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洪福
時至今日,紫砂壺經過歷代前賢的創作發展,已經成為兼具使用功能和自身美學特質的工藝品,這使得其區別于純粹的無使用功能的藝術品與僅具有使用功能的實用品,具有自身的特殊情致。一款成功的紫砂壺型新品,必有其特殊的情致,且涵泳其中,出入其里,以形展示于外。
在此,試以新作“福在眼前壺”(見圖1)為例撰文與大家分享創作體會。一方面介紹下設計的文化構思,其“福文化”與“泉文化”的巧妙結合,自以為在紫砂界尚屬首例,期待專家同仁指正;另一方面,完整展現一件設計新品從萌發到圖稿,再到實際操作,最后改正定型的全過程,為有心者留一真實的記錄。
1 福文化與泉文化
在我們中國,自原始社會開始就產生了葫蘆文化的雛形,這種文化一開始是人類蒙昧時期的泛神崇拜,后來借助葫蘆的外形,具有了豐富多義的文化內涵。
我國古代稱葫蘆為鮑、瓤、壺,后來又稱為壺盧、浦盧、鮑瓤、胡盧等,其歷史源遠流長,在七千多年前的浙江河姆渡遺址就發現了葫蘆和葫蘆種。在遠古神話中,人類的始祖伏羲和女媧,就被認為是葫蘆的化身。葫蘆的傳說故事尤其深遠,至今在中國有二十多個民族對葫蘆寄托了代表吉祥的多重含義,這有很大一部分是具備信仰特質的原始崇拜,比如壯族、彝族的創世傳說、始祖傳說中皆有葫蘆的重要地位、關鍵作用。
其后,在中華文化的漫長演進過程中,葫蘆文化得到了更豐富、更獨特的表現。比如《詩經》中包含了深刻的葫蘆文化印跡,其中共有含葫蘆的詩歌十余篇,既有作為實物形態的葫蘆文化,也有作為信仰表現的葫蘆文化,如《大雅·綿》、《小雅·南有嘉賓》、《衛風·木瓜》等篇,這些詩歌或以葫蘆象征子嗣連綿,或以此寓意新婚佳偶。
人們對葫蘆寄托感情,常通過其外形和諧音兩種形式。從外形來看,葫蘆腹大渾圓,形似懷孕女性的子宮,且繁殖能力強,這在原始社會切合人們生殖崇拜的需要,在今天演化成對于生命力的贊嘆和呼喚,從諧音的角度說,“葫蘆”與“福祿”同音,它又是富貴的象征。其次葫蘆枝蔓連綿,“蔓”與“萬”諧音,“蔓帶”與“萬代”諧音,意蘊子孫萬代,人丁興旺。
與福文化不同,泉文化在藝術中的運用及成熟是與市場經濟相伴而生的。泉,通“錢”,人們往往在藝術品、工藝品中運用金錢題材、財富元素,從而寄托良好的祝愿。泉文化正是對這一社會現象、藝術現象概括歸納、應景而生的雅稱。自晚明時期以來,市民經濟、商品社會從萌芽到茁壯,人們在商品交換中獲得了利益,體現了自身的價值。有時,泉文化以瑞獸的形象寄托美好含義,如以金蟾、貔貅等瑞獸形象表現;有時,狹義的泉文化以元寶、銅錢的形象明確地表述祝福。
在泉文化的長期應用中,由于金錢“一般等價物”的關鍵作用,民眾逐漸為泉文化的形象表征賦予了更多的吉祥內涵,比如漢族幼童經常會頸掛紅繩穿過的銅錢,民眾認為這樣能夠辟邪,保護幼童健康、平安。
無論是福文化還是泉文化,都是民眾心理的社會化、歷史化投射,反映了民眾的樸素愿望。工藝美術中善于運用此類文化表征,既能夠更深地領略傳統,承續這鮮活的文化生態,同時也能夠以吉祥寓意,恰當得體地傳達表意功能,從而悅人悅己。
2 “福在眼前壺”的立意和設計
