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山川歲月的深情

■金浩森

小時候，鄰居總愛問我：“你更愛爸爸還是媽媽啊？”我總是很認真地回答：“我更愛外婆。”直到現在也沒變過。

我出生以后，父母因為忙生意，就把撫養我的任務交給了外公、外婆。小時候，我調皮搗蛋，捉魚、爬樹的事沒少干，更別提常常氣得外婆落淚了。我經常欺負鄰居家的小孩，鄰居看不慣外婆對我的溺愛，叫來我的父母理論。父母責備外婆的教育有問題，她背過身偷偷地擦眼淚，卻從不埋怨我。她說孩子長大后就會懂事的，我問外婆：“小時候，你為我受了那么多委屈，為什么從不揍我？”外婆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說：“你小時候確實太調皮了，但你是我親手帶大的，我舍不得啊。”

現在，外婆老了，她不像過去那般動作麻利，頭腦也變得有些糊涂，一直愛重復同樣的話題。我每次回去看她時，她都把對家里每個人的擔心說一遍，擔心我在外面飛來飛去不安全；擔心舅舅工作太忙，不能按時吃飯；擔心表哥沒有結婚；擔心媽媽神經大條，照顧不好爸爸和工廠……我每次回去，外婆都說同樣的話，但每次，我都安靜地聽，看著外婆絮絮叨叨的樣子，我覺得很幸福。小時候，我太調皮，長大后，我又開始叛逆和任性，能這么安靜地聽外婆嘮叨的時間并不多。那時，我覺得外婆太啰唆，這幾年越來越忙，陪在外婆身邊的時間越來越少，才明白她一個人生活一定很寂寞。

外公去世很多年了。他去世那天，外婆沒有流眼淚，她倔強地說，這樣才能讓外公安安心心地離開，不會留戀這個人世。我小的時候不懂，依稀只記得當時外婆的眼里閃著淚光，現在想來，那是一種偉大的愛，盡管他們平時沒有甜言蜜語，可這樣的愛早就滲入了長長久久的生活里。

外婆一個人生活了快17年。漸漸地，大部分人都搬離了那個養育他們的小鎮，外婆卻不愿離開。小時候，外婆拉扯我長大，雖然我調皮，但也總是陪在她的身邊。后來，我一個人在外求學，畢業后去了北京，后來又回了杭州，連我都已經離開她15年了。

在北京的那段日子，我很少有時間回老家看外婆，逢年過節，也只是打電話讓家人回去陪陪她。家人也想讓外婆搬到城里一起住，可外婆倔強地不愿意離開。

2014年年底，外婆生了一場大病。那兩個禮拜，她都躺在病床上，虛弱得像一個需要被人保護的孩子。我每天都在醫院陪她，看著她因為病痛難受地呻吟，握著她布滿褶皺而干枯的手，心中滿是愧疚。外婆把全部的愛都給了我，我卻沒有辦法讓她在這個時候好受一點。

回杭州那天，我讓朋友載我去醫院和外婆道別。我輕輕地走到床邊，握著她的手，心里滿是不舍。外婆說：“別擔心我了，老人家身體就這樣，你好好去外面賺錢，好好照顧自己。”走出病房后，我在走廊哭了很久。那段時間，我一直責備自己在外面忙忙碌碌，回去看外婆的時間那么少，即使有時間，也因為怕麻煩和貪玩，沒有回去看她，趁還有機會，我想好好彌補這些年我欠下的時光。

外婆信佛，每次我外出，她便對我說：“放心去吧，外婆每天都會給你念經祈禱，你一定會平安、快樂的。”這幾年，我回家都會帶朋友去看她，她總會準備好豐盛的飯菜，備好我喜歡的食物和水果，滿滿的一桌，連同朋友的那一份也都一起備上。她總是喜歡自己張羅晚飯，總說自己老了，眼睛不好使，不知道鹽會不會放多了。我知道，她是想趁活著給她最愛的外孫多做幾餐飯，有時，我吃著吃著眼淚就不自覺地流出來，以前覺得平常的飯菜，現在卻變得那么可口和珍貴。

親愛的外婆，把余生交給我吧。下一次，我想親口把這句話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