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學視角下魯迅小說藍譯本譯介探析

內容摘要：藍詩玲翻譯的《阿Q及其他——魯迅小說全集》是國外學者翻譯中最完整、最受歡迎的版本。藍譯本的成功譯介與文學場域中魯迅享有的文化資本、作品本身的經典性，譯者的文化資本和慣習介入以及企鵝出版機構的運作緊密相連。通過聯合各方資本在場域中角逐更多的資本和利益，推動了魯迅作品的接受與傳播，同時學者、報刊和讀者的評論為譯本累積文化資本，助推了小說的接受與傳播。

關鍵詞：社會學；魯迅小說；藍譯本；譯介

基金項目：三明市社科規劃課題項目“陳榮捷朱子學譯介研究社會學理論分析”（Z1707）；三明學院高等教育研究項目“基于專業評估的英語類專業師資建設研究”（SHE1809）；福建省教育廳中青年教師教育科研項目“基于模因論的財經英語新聞標題順應性研究”（JAS170478）。

作者簡介：蔡瑞珍，三明學院外國語學院教授，主要從事翻譯理論與實踐和社會翻譯學研究。

Title： An Analysis of Julia Lovells Translation and Transmission of Lu Xuns Fic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ierre Bourdieus Reflexive Sociology

Abstract： The Real Story of Ah-Q and Other Tales of China： The Complete Fiction of Lu Xun by Julia Lovell is the most complete and popular one among various translations of Lu Xuns fiction. The success of Julias translation is closely linked to the cultural capital endowed by the writer， the classics of the works itself， the cultural capital and habitus intervention of the translator as well as the reputation and operation of the Penguin Classics. Their capitals are combined to struggle in the field promoting the acceptance and communication of the works， and in turn， consolidating their position in the field. At the same time the comments and reviews of the scholars， newspaper and readers help to promote the acceptance and spread of the translation.

Key words： sociology； Lu Xuns fiction； Julia Lovells translation； translation and transmission

Author： Cai Ruizhen is professor of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Sanming University （Sanming 365004， China）. Her major academic interests include Translation Theory and Practice and Socio-translation Studies. E-mail： ruizhencai@163.com

一、引言

魯迅是中國現代文學的奠基人，在西方世界享有盛譽。魯迅小說英譯始于1926年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梁社乾翻譯的《阿Q正傳》英文版，迄今為止“共有18位國內外學者將魯迅小說譯成英文，在國內外報刊雜志或以譯著形式出版”（楊堅定、孫鴻仁 49）。其中比較完整翻譯魯迅小說的譯者是國內楊憲益與戴乃迭夫婦、美國威廉·萊爾（William Lyell）以及英國的藍詩玲（Julia Lovell）。其中藍詩玲翻譯的《阿Q及其他——魯迅小說全集》（The Real Story of Ah-Q and Other Tales of China： The Complete Fiction of Lu Xun）（以下簡稱“藍譯本”）是國外學者翻譯中最完整、最受讀者歡迎的版本。本文從布迪厄社會學視角分析藍譯本生產建構成因及其接受傳播狀況。

二、藍譯本簡介

2009年，英國漢學家、翻譯家藍詩玲用地道的英國英語翻譯了魯迅的所有小說以及《懷舊》，譯本標題為《阿Q及其他——魯迅小說全集》，由企鵝經典文學部出版。藍詩玲成為最完整翻譯魯迅小說的外國學者。本書的編排首先是魯迅、譯者和后記李翊云女士的簡介，隨后是目錄與致謝，魯迅的年譜表和27頁的引言，詳細介紹了魯迅及其生活的時代背景，然后是魯迅作品的英文翻譯和研究魯迅與現代中國文學的拓展閱讀書目，譯者的翻譯雜記、中國人名命名方式及發音方式說明，接下來是411頁的譯文正文，書的末尾是李翊云女士的后記。藍譯本的特點是以“可接受性”翻譯為原則，采用“忠實性再創造（faithful recreation）” 方法（Julia xliv），提高了文本的流暢性。無論是書的編排方式，還是譯者采用的主要翻譯策略，其目的旨在方便更多普通讀者更全面地了解魯迅作品及其中國文化。

