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律詩用字考

蘭小云 盧霞

【摘要】在古代詩詞中，“用字”十分講究，一個字用得好便可以使一首詩畫龍點睛，用得不好則會畫地為牢，平淡無奇。鑒于此，本文專以杜甫的五言律詩在《杜工部詩集》和《全唐詩》兩個版本中同一首詩出現(xiàn)的用字不同的現(xiàn)象進行對比分析，用格律判斷這個全新的視角來挖掘詩歌用字是否合理的現(xiàn)實意義。

【關(guān)鍵詞】杜甫；五言律詩；用字

一、關(guān)于杜甫五言律詩中“用字不同現(xiàn)象”的概述

以“詩圣”聞名于世的杜甫是唐代的現(xiàn)實主義詩人，其詩多涉人民疾苦、政治黑暗、社會動蕩等，故被譽“詩史”。其詩歌創(chuàng)作以五言律詩著稱，在杜甫1458首詩中，五言律詩626首，約占杜詩總數(shù)的43%。所以，以杜甫的五言律詩為藍本研究用字更具有代表性，也更有價值。同時，杜甫所處的時代已經(jīng)是詩歌創(chuàng)作極為遵守格律規(guī)則的時代，這在一定程度上也體現(xiàn)了運用格律判斷這一方法的有效性。

詩詞中，同一詩人的詩在不同版本中出現(xiàn)用字不同的現(xiàn)象作為一種普遍特征廣泛存在在各個歷史朝代。其中，一些十分有名的詩人的詩詞中出現(xiàn)“用字不同”的現(xiàn)象更是明顯，盛唐杜甫的五言律詩便是典型代表。我們知道，出現(xiàn)“用字不同”現(xiàn)象的原因可能多種多樣（或傳抄有誤，或經(jīng)后人改動……），杜甫五言律詩的“用字不同”之因也略有所同，在此不多議論。但不同的用字孰更符合原文內(nèi)容，更對全詩有錦上添花之用卻值得深究。因此，在國內(nèi)外文學愛好者暫時還沒有對古代詩人詩歌中的“用字不同”現(xiàn)象進行系統(tǒng)的研究前，拋開情感因素用詩詞格律來分析不同的用字哪個更好成為一種公平、有效、可能的執(zhí)行方案，也頗有創(chuàng)新意義。

在杜甫的626首五言律詩中，共有8處不等的“用字不同”現(xiàn)象，其中不包括通假字、形聲字、異體字以及部分回避統(tǒng)治者姓名或年號的約定俗成的字。這8處不等的“用字不同”現(xiàn)象出現(xiàn)在詩的正文當中共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同聲調(diào)字相異（如：平聲字異于平聲字、去聲字異于去聲字等），一種是不同聲調(diào)字相異（如：去聲字相異于平聲字、平聲字相異于上聲字等）。

二、杜甫五言律詩中“用字不同”現(xiàn)象的具體分析

（一）不同聲調(diào)的用字

1.同一首詩，《杜工部詩集》中為去聲字，《全唐詩》中為陽平聲字。如《送鮮于萬州遷巴州》一詩中的首聯(lián)：

京兆先特杰，琳瑯照一門。（《杜工部詩集》）

京兆先時杰，琳瑯照一門。（《全唐詩》）

該聯(lián)在《杜工部詩集》中的平仄為：—|—||，——||—。在《全唐詩》中的平仄為：—|——|，——||—。用字不同處“特”為仄聲，“時”為平聲，根據(jù)五言律詩的平仄規(guī)則不難看出此處若用仄聲就會出現(xiàn)拗的情況，用平聲則符合格律要求。不僅如此，根據(jù)詩文內(nèi)容可以看出詩人在此想要表達的是當時京兆的人杰地靈，所以“時”字在此更能表明作者的用意。

2.同一首詩，《杜工部詩集》中為陽平字，《全唐詩》中為上聲字。如《有感五首》（其一）中的頷聯(lián)：

至今勞圣主，何以報皇天。（《杜工部詩集》）

至今勞圣主，可以報皇天。（《全唐詩》）

該聯(lián)在《杜工部詩集》中的平仄為：|——||，—||——。在《全唐詩》中的仄平為：|——||，|||——。根據(jù)五言律詩的平仄規(guī)則可以看出，用字不同處平聲仄聲都可以，但嚴格按照平仄規(guī)則的話此處“何”字更符合格律，更準確。不僅如此，就詩意來看，“何以”是古文句式，意思是“以何”，即用什么的意思。而“可以”表示確定，在此處表示“以何”這一層意思更能顯示出詩人想要表達的堅定情感，而且在詩歌表達的氣勢上也更勝一籌。所以，“何”在此更為合理。

3.同一首詩，《杜工部詩集》中為陽平字，《全唐詩》中為去聲字。如《隨章留后新亭會送諸君》尾聯(lián)：

已隨峴山淚，因題零雨詩。（《杜工部詩集》）

已墮峴山淚，因題零雨詩。（《全唐詩》）

其中，詩歌尾聯(lián)出句出現(xiàn)用字不同的現(xiàn)象。該聯(lián)在《杜工部詩集》中的平仄為：|—|—|，———|—。在《全唐詩》中的平仄為：|||—|，———|—。根據(jù)五言律詩平仄規(guī)則“每一聯(lián)當中，上聯(lián)對句的第二個字和下聯(lián)出句的第二個字的平仄相同”的黏對規(guī)則可以看出上聯(lián)對句仄聲，則下聯(lián)出句也應該為仄聲。所以，此處用“墮”字符合格律要求，而且“墮”在原詩中表達詩人的悲痛這一情感也更加擲地有聲，更精妙絕倫。

