,但聽取了主要匯報。務虛會的主題是研究加快中國四個現代化的速度問題。會上有30多位各部門負責人發言,幾乎覆蓋了中國建設的各個財經領域。會上,大家暢所欲言,提出許多疑問:日本、西德兩個戰敗國為什么能夠迅速復興?“上帝只給了太陽和水”的瑞士為什么能夠躋身于發達國家行列?中外發展的巨大差距強化了領導層的緊迫感,但許多國家的經驗也使出國考察人員普遍信心倍增。像日本、西德、丹麥,以及韓國、新加坡、中國臺灣、中國香港所謂亞洲“四小龍”都只用了15年到20年的時間實現了現代化,說明現代化是可以在短期內實現的。華國鋒說:“出去的同志回來后,自信心更強了。去日本、去西歐的同志回來,都提高了信心。對我說了,我的自信心也更強了。原來認為二三十年很快就過去了,一考察,日本搞現代化只有十三年,德國、丹麥也是十幾年。我們有優越的社會主義制度,有九億人口,資源豐富,有正反兩個方面的經驗,只要路線、方針、政策正確,安定團結,調動各方面積極因素,可以趕上去?!惫饶粱貞浾f:“一系列重要思路打開了,包括正確運用價值規律,改革經濟體制,堅持按勞分配,發展農村的多種經營等,特別對如何加強技術引進,擴大外貿出口,采取靈活方式利用國外資金等,討論得很熱烈?!?p>
1978年,鄧小平訪問新加坡,當時的新加坡總理李光耀親自接待
這次會議的意義在于:它對經濟管理體制改革問題進行了大膽的討論。在國務院務虛會上,幾個問題備受關注:一個是南斯拉夫考察結果;一個是谷牧訪問西歐五國的報告;還有一個是胡喬木、于光遠、馬洪以國務院研究室名義寫的《按照客觀的經濟規律辦事,加快實現四個現代化》一文。會上的一些發言很有見解。據于光遠回憶,姚依林引用列寧的一句話“在狼群中要學會狼叫”,說明要了解資本主義,要善于和他們打交道,對與會者很有說服力。
這次會議雖然是務虛,不作決議,但9月9日李先念的總結報告集中了會議的主要成果。報告提出:要實現現代化,必須勇敢地改造一切不適應生產力發展的生產關系和不適應經濟基礎要求的上層建筑,放手發揮經濟手段和經濟組織的作用。報告批評說:“我國已經不止一次改革經濟體制,并取得了許多成效。但是在企業經濟管理體制方面,往往從行政權力的轉移著眼多,往往在放了收、收了放的老套中循環,因而難以符合經濟發展的要求?!眻蟾嫣岢觯骸拔覀儸F在要進行的改革,一定要同時兼顧中央、地方和企業的積極性,努力用現代化的管理方法來管理現代化的經濟。”要堅決擺脫墨守行政層次、行政區劃、行政權力、行政方式而不講經濟核算、經濟效果、經濟效率、經濟責任的老框框,掌握領導和管理現代化大生產的本領,尊重客觀經濟規律。
胡喬木等人撰寫的《按照客觀的經濟規律辦事,加快實現四個現代化》一文吸收務虛會的議論,修改后發表在10月6日的《人民日報》上,在國外引起重視,被看成是中國改革的重要信號。于光遠說,“這次國務院務虛會起了開拓視野啟發人們思想的作用”,“如果說我們的黨正視經濟體制中的問題,重視改革,發軔于這次務虛會,未嘗不可”。當然,會議在發展速度和引進成套設備方面也表露出急于求成的情緒,提出要組織“國民經濟的新的大躍進”。
在9月召開的全國計劃會議上,國務院進一步明確提出,經濟戰線必須實行三個轉變:從上到下,都要把注意力轉到生產斗爭和技術革命上來;從那種不計經濟效果、不講工作效率的官僚主義的管理制度和管理方法,轉到按照經濟規律辦事,把民主和集中很好地結合起來的科學管理的軌道上來;從那種不同資本主義國家進行經濟技術交流的閉關自守或半閉關自守狀態,轉到積極地引進國外先進技術,利用國外資金,大膽地進入國際市場?!叭筠D變”思想的提出,說明在一點上達成了共識:經濟體制必須改革。

1978年12月,鄧小平同志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上作重要講話
所有這些,為11月至12月召開的中央工作會議和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做了準備。
中央工作會議和十一屆三中全會原定的議程主要是經濟議題,但實際的議程轉到更為重要的政治議題上,也使得國務院務虛會上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話題沒有在會上展開討論。經濟話題討論較多的是農村政策,起草了兩份關于農業的文件草案。然而,問題不在于三中全會是否對經濟改革進行了多么深入、廣泛的討論,依照當時的認知水平,即使討論也不可能超出國務院務虛會的深度。重要的是,會議充滿了改革的精神。鄧小平在主旨講話中說:“如果現在再不進行改革,我們的現代化事業和社會主義事業就會被葬送?!比~劍英的講話也表達了這種觀點。他批評許多同志對“從經濟基礎到上層建筑的深刻革命”思想準備不足。三中全會公報指出:要采取一系列新的重大的經濟措施,對經濟管理體制和經營管理方法進行改革,努力采用世界先進技術和先進設備。
對于經濟改革來說,有三點極為重要:一是確定把黨和國家的工作著重點轉移到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現代化建設上來,擺脫持續幾十年的“以階級斗爭為綱”和頻繁政治運動的歷史軌跡。可以說,中國改革開放及此后幾十年的變化都根源于這一“歷史性轉折”。二是將“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確定為黨的思想路線,為改革探索打開了意識形態的空間。三是在“只進不出”的策略下實現了權力結構的變動,以鄧小平為核心的改革班子初步形成。盡管改革在1978年已經醞釀成熟,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仍然可以認為是一個轉折點,因為它以中央全會的權威形式確定了改革的方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