紫砂傳統器中,有多款以葫蘆為原型塑造的紫砂壺。比如“套環鈕葫蘆壺”、“匏瓜壺”等,都是葫蘆演繹成紫砂茶壺的。葫蘆壺,是紫砂器型仿生態的一種款式造型,屬于傳統經典壺式。經過歷代藝人的再創造,衍生出了許多葫蘆壺造型,凝聚了歷代匠人的心血和精神藝術。
由于泉文化是對金錢文化、財富文化的寓意刻畫,因此坦白、直接地將金錢引入紫砂器型,目前為止尚不多見。至于結合福文化和泉文化的紫砂器,據筆者所見目前還未有實例。數年之前,根據自己對福文化、泉文化的理解認知,決心創作一款結合二者的紫砂壺。在創新體驗中,創作有水到渠成的先出新品,然后發掘新意進行命名。同時,也有意在手先,先有主題后有作品的“主題先行”式創作,善于運用不同的創新途徑,是一個成功紫砂藝人必備的素質。
這款新品結合了福文化和泉文化二者的寓意,也就是說,它具備多元素、多主題的特點。在處理多主題作品的創作時,要分清主次,切忌平均用力。具體到紫砂壺的設計中,也就是要想好,如何恰當地選用主要元素來表現紫砂壺的壺身主體,其它的元素作為恰當的補充。
由于葫蘆器型在紫砂壺制作中已經多有成功案例,因此“福在眼前壺”一開始就選定了壺身為葫蘆形。在葫蘆形的基礎上大膽地棄貌取神,增大葫蘆型的壺身主體,使之變得更加渾圓飽滿。壺身的葫蘆頸項處,僅僅是淺淺一條束帶。確定了壺身的主要表現形態之后,接下來要在壺鈕、壺把、壺嘴各處選擇恰當的表現形式來烘托主體,表現復雜二元的主題思想。經過多番畫圖和改進,最后在壺鈕上選用了立起的銅錢形狀,在壺把上選用蝙蝠形。立起的銅錢,一方面畫龍點睛表現主題,另一方面,金錢外圓內方,意味著滾動不停、生生不息的含義。壺把上恰到好處的蝙蝠,似在烘云托月,似在守衛銅錢。確立好了壺鈕、把的設計之后,壺嘴采用樸素直流式設計。一方面,紫砂壺設計要兼顧豐富和簡單,不能為設計而設計,任何設計都必須服從于、服務于整體。在鈕、把各處對壺身做了恰到好處的配合,對主題做了充分簡約的說明之后,壺流如果再增添元素則有冗贅之感。
圖稿設計定稿之后,在實際制作中,通過打身筒、做壺蓋、壺鈕、粘接壺把等工序,發現自上而下地觀看壺身,壺身葫蘆形狀,但壺蓋、壺身上半部分、下半部分,層層放大,又似一個中有束腰的布袋,銅錢狀壺鈕立起大半,還有小半以平面展示,無形中意味此布袋滿蓄金錢。用這種眼光看,壺鈕下部的銅錢的基座,又成為此布袋的束口,且后有蝙蝠守護,就更加意味著銅錢運用不絕,每次施用散去,總能廣增回報。
所以,在這種體會認識下,進行了壺鈕銅錢和壺把蝙蝠的微調,使其大小更合宜適度。調整之后,燒造出來的壺型更完美合適。從任何一個角度看,作品都是足以讓觀者悅目、用者賞心的精品之作。
3 結 論
宋儒朱熹有云:“問渠那得清如水,為有源頭活水來”。近年來在諸位有識之士的大力倡導下,紫砂界在發揚創新精神、承接傳統源泉方面屢有新作。筆者在此將“福在眼前壺”的構思制作過程與大家分享,期盼得到各位的指點。筆者認為,傳統文化是源頭活水,如何更好地認識傳統文化,將之讀懂悟透,再以新的造型方式表現出來,是一條可以多加嘗試的創新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