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崎駿動畫電影《龍貓》中的日本民俗文化意蘊

徐金龍　蓋萌萌

[摘 要]宮崎駿是日本動畫界乃至世界動畫界的傳奇人物，同時也是日本動畫史上里程碑式的人物。由于長期深受日本傳統文化的熏陶，宮崎駿的作品融入了豐富的日本民俗文化元素，上升到對人類自我關懷的高度。《龍貓》這部動畫作品以森林為主題，憑借簡單的故事情節、豐富的想象力和真摯的情感，勾勒了一幅日本民俗文化的畫卷，具有獨特的民俗文化意蘊，如稻荷信仰與宅地神，森林信仰、自然信仰與天人合一，泡澡文化、民俗生活等。

[關鍵詞]《龍貓》；民俗文化；稻荷信仰；森林信仰

民俗因人類社會生活的需要而產生，伴隨著人類的起源而出現，具有大眾創造、集體享用和社會傳承的特點，是一個國家或一個民族文化特質的外在表現。民俗作為一種民間傳承文化，深深根植于人類生活的土壤之中，與人類的社會生活密切相關、水乳交融。民俗既包括人類在長期的社會實踐過程中形成的物質民俗，也包括在其特定的制度與文化基礎上形成的精神民俗，還包括人們口耳相傳、約定俗成的語言民俗。①

宮崎駿是日本動畫界的標志，同時被迪士尼稱為“動畫界的黑澤明”。縱觀他的作品，大部分都滲透著淡淡的哀傷，中間卻又夾雜著細微的幸福，于點滴處講述日本人的日常生活，于微小處碰觸觀者的內心，用婉轉而精巧的方式表達深厚的主題。由宮崎駿執導的電影《龍貓》以搬到鄉下的草壁一家的故事為線索，用清新唯美的鄉村畫風生動形象地述說了日本豐富的民俗文化。

一、稻荷信仰與宅地神

在《龍貓》這部作品中，曾多次出現水田的特寫鏡頭和全景鏡頭以及在田間勞作的農民們的場景。作品四十八分鐘處小月和小梅姐妹倆在“稻荷前”站等待下班回家的爸爸，小梅玩耍之余無意發現了參天大樹后面佇立的狐貍石像，前面的旗上印著“稻荷大明神”五個大字。作品中所出現的水田、稻荷加之狐貍，恰恰都是對日本稻荷信仰的精彩再現。

在日本，只要看到狐貍，人們就會想到稻荷神社，狐貍和稻荷神社之間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荷”，即背負；“稻荷”，即背負稻子、背負收獲的果實。作為島國的日本，土地中只有百分之十二是農耕地，因而農業成為其高保護產業，尤其是稻作產業。古代的日本，家貓很少，稻田里捉老鼠的任務就交給了狐貍，人們認為狐貍是農耕神派來保護莊稼的護糧使者，可以保佑風調雨順五谷豐登。除此之外，狐貍還具有一定的預知能力，人們順著狐貍鳴叫的方向去捕魚可以有意想不到的收獲。根據祭祀的供品上狐貍咬過的痕跡可以預知漁民的捕魚量，因而人們就把狐貍當做食物神與豐收神供奉起來，并敬稱之為“稻荷神”。{2}據資料記載，日本的嬰兒在出生后30天左右，就被帶到本地的神社參拜本地的保護神，參拜之后，嬰兒才被認為生命已經扎根于體內，才可以帶著他自由出行。①

農作物豐收的同時，必定也會帶動商業的發展。如今的日本已進入經濟飛速發展的商業時代，商人們依舊繼承著崇拜狐貍的傳統，他們相信信奉祭拜稻荷神可以保佑其繁榮昌盛、財運亨通。稻荷信仰在日本擁有廣泛的信仰層，據數據統計日本共有八萬個神社，而專門祭祀狐貍神的稻荷神社的數量卻高達三萬家，其中最有名的是公元711年建立的位于京都市伏見區的伏見稻荷神社，它被尊為三萬多稻荷神社的本宗。神社內供奉的是保五谷豐登、生意興隆之神，在神社內還可以看到各種各樣的狐貍石像。每年在這里會舉行歲旦祭、稻荷祭等多種祭祀活動，此外日本很多地區會在農忙開始前及收獲后兩次祭稻荷神。②

