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人

從維熙

隨著年齡的增長，生活使人變得越來越耐讀起來。盡管人們的臉上沒印文字，但仍然可讀，特別是那些成熟的中老年人，每個人都是一部辭典、一部史書、一部經卷。

有一年春天，我去看黃河。河南電視臺一位叫劉紅的記者在三門峽采訪我時，她說：“我之所以請您談對黃河的理解，是因為您的額頭上刻著黃河歷史中的某些滄桑。”她找的對象很準，這說明我也在被人閱讀。

多年之前，我曾與張抗抗、梁曉聲、劉心武、莫言以及王朔到西安去簽名售書。一個比我年紀還大的老者，手拿一本昔日他買的《走向混沌》一書，一會兒看我，一會兒端詳該書扉頁上的照片。如此這般地讀了我好一陣子，他才確信我不是張三李四，而是該書的作者，便走過來對我說：“照片上，您額頭皺紋這么深。現在，您反而顯得比過去年輕了。”我回答這位讀者說：“照片上是真實的我，今天為了不褻瀆‘上帝的盛情，我特意修理了一下門面。坐在您面前的是‘演員的我。”

我一次又一次地被人閱讀，都因為我額頭嵌有深深的歷史褶皺。讀人與被人讀，都具有和讀書一樣的樂趣。但這種樂趣偏愛中老年人，因為人只有走過了大半輩子，目光才具有透視功能。用久經修煉的火眼金睛去玩味一下假面君子，實在是一種享受、一種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