拽著愛情的魚竿

德琨若魚

我媽在飯桌上幾乎是帶著哭腔對我們說這句話的：“我跟你爸只有親情，沒有愛情了……”

我爸這兩年身體很弱，一年中有半年時間在住院，連陪我媽逛街和散步的力氣都沒有了，更不見當年扛著魚竿跋山涉水的氣概了。

我爸特別喜歡釣魚。每逢周末，他就起個大早，烙一些餅充當干糧，帶上很多蚯蚓，輕手輕腳地出門了。他一般到晚飯后甚至更晚才會回來。那時，我們就會到巷口瞭望我爸回來的那條路。等到很晚，遠遠望見一個臃腫的身影近了——我爸回來了。我媽圍著我爸轉，端出蒸籠里熱氣騰騰的飯菜。

每次我爸大有斬獲把魚簍取下時，便大聲命令我媽：“擺尾兒，把魚竿放好！”

我爸叫我媽“擺尾兒”，我很少聽到我爸直呼我媽的名字。我媽聽到后總會大聲吼回去：“啥子？”

“擺尾兒”就是魚拍打魚尾巴時那種掙扎而至聒噪的樣子。我媽還算得上是美人，現在也還有人說她好看，年輕時應該更美。但再好看，她也成了幾個孩子的媽，成了一個為了家庭在菜市場和人叉著腰吵架的有煙火氣的女人。

他們金婚紀念日那天，我給我媽涂了點口紅，看起來很精神，而我爸的精力大不如從前了。我媽抖摟我爸年輕時的糗事：去魚塘偷魚給她吃，被狗追得滿山逃。此時的父親卻被一口菜嗆得喘不過氣來：“擺尾兒，快拿水來……”我媽遞過去水，趁勢往我爸背上敲一巴掌：“慢點！”

我爸的病情嚴重到被醫生診斷為病危好幾次，我媽為此抹了幾把眼淚，在嘮叨中透露她有心理準備。一次次的病危就像戰役一樣，我媽打得彈盡糧絕。“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我媽在我爸病稍好時就會發泄自己承受的壓力。好在我爸還拽著魚竿，我媽也還咬著魚鉤，現在他們雙雙80歲了，我媽還提到“愛情”。

（摘自《三聯生活周刊》2018年第15期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