伏見稻荷神社本殿和鳥居都是朱紅色，《龍貓》中多次出現的朱紅色房頂，狐貍石像上身披的朱紅色都與這些不謀而合。在日本，深紅色是大地的原始色彩，大地主宰著萬物的生長，關乎著農業的發展，更關乎農民的生計，因而他們最希望的就是四季平安五谷豐登，朱紅色代表的就是秋天豐收的色彩。

爸爸帶著兩姐妹去向樟樹表達謝意的路上出現的小廟和石碑，去醫院的途中經過土地廟，兩姐妹在水田環繞的祭祀宅地神的地方避雨并請求土地爺爺可以讓她們在這里避雨，顯而易見，宅地神和稻荷神之間也有一定的聯系。宅地神指的是在宅地中或者與宅地相關的土地上所祭祀的神靈。村莊是人們世代生活的地方，需要借助神靈尋求對他們的庇護。土地是孕育萬物的基礎，農作物的種植離不開土地，宅地神也是日本人信仰的一種。根據祭祀場所種類的不同，宅地神分為屋內神靈和屋外神靈兩種，作品中兩姐妹避雨的祭祀宅地神的地方就屬于屋外神靈。

二、森林信仰

草壁先生剛搬來的新家，被參天大樹環繞。爸爸帶著兩姐妹向高大茂密的樟樹表達照顧小梅的謝意，并說這棵樹是很久以前就生長在這里的，人們和樹木的感情也非常好，他就是因為這些樹喜歡他們的新家。爸爸帶著兩姐妹去醫院探望媽媽的路上途經一片森林，小梅因跟隨兩只小龍貓的步伐意外發現了龍貓棲息在森林深處。作品中這些頻繁出現的與森林相關的鏡頭都凸顯了長久以來樹林在日本人心中的地位，反映了深藏于日本人內心身處，至今也未衰老的對森林的敬仰與崇拜之情。宮崎駿就是借助作品中無處不在的森林鏡頭，巧妙地引起人們感情上的共鳴，完美地詮釋了日本的森林信仰。

日本位于亞歐大陸東部、太平洋西北部，以溫帶和亞熱帶季風氣候為主，夏季炎熱多雨，冬季寒冷干燥，南北氣溫差異顯著，年降水量充沛，自南向北形成亞熱帶雨林、暖溫帶常綠闊葉林、寒溫帶落葉闊葉林與亞寒帶常綠針葉林四個森林分布帶。獨特的地理位置孕育的廣袤無垠的森林不僅為人類提供居住的場所和日常所需的各種資源，同時對人們的世界觀、人生觀和自然觀也產生深遠的影響。對人類而言，森林是神秘莫測的，既有溫和親近的一面，也有恐懼可怕的一面。他們認為世間的這些花草樹木都有靈性，并把他們看成是神的化身，對這一切都懷有一顆敬畏崇拜之心，故而孕育了意蘊深厚的森林文化。

森林文化是日本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森林信仰是日本宗教思想的核心信仰，是日本精神思想結構的支柱。③宮崎駿從20世紀70年代就開始關注人類文化學家中尾佐助的“照葉樹林文化論”，并在動畫《龍貓》的創作中深受其影響。“照葉樹林”是對生長在遠古時代從喜馬拉雅山到日本呈帶狀分布的常綠寬葉樹林的總稱，生活在同一片照葉樹林中的人們，小到衣食住行，大到民俗、宗教等都具有一定的相似性，可以說他們生活在相同的文化圈中，以種植水稻、薯類為主的燒田農業是其最重要的文化特征。這一理論為宮崎駿的動畫創作開辟了新穎獨特的視角，并在某種程度上奠定了他動畫創作中的森林情結，他認為對森林的自然尊崇是一種原始宗教。①