三、社會學概念

場域、慣習、資本是布迪厄社會學的核心概念。“場域”指“各種位置之間存在的客觀關系的網絡或構型”（布迪厄、華康德 133-134），是一個假想的社會空間，行動者在社會空間中占據位置不同，形成了不同的社會關系網格，每一個社會關系網格都有自身的運作邏輯與法則。按照行動者占據空間位置不同，場域可以分為權力場域、文學場域和科學場域等。權力場域是“元場域”，直接影響制約其它子場域。“慣習”是“社會建構的性情傾向系統”（布迪厄、華康德 165），是人在成長、學習、工作、社會交往過程內化而成的習性，由社會實踐建構同時又建構社會。“資本”是“一種以物化形式累積起來的勞動”（布迪厄、華康德 303-304），是人們在場域內掌握的資源及其代表的地位，包括經濟資本、文化資本、社會資本和象征資本。文化資本指個體在社會空間中受到的教育，從事的職業以及獲得的文化資源（如著作）；社會資本指個體在社會中的各種人際關系和社會義務；象征資本亦稱符號資本，指個體在社會空間中享有的頭銜或信譽（credit）（Bourdieu 120）。布迪厄的社會學理論可用來解釋譯者和其他翻譯實踐參與者，如何在場域內通過慣習與其發生的客觀條件進行互動，利用資本參與翻譯生產建構，從而累積更多的資本，提升在場域中的地位，從而對場域施加影響。

4.2譯本接受傳播分析

譯本的接受與傳播不僅要分析譯者基于文學場域結構和文學翻譯慣習采取的翻譯策略，還要考察文學場域內學者、報刊對譯本的評論以及讀者的反饋。

4.2.1翻譯策略分析

譯者采用的翻譯策略受到文學場域結構的制約和譯者慣習的驅動。翻譯文學如果在文學場域中占據中心（centrality）位置，譯者就會傾向于原語文化，盡量保持原文的形式和結構，注重譯文的“充分性”；如果處于邊緣地位，譯者往往以目標語文化為取向，從目標語文學形式庫里尋求現成的二級模式，考慮譯文的“可接受性”（Toury 56-57）。藍詩玲對中國文學在世界文學場域中的邊緣位置，有足夠的認識。她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認為，“中國文學翻譯作品對于母語為英語的普通讀者而言，仍然不易獲得，現代中國文學取得主流認可的步伐依舊艱難”（孫敬鑫 61）。基于此種場域的認識與規約，藍詩玲形成了以目的語為規范的譯者慣習，即T-型譯者慣習，采用“忠實性再創造”翻譯策略，“對原文進行較明顯的刪節，選詞豐富、變化較大，用詞較為典雅，頻繁變換句法表達方式”（李德鳳 75）。如：

（1）只有小栓坐在里排的桌前吃飯，大粒的汗，從額上滾下，夾襖也帖住了脊心，兩塊肩胛骨高高凸出，印成一個陽文的“八”字。（魯迅 27）

No customers， only his son， sitting eating at one of the inner tables， fat beads of sweat rolling off his forehead， thick jacket stuck to his spine， the hunched ridges of his shoulder blades almost joined in an inverted V. （Lovell 39）

（2）老栓正在專心走路，忽然吃了一驚，遠遠里看見一條丁字街，明明白白橫著。（魯迅 26） Thus absorbed， he was startled by the sudden， clear sighting of a T-junction in the distance up ahead. （Lovell 38）

例（1）中，“八”字形象地描繪了華小栓肩胛骨高高凸出的形狀，例（2）中“丁字街”是指兩條交叉呈“丁”字型的街道，藍詩玲將漢語漢字形象的字型結構轉換成英語字母的形象結構，分別譯為“an inverted V”和“T-junction”，既傳達了中文的象形意義，又符合英語習慣用法，生動形象。

藍詩玲認為，“閱讀魯迅小說就是閱讀文學經典，讀者在閱讀時需要流暢自然。如果時不時地要去看腳注就會打斷讀者的閱讀思路”。當然，如果“詳細介紹背景知識對讀者的理解有很大幫助”的話，偶爾“會使用文后解釋”，更多的是“在文中直接添加一些解釋性詞語，把腳注融入到文中，盡量做到不露痕跡”（Lovell xliv）。如：

（3）“學程，我就要問你：‘惡毒婦是什么？”

“‘惡毒婦？……那是，‘很兇的女人罷？……”（魯迅 179）

‘Xue cheng， Ive a question for you： what does e-du-fu mean？

‘Well， e-du means “poisonous”， and fu is “woman”， so I make that a… “poisonous woman？ （Lovell 196）

