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水上動物園

傅真

一出門，我就有點后悔。下午三點的太陽還是毒辣得讓人想立刻逃回室內，遠近一千棵樹上的一萬只蟬正在集體大合唱，叫得聲嘶力竭。這可真是來到亞馬孫平原了，我對自己說。氣溫陡然升高幾十度，和正在飄雪的首都拉巴斯之間像是隔了整個宇宙。

待到我終于冷靜下來，大明星們才一一登場。第一眼看見水豚時，我大吃一驚——面部輪廓有些像天竺鼠，可是沒有尾巴，身軀壯碩如豬。它們不避人，看起來性情甚為溫和，方形的大鼻孔很有個性，可是表情又呆滯得近乎無辜。它們似乎不愛運動，總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宛如雕塑。水豚們有時拖家帶口地站在岸邊凝視著船上的我們，表情嚴肅得近乎憂郁，好像對生活抱持著懷疑的態度。它們會游泳，偶爾能見到將整個身體都泡在水中的水豚，只露出一對大鼻孔，看起來相當享受。

這里的鱷魚幾乎都是凱門鱷，大部分是攻擊性不那么強的眼鏡凱門鱷，也有一些是非常兇猛的黑凱門鱷。我從小就覺得鱷魚是兇狠可怕的動物，可是亞馬孫之行完全顛覆了這一印象——這里的鱷魚對人簡直怕得要死，連會吃人的黑凱門鱷也不例外。

有一次，我們正在水上劃行，正午的陽光照得人昏昏欲睡，忽然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一條大凱門鱷居然從岸上的叢林深處慌張地跑出來，以極快的速度爬行一段長路后跳進水中。鱷魚沒有表情，可是這一系列動作已將它的氣急敗壞和手忙腳亂表現得淋漓盡致，令我們看得目瞪口呆。

在水上旅行的幾天里，我心中不停地感嘆：亞馬孫平原簡直就是一個巨大的水上動物園，而且沒有鐵籠和圍欄，天然的食物鏈也從未被破壞，動物們弱肉強食，卻自由自在。美洲鴕在岸上悠閑地踱步；三趾樹懶倒掛在樹枝上，一動不動；南美浣熊晃動金色的大尾巴躥入林中；粉紅河豚活潑地躍出水面；水龜們密密排在枯枝上，活像儀仗隊；松鼠猴在樹葉后面露出小小的、精致的面孔；亞馬孫綠魚狗正愉快地吞食一條魚；粉紅琵鷺風姿綽約，宛如穿上芭蕾舞裙的少女；藍黃相間的金剛鸚鵡瀟灑地飛向被晚霞映紅的天空；藍臉紅冠的麝雉在樹枝間笨重地來回跳動，發出毫不優雅的嘶叫聲……

（摘自《最好金龜換酒》中信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