三、自然信仰與天人合一

在長期的歷史發展過程中，日本人形成了一種獨特的自然觀。作品的開始，伴著歡快的音樂映入眼簾的是爸爸載著兩個女兒疾馳在水田間的小路上，藍天白云，綠樹成蔭。作品中接連出現的一幕幕場景，就像在欣賞一幅幅唯美的田園風光畫，參天大樹蔭蔽下的水田，他們熟睡之際破窗而出的灰塵精靈，水池中游來游去的蝌蚪，姐妹倆和龍貓在路燈下同時撐傘的畫面，處處流露出人們與大自然和諧相處之情。

宮崎駿說：“在我們鄉下，有一種神奇的小精靈，他們就像我們的鄰居一樣，居住在我們的身邊嬉戲、玩耍。但是普通人是看不到他們的，據說只有小孩子純真無邪的心靈可以捕捉他們的形跡。如果靜下心來傾聽，風聲里可以隱約聽到他們奔跑的聲音。”初到新家，老奶奶小時候見過的、姐妹倆能看到卻捕捉不到的灰塵精靈，他們專門跑到沒有人的舊房子里，弄得滿屋子的灰塵和煤灰，人們住上一陣子他們自然就會討論下一個落腳地。可是在充斥著高樓大廈與電子玩具的物欲橫流的現代社會，童真的孩子們似乎早已忘卻了這些可愛精靈的存在，更喪失了與精靈交流溝通的能力。②

龍貓是一種無比神秘同時又具有超能力的巨大生物。小梅跟隨小龍貓的步伐意外發現大龍貓的棲息地，森林深處，鳥語花香，小梅趴在龍貓圓滾滾軟綿綿的肚子上睡著了，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小梅想帶爸爸和姐姐去見證大龍貓存在的奇跡時，已尋不到他的蹤影，就像草壁先生所說的那樣，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看得見他，這需要運氣。姐妹倆撐傘在路燈下等待下班回家的爸爸，龍貓毫無防備地出現在她身旁，彼此之間沒有絲毫畏懼。小月和龍貓雨中撐傘的場景，加之偶爾駐足的蟾蜍，構成了一幅美妙絕倫的煙雨畫，臨走時龍貓送給小月一包橡果子作為饋贈和感謝。夜晚小月醒來，發現龍貓在她們種橡果子的地方來回轉圈，龍貓將她們的愿望變為現實，久久不發芽的橡果子伴隨著他們的一彎一伸變成了一棵參天大樹。小月跑到龍貓的棲息地請求龍貓幫助她尋找走丟的妹妹，龍貓再一次幫她實現心愿。作品中種種與龍貓有關的鏡頭都可以說明，龍貓是日本人心中掌管著森林與植物的另一種神靈的存在，也從側面顯現出日本人長久以來所尊崇的人與自然和諧統一的理念，正如德國詩人赫爾德林所憧憬的那樣：“人，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③

日本人心中的這種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思想根源于日本人信奉的神道教。日本的神道教，擁有八百多個神靈，他們把自然界的一切當做神祇來崇拜和祭祀。宮崎駿也一直深信萬物有靈，他的作品中都寄托著萬物有靈的思想，天人合一的自然觀念也一直貫穿其中，并且將人與自然的關系上升到更高的層次，人類只有與自然和諧相處，這個森林的精靈才會繼續生存下去。