例（3）中，藍詩玲把第一個“惡毒婦”音譯為‘e-du-fu，因為此處不需要解釋。第二個“惡毒婦”把它拆分為“惡毒”和“婦”兩個詞，并分別解釋成“poisonous”和“woman”，最后合成為“poisonous woman”，與原文“很兇的女人”對應。藍詩玲將解釋性詞語融入文中，使譯文簡單易懂，降低了讀者的閱讀成本。

（4）……便從不入三教九流的小說家所謂“閑話休提言歸正傳”這一句套話里，取出“正傳”兩個字來，作為名目……（魯迅 68）

So at last，I will fall back on the formulation so often used by our nations novelists-the very dregs of our glorious literary tradition-in their constant battle with digression： “Now back to the real story.”There：The Real Story of Ah-Q it is. （Lovell 80）

“三教九流”中的“九流”指九家，《漢書·藝文志》中分古代諸子為十家，小說家位居最末，認為“諸子十家，其可觀者九家而已”。“小說家者流，蓋出于稗官。街談巷語，道聽途說之所造也……是以君子弗為也”。藍詩玲翻譯“小說家”時增加了同位語“the very dregs of our glorious literary tradition”，把“小說家”地位低下的內涵意義融入到文本中，既忠實原文，又符合目的語讀者的閱讀慣習。

4.2.2接受傳播分析

4.2.2.1學者、報刊評論

文學場域中，學者報刊的評論，尤其是責編、專業評論家、專欄撰稿人、國際知名作家、記者、漢學家、翻譯家、華裔作家的評論，因其在場域內享有的文化資本和符號資本，不僅助力圖書傳播，還能影響潛在讀者的購買與閱讀決策（汪寶榮，《中國文學譯作在西方傳播的社會學分析模式》4）。英國學者吳芳思（Frances Wood）對藍譯本由衷贊美道：“總而言之，藍詩玲翻譯得不錯，我們必須相信魯迅會有一個新的讀者群”（Wood 24）。美國漢學家華志堅認為“在現有譯本中，藍譯本是最可讀易懂的，為魯迅享譽華文世界之外提供了最好機會，著名的短篇小說《離婚》、《祝福》和《阿Q正傳》就包含在其中……它們讓魯迅馳名中外……如果這些譯文成功地完成了它的目的，此書或將成企鵝公司有史以來出版的最重要的一部經典”（Wasserstrom 47）。魯迅研究專家澳大利亞悉尼新南威士大學寇志明教授認為，“藍詩玲文筆的簡潔直白與原著的文風截然不同”，藍譯本未能體現“魯迅作品中至關重要的現代性特征”，語言充滿“地域性的英文風格”，“為了所謂的‘可讀性將小說的棱角磨平并進行簡化，失去了原文的諷刺效果”（寇志明 39-43）。

《泰唔士報文學增刊》認為“魯迅作品情感熾烈，文字幽默，充滿陰郁懷舊。藍詩玲精彩的翻譯，與企鵝出版社一起將這部作品介紹給英語讀者，受到大量讀者喜愛，為中國現當代文學走向世界做出了貢獻”。這些學者與報刊的評論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藍譯本被接受的狀況。

4.2.2.2 讀者反饋

讀者既是專業性或媒體書評的閱讀者，也是譯作的評論者和反饋者。讀者對譯作的評價和接受，不僅反映作品的接受與傳播，同時也為作品累積資本，帶來更多的購買者和讀者（汪寶榮，《中國文學譯作》5）。

藍譯本出版9年來，亞馬遜網站上讀者評論共有21條，威廉·萊爾的譯本出版38年來，共有14條評論。亞馬遜網站根據評論者的年齡，有助于其他讀者的投票數以及確認購書數量，將該書星級評價為4.2，而該網站排行第一的暢銷書，星級評價為4.6。藍譯本21條評論中，共有94位讀者認為讀者的評論或多或少對其閱讀有幫助。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藍譯本評價較好，具有一定數量讀者群。筆者以亞馬遜網站讀者的反饋數據為基礎，從評論年份、版本來源、思想內容、寫作藝術等方面，分析藍譯本在英語普通讀者中的接受與傳播情況。

