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夫子
唐朝牛李黨爭,滿朝文武牽涉大半,幾乎鬧騰了晚唐大半個世紀。雙方你方唱罷我登場,明爭暗斗,好不熱鬧。李德裕掌權的時候,一直伺機報復牛僧孺。劉從諫割據勢力被鏟除后,李德裕就派人到劉從諫處查抄,以期獲得劉從諫和牛僧孺來往的書信,作為證據治牛僧孺的罪,但是沒有找到,只好上書說“劉從諫每次和牛僧孺通信,看完就燒掉了”,這樣的證據顯然沒什么說服力。李黨繼續搜羅證據,實在找不到,就說:“劉從諫失敗的消息傳到京城的時候,牛僧孺曾發出一聲嘆息。”結果,真就將牛僧孺治罪了。
一聲嘆息,竟然給自己帶來牢獄之災,既令牛僧孺始料不及,也讓后人瞠目結舌。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真想治你的罪,總能找到治你的罪證,因“一聲嘆息”入罪實乃偶然中的必然。世界之大,到處有冤死的鬼,按理兒牛僧孺夠冤枉的了,但比他早生900年的漢朝大司農顏異更冤枉。好歹牛僧孺還發出了一聲嘆息,顏異入罪的罪名竟然是“腹誹”!
漢武帝與張湯合謀搞幣制改革,準備發行“白鹿皮幣”,一張白鹿皮幣,值四十萬錢,親王貴族朝覲皇帝時,都要購買白鹿皮幣。武帝象征性地征求大司農顏異的意見,顏異竟真就提出了異議(給個棒槌竟然當了針)。后來有人告發顏異詆毀貨幣改革,武帝讓張湯審理這個案子。張湯與顏異早就有仇,這下可逮著報仇的機會了。《史記·平準書》載:“(顏)異與客語,客語初令下有不便者,異不應,微反唇。”客人與顏異講新法令(幣制改革)不便之處,顏異并沒有附和,只是微微動了一下嘴唇(估計是欲言又止,可見還是很謹慎的)。張湯卻據此認為,顏異動嘴唇,雖然沒說話,但是肚里有怨言,此為“腹誹”,“不入言而腹誹,論死”。結果,顏異被誅殺。
“誹”者,“謗”也,《說文》里說:“放言曰謗,微言曰誹。”你滿世界吵吵,說人壞話,那是“謗”,你背地里嘀咕,怨恨指責,那叫“誹”。似乎“誹”更可惡,至少“謗”者還敢滿世界嚷,有不怕被謗者知道的“大義凜然”,你這誹者只敢背地里怨恨,太不光明。只是,這“腹誹”算啥?你又不是人家肚里的蛔蟲,你怎么知道人家在“誹”?單憑人家“微反唇”就斷定是在“腹誹”,那是不是連皺眉、瞪眼、撇嘴都不能了?
無獨有偶,在牛僧孺發出一聲嘆息后又過了700多年,也就是公元1141年,宋朝杭州大理寺風波亭上,民族英雄岳飛被以秦檜為代表的投降派嚴刑拷打,他們需要在岳飛的身上找出反叛朝廷的證據。忠心報國,一身正氣的岳飛怎么會反叛朝廷?老將韓世忠不服,質問秦檜,岳飛所犯何罪。秦檜回答:“其事體莫須有?”韓世忠氣憤地說:“‘莫須有三字,何以服天下!”秦檜不應。同年12月29日,一代民族英雄岳飛慘死在風波亭。
“莫須有”到底何意,后人雖有分歧但主流的觀點無外乎“或許有”或“無須有”兩種解讀。“或許有罪”或者“無須有罪”,反正就是要殺人,殺人還需要理由么?宋王朝似乎比漢唐更霸道,至少漢唐還找點借口,“他腹誹,明著不說,肚里誹謗”或“他一聲嘆息,分明就是兔死狐悲”,到了大宋王朝,竟然已經進化到“莫須有”即可殺人!
面對“莫須有”的罪名,岳飛在供狀上只寫了“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八個大字。可憐一代英豪,無處伸冤,只能寄托上天,以為蒼天知我心。但元雜劇《竇娥冤》里竇娥的唱詞卻給“天日昭昭”兜頭一瓢涼水:“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
當我們回首封建社會統治下的不平等時,也只能一聲嘆息。還好,我們不是生在那樣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