四、泡澡文化

窗外狂風大作，屋內父女三人樂在泡澡中，在他們爽朗的笑聲中，灰塵精靈成群結隊破窗而出，奔向遠方。父女三人同在一個浴池中泡澡，在我們看來或許有些不解，但是泡熱水澡卻是日本人最喜歡的肉體享受之一，上至達官貴族，低至平民仆人，勞累一天舒適泡澡成為日本人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同時這也是他們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日本人不管是在家里泡澡還是在公共場合泡澡時，都是先在浴槽外洗凈身體之后再進入浴槽泡澡。日本是最懂得享受泡澡文化的國家，一方面主要得益于其得天獨厚的地熱資源，頻繁的火山活動形成許多天然溫泉，為其提供了便利。另一方面是受佛教的影響，據《上官圣德法王帝說》記載，泡澡文化和佛教同時從印度經中國傳入日本。佛教認為，泡澡不僅能洗凈身體，還能凈化人的心靈，因而泡澡在佛教眼中是一種施善、積德行為。后來寺院開始“施浴”，普通百姓也可以享受泡澡，并在江戶時代逐漸普及。日本的泡澡在佛教的影響下還遵循著“裸泡”“禁止在水槽中搓澡”“禁止大聲喧嘩”“遵循泡澡順序”等各種禮儀。①

五、民俗生活

民俗作為一種民間傳承文化，深深根植于人類生活的這片土壤，與人們的衣食住行密不可分，是人們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重要組成部分，影片《龍貓》恰恰完美地再現了日本人的日常生活。

日本民俗學創立者柳田國男曾指出，服裝最能體現一個國家的國民氣質。日本人在穿著打扮方面格外講究，正式場合中男子穿成套深色西裝，女子穿和服，日常穿著中注重大方整潔，不隨便脫衣服。影片《龍貓》中的爸爸在家時會穿便裝，上班時則是西裝革履，隔壁老婆婆頭戴方巾，上衣扎進褲里，學校老師以及學生的穿著都是日本人服裝特色的體現。

與其他國家重視晚餐的習俗不同，日本人非常重視早餐，這是全家團圓的時刻。一般女主人會早起為全家人準備早餐，但是由于媽媽生病住院，小月主動承擔起了做早飯的責任，三人席地而坐一起愉快地吃早餐，主食以米飯為主，配有大醬湯、腌菜等，幫爸爸和妹妹準備的米飯中間帶有“梅干”的便當也是日本的飲食文化特色之一。

日本的建筑在唐代建筑風格的基礎上進行創新，形成了自己的建筑特色——和式住宅。正如草壁先生搬來的新家，地板多高于地面，外部構造為簡單的長方形加梯形的木制房子，屋頂猶如撐開的大傘，半透明的“數寄”式格子窗以及天窗打破了屋內與外界的阻礙，使得與大自然更貼近。住宅的內部分割多以內外通透、簡單實用的推拉門為主，屋內擺設簡單，家具較少，地板上設置榻榻米，白天將被子放置于衣柜內。復雜中透漏著簡單的住宅，將人與大自然的距離拉到最近，這正是日本室內建筑的本質體現。

日本是一個非常重視禮儀的國家，平時生活中的互致問候多以鞠躬為禮。影片《龍貓》中多處可以看見日本人鞠躬的場景：爸爸詢問堪太家大人在哪里時主動脫帽，和鄰居友好地打招呼，臨走時不忘向堪太致以謝意；隔壁老婆婆幫完忙回家時，雙手交叉放在腿前鞠躬，而草壁先生雙手放在褲子兩側自然下垂；爸爸和兩姐妹去醫院看望媽媽，小月主動和病房內的其他人打招呼，而爸爸則是點頭致以問候。小至衣食住行，大至人生禮儀，這些都是日本人的真實生活寫照，同時也是這個民族傳統觀念的外化。②

六、結語

宮崎駿的《龍貓》作為日本動畫中的代表作，用多種電影鏡頭全方位展現了日本人內心深處所尊崇的民俗信仰，用田園般的美好畫卷講述了日本人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同時從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這個民族獨特的文化特質，引起人們內心的共鳴，從而增強整個民族的凝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