表1 亞馬遜網站藍詩玲譯本讀者年評論數

年份 2017 2016 2015 2014 2013 2012 2011 2010

篇數（條） 1 4 4 2 3 2 2 3

共計 21

表2 亞馬遜網站藍譯本讀者閱讀版本來源數

版本 Kindle版 平裝版（paperback）

數量 5 16

表3 亞馬遜網站讀者評論情況統計數

評論內容 思想內容 藝術結構 積極評論 批判評論

數量 21 7 18 3

從表1可以看出，藍譯本自2009年出版以來，讀者評論每年數量在2-4本，差異不大，年平均不到3條，說明數量比較有限。表2平裝版數量占優勢，說明讀者比較喜歡購買平裝版本，容易攜帶，方面閱讀。表3顯示，所有讀者評論都涉及小說的思想內容，7位讀者不僅評論小說的思想內容，還評價寫作藝術結構；21條評論中，18條是積極的評論，3條為批判性評論。

進一步研究發現，很多讀者使用“good， pretty good， great， wonderful， love， best， five star， must-read”等詞語對魯迅小說或魯迅本人進行總體評價。認為魯迅是“文學巨匠（literary giant）”、“小說大師”，小說以知識分子或底層老百姓為主人公，“人物既真實特別（specific and real）又普遍永恒（universal and eternal），”“故事形象生動、觀點新穎，”“反映了作者寫作時代的文化、政治、心理和歷史現狀，揭開了中國的神秘面紗，揭露了黑暗社會的根源”，“閱讀他的作品猶如閱讀挪威克努特·漢姆生的作品以及俄羅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

同時讀者對魯迅小說的寫作藝術也進行了積極的評價，署名Sheri Fresonke Harper的讀者認為魯迅小說“藝術性極強，語言幽默、人物聚焦視角怪誕”。Mike強烈推薦讀者閱讀魯迅小說，認為“小說充滿智慧，作者使用低調陳述、反諷等藝術手法，關注人性，書中每個故事我都喜歡，該書理應在世界頂尖文學中占據一席之地。”

評論中有三位讀者涉及藍詩玲的翻譯。2015年署名為“Neverneverland”的讀者認為：“藍詩玲是位非常優秀的譯者，她的譯文讀起來順暢，能夠使用各種方式把原文的意義準確傳達給讀者。”同時該讀者也表達了藍詩玲翻譯的不足之處，認為“她不像威廉·萊爾，以高語域的方式翻譯《狂人日記》的古文序言，譯文無法再現原作的諷刺意味，為了使譯文更加流暢，她經常重組句法結構，結果譯文多了幾分學術腔調，少了原文的韻味風格。”他/她還認為，“藍詩玲有些措辭需要改進，把《一件小事》譯為A Minor Incident， Minor一詞無法傳遞原文‘小的反諷效果”。Mike則認為，“藍詩玲的譯文流暢、清晰、易懂，本書開頭25頁的引言信息非常豐富，文后的注解，介紹了小說中的文化背景知識，有助于讀者的理解。”Mr. Leong Wai Hong認為“比起藍詩玲的譯文，威廉·萊爾的譯文腳注更多，還附有插圖，因此更加易懂。藍譯本李翊云的后記缺乏邏輯，對于讀者欣賞中國現代文學奠基人——魯迅，沒有任何幫助。” ①

這些學者、報刊以及讀者對藍譯本的積極或批判評價，表明了藍譯本在西方文學場域中的接受與傳播情況，但是評論的數量還是太少，內容也比較淺顯，仍然處于場域結構的邊緣地帶。

五、結語

魯迅小說藍譯本相較于其他譯本，可以算是最完整、最受讀者歡迎的。不僅僅是由于魯迅本身所享有的文化資本，以及小說具有的思想性與藝術性，更是由于藍詩玲在西方文學場域中的認可度，以及企鵝出版社享有的聲譽（符號資本）。各方在文學場域中角逐資本和利益，鞏固場域中的力量格局，從而推動譯本的接受與傳播。與此同時，學者、報刊和讀者的評論為作品累積了文化資本和符號資本，助推了小說的譯介與傳播。

注釋【Notes】

①本小節分析數據以及引文均來源于亞馬遜英文網站，漢語為筆者所譯，網址為：https：//www.amazon.com/Real-Story-Other-Tales-China/dp/0140455485/ref=sr_1_1？ie=UTF8&qid=1501720318&sr=8-1&keywords=the+real+story+of+ah-q+and+other+tales+of+ch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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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胡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