4.一為去聲字，一為上聲字

同一首詩，《杜工部詩集》中為去聲字，《全唐詩》中為上聲字。

如詩《月三首》（其二）首聯(lián)：

并照巫山出，新窺是水清。（《杜工部詩集》）

并照巫山出，新窺楚水清。（《全唐詩》）

該聯(lián)在《杜工部詩集》和《全唐詩》中的平仄同為：||———|，———||—。這首詩中用字不同的詩句的格律運用十分嚴謹，用格律判斷依然無法分曉哪個字更好。但很明顯，這首詩中用“楚”字更恰當。“楚”在此專指楚水，此時正值安史之亂，詩人被困居于此地，用“楚”更符合原詩的邏輯。《月三首》（其三）中的“萬里瞿塘峽”一句也證明了此處是楚水的真實性。而“是”多表判斷，古代也不存在名叫“是水”的河流，故而“是水”在此說服力不夠。不僅如此，就詩歌對仗來講，“巫山”“楚水”對仗十分工整。所以，從詩歌內(nèi)容可以斷定此處用“楚”字更妙一點。

（二）相同聲調(diào)的用字

1.同為陰平聲字

同一首詩，《杜工部詩集》中為陰平字，《全唐詩》中亦為陰平字。如《天寶初南曹小司寇舅于我太夫人堂下累土為山一匱盈尺以代朽木承諸焚香瓷甌甌甚安矣旁植慈竹蓋茲數(shù)峰岑嬋娟宛有塵外數(shù)致乃不知興之所至而作是詩》尾聯(lián)：

惟南將獻壽，佳氣日氤氳。（《杜工部詩集》）

惟南將獻壽，佳氣日氛氳。（《全唐詩》）

該聯(lián)在《杜工部詩集》中的平仄為：———||，—||——。在《全唐詩》中的平仄為：———||，—||——。

又如《村夜》頷聯(lián)：

村舂雨外急，鄰火夜深明。（《杜工部詩集》）

村春雨外急，鄰火夜深明。（《全唐詩》）

該聯(lián)在《杜工部詩集》中的平仄為：——|||，—||——。在《全唐詩》中的平仄為：——|||，—||——。

以上兩首詩的情況屬于相同聲調(diào)字的用字不同，用格律知識無法進行分析，但可以根據(jù)上下文內(nèi)容及意境等進行分析。比如，“氤氳”早在《易》中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是一個詞語，表示煙云彌漫的樣子。而詩中所說的“佳氣”就是氤氳，所以“氤”在此處更為合理。“村舂”指的是鄉(xiāng)村中舂米的碓聲，而“春”雖有“春人”一說，表示游春或者懷春的人，在《村夜》這首詩中用“舂”更為合理，詩歌內(nèi)容顯然體現(xiàn)不出任何游春或者懷春的跡象，但就詩歌意境來看，詩人想要用舂米的碓聲來襯托急雨之意明顯可見。

2.一為陰平聲字，一為陽平聲字

同一首詩，《杜工部詩集》為陰平聲字，《全唐詩》為陽平聲字。如詩《漫城二首》（其一）尾聯(lián)：

眼邊無俗物，多病也身輕。（《杜工部詩集》）

眼前無俗物，多病也身輕。（《全唐詩》）

該聯(lián)在《杜工部詩集》中的平仄為：|——||，—||——。在《全唐詩》中的平仄為：|——||，—||——。這首詩用字不同處的“邊”“前”二字同為平聲字，用格律知識依然無法判斷。但就整句詩而言，詩人想要表達一種超凡脫俗，這種超凡脫俗的境界是超越身體直達內(nèi)心的。可見，詩人此時不僅視野寬闊，心胸也是悵然的，就像生活在大草原一樣，遠遠望去一片新綠無邊無際，哪里的俗物可言。所以，此處“邊”的本義更符合詩歌的意旨，更合理。

3.同為去聲字

同一首詩，《杜工部詩集》為去聲字，《全唐詩》亦為去聲字。如詩《天河》頸聯(lián)：

含星動雙闕，伴月落邊城。（《杜工部詩集》）

含星動雙闕，伴月照邊城。（《全唐詩》）

該聯(lián)在《杜工部詩集》中的平仄為：——|—|，|||——。在《全唐詩》中的平仄為：——|—|，|||——。用字不同處從詩歌格律來看無法判斷哪個字更好。但從詩歌內(nèi)容來看，“照”字更勝一籌。“照”字作為動詞意為“發(fā)出”，初唐王勃《滕王閣序》有云“光照臨川之筆”，在此處“照”字不僅突顯了環(huán)境的怡人，也展現(xiàn)了牛郎織女會面的浪漫情調(diào)，畫面溫馨動人，顯得珍貴。“照”字在所營造的氛圍上都較“落”字更為合理。

三、結(jié)語

唐詩在流傳過程中因版本不同而存在“用字不同”的現(xiàn)象，究其原因，有可能是傳抄時誤字，亦或者是收集之人臆斷而別字。對于這種“用字不同”現(xiàn)象，我們既可以從格律角度判斷不同用字的聲調(diào)是否和律，同時又可以從詩歌的意境、意旨上來探討不同用字的合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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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蘭小云（1968.10—），女，漢族，貴州遵義人，碩士，副教授，研究方向：音韻學；盧霞（1996.12—），女，漢族，甘肅定西人，學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