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灰
1
某天視頻聊天,她遮著嘴,不好意思地說她掉牙了,可丑了。我說:“哈哈,那你趕緊給我看看。”
“那你保證不笑我。”
“好,我保證!哈哈——”
她抿著嘴猶豫了一下,又遮著嘴說:“那你怎么保證?”“我對天發誓,如果我嘲笑你,我做的航模一輩子都飛不起來!”
她突然大怒:“哼!你就知道玩航模!我去跟媽媽說你在學校里沒有好好學習!”說完就憋著大紅臉告狀去了。回來時她又讓我重新發誓,我反復發了六遍誓。最后,她還是決定不給我看。
她從小臉皮薄,自尊心強,大概還是怕我笑話她吧。
一周后,我又跟她視頻聊天。那天我受了點打擊,一臉苦瓜樣。她遮著嘴問我怎么了,我苦著臉不說。她就給我講各種好玩的事。講了半天,我還是愁眉苦臉。
她突然叫了我一聲:“哥哥!”
我一抬頭:“嗯?”
她突然咧開嘴:“那你看我的……”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大門牙少了一顆,缺口黑得好像白云大媽。她紅著臉“嘿嘿”直笑,好像很難為情。我驀地很心疼。
2
某天我正在家看電視,突然有個孩子跑來跟我打小報告:“有人欺負你妹妹。”
我立刻飛奔到現場,看見她正趴在秋千上抹著眼淚。我問她怎么了,她只是掉眼淚,不說話。
報信的小弟弟說:“我帶你去找那個壞蛋。”
報信的小弟弟在前面帶路,我準備帶上我妹一起去幫她報仇。我去拉她,她不動。我又拉,她“哇”的一聲就哭了,邊哭還邊喊著要回家。我頓時蒙了。
這是怎么了,難道還有比“報仇雪恨”更重要的事情嗎?女孩的心思真的不好猜,她一直哭,我只好把她抱回家。
事后我問她:“我要幫你出氣,你哭什么?”
她低著頭說:“我不想你跟人打架,會流血的……”
原來之前我在學校打架,回來滿臉是血,她還記得。
此后,我為了防止再有人欺負她,幾乎“買通”了小區里所有的孩子。只要在小區里遇到小孩,我都上去強行搭訕。混熟后,我經常送他們一些小零食、小玩具,還叫他們到家里吃飯、打游戲,幾乎每個小孩都至少收過我一次“賄賂”。然后我就拜托他們不要欺負芊卉小妹妹,一旦發現有人欺負她就趕緊去我家報信……
“賄賂”的效果非常好,有一回她從外面回來跟我媽說:“媽媽,小朋友都對我特別好……”她嘰里呱啦地說個不停,那叫一個得意啊。
我心里比她更得意,心想:嘿,還不是因為有我這個好哥哥!
3
我右手拇指有腱鞘炎,挺要命的,玩一會兒手機手就疼。但我離不開我的手機,我妹也是。她越來越喜歡玩手機了,老是把我的手機拿走玩游戲,直到沒電了才還給我。
后來我跟她說玩游戲不好,就拒絕把手機給她。她說:“那你把手機給我,我要自拍。”這我可沒法拒絕,就順便幫她下載了幾個美圖軟件。然后她就一直握在手里,我跟她要,她就打開手機開始自拍,各種嘟嘴、扮鬼臉,所以我的手機相冊里都是她的自拍照。
反正只要我一回家,手機就不會在我手里,搞得我跟所有人都失聯了。
有一回有急事,可手機一直被我妹霸占著。跟我妹商量,她怎么都不肯妥協,于是我就去搶,死纏爛打她都不給我。
我急了,吼她:“你再無理取鬧我打你屁股了啊!”
她嘴一撇,哭了,把手機塞到我口袋里轉身“哇哇”哭著去找媽媽。
她找我媽訴苦,我媽問:“你干嗎要搶哥哥的手機啊?”她委屈地抽泣:“我……我把他的手機搶過來,他就沒有手機玩了,他的手就不會疼了。”
4
某天,我又用手機過度了,大拇指疼得要命。我在家號叫:“大拇指好疼啊!”
我妹說:“哥哥,我幫你揉揉。”邊揉她邊指責我說:“我上次不是跟你說讓你換根手指玩手機嗎?”
“我換了呀!我換了中指,所以現在中指和大拇指一起疼了啊。”
她沖我笑了笑,像是在為我出了餿主意而感到抱歉。然后她又去揉我的中指……
揉了一會兒,她突然把手指放到我面前,說:“你下次玩手機的時候叫我,我把我的手指給你用,這樣你的手指就不疼了。”
后來有一次,我跟她聊天說:“喂,芊卉姐姐,我得找你麻煩啊,我之前跟你說右手疼,你讓我用左手玩手機,現在我左手也疼了。原來就一只手疼,現在兩只都疼了,怎么辦?”
她:“……對不起,小灰灰。”
我:“叫哥!”
她大叫:“哥!”
我媽和我爸在旁邊笑。
5
最近,我整個人無緣無故地身心狀態越來越差,失眠、煩躁,抑郁又回來找我了。我開始特別怕孤單,所以去哪兒都帶著我妹。
有一天晚飯后,我帶她出去散步。一路上我不說話,她也不說話。
她突然仰著臉問我:“哥哥,你是不是不開心?
我說:“是啊。”
然后,她壓抑地長吁了一口氣。
夜晚的星星很亮,路燈昏黃,我又重新沉浸在自己的灰色世界里。
走著走著,她突然停下腳步說:“哥哥你抱著我走吧。
我有些煩躁地抱起她:“你有那么累嗎?明知我心情不好,還要我抱你。”
她輕輕摟住我的脖子說:“你抱著我的時候,我就能抱抱你了。”
(郭旺啟 摘自《愛格》2018年第5期 圖/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