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國清
石濤曾在畫跋中提到“筆墨當隨時代”,在寫下這段話時,他一定不會想到,在二十世紀的歷史語境中,“筆墨當隨時代”竟然會成為路人皆知的一個宣揚藝術創新的口號。在這里,我們不是談藝術如何創新,而是試圖分析藝術創作所受到的時代因素的影響,以及所留下來的一些印記。首先,我們不妨先看看書法藝術形式的嬗變:我國最早的文字甲骨文是刻、劃在龜甲獸骨上,金文是鐫刻或鑄造在青銅器上的,到后來寫在竹簡、木簡上。隨著紙張的出現,文字開始了以墨、筆在紙上書寫,一直綿延到現在。但是因為生活習慣和實際需要,魏、晉、隋、唐至宋、元的書法作品形式,多數情況下僅限于尺寸比較小的信札、尺牘。相對于古代傳統的書法作品形制(如條幅、橫披、鏡片、扇面、小品等)來說,到了明代,隨著人們生活及審美習慣的改變,逐漸出現了適應于高房大屋的長尺寸的條屏。今天,因為考慮到展廳效果,出現了很多裝裱尺寸高度在三米左右的大作品。尺幅的從小到大,在這個參照中,大家應該能感知到不同時代的實用層面的變遷和審美變化帶給作品尺寸形式上的變化。
筆墨當隨時代,在本文中我們是不是可以說“時代”影響或者感染了“筆墨”?當然在這里的“筆墨”是寬泛的,既可以專指筆墨,也可以泛指更多的藝術形式、藝術語言和創新表達。而我們這里更著重要討論的是指紫砂陶刻。
大家都知道,隨著以陳曼生為代表的文人紫砂誕生以來,紫砂陶刻的內容多以壺銘和古代經典的詩文詞句為主。比如大家都熟悉的曼生十八式的紫砂壺銘文,像“不肥而堅,是以永年”、“煮白石,泛綠云,一瓢細酌邀桐君”;像“笠蔭暍,茶去渴,是二是一,我佛無說”;比如“為惠施,為張蒼,取滿腹,無湖江”和“飲之吉,匏瓜無匹”,還有井欄壺銘:“汲井匪深,挈瓶匪小,式飲庶幾,永以為好”等等,這些壺銘內容不但大家耳熟能詳,至今還有很多陶刻作者不斷地把它書刻在紫砂壺上。而對于“不愛紅裝愛武裝(見圖1)”、“備戰備荒為人民(見圖2)”這兩個內容,則是有很明顯的時代烙印的。“颯爽英姿五尺槍,曙光初照演兵場。中華兒女多奇志,不愛紅裝愛武裝。”圖1是毛澤東的一首詩當中的句子,現在恐怕是沒有人會再把這個內容刻到紫砂壺上了吧。
在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備戰、備荒、為人民”的口號在中國家喻戶曉。無論是大喇叭廣播,還是遍布城鄉的標語口號,到處都能見到這七個大字。在《毛主席語錄》當中,這句話是當時引用最多、叫得最響的一句。這把壺應該是這“備戰、備荒、為人民”這一口號提出后所刻,充滿了時代的印記。如果從收藏鑒定的角度來講,這無疑是一個有力的判斷依據;但是換一個角度來講,時代的印記也很容易被仿造牟利者所利用。
剛才提到的兩把壺,挾帶著某一歷史階段的記憶,因為時間的沉淀,作為實用器,對于那段時間有著特殊情愫的人來說是有特殊意義的。這兩把壺因為時代的印記使它們在千萬把紫砂壺中無疑是獨特的,這種獨特使得它們突出。
中國傳統文化源遠流長,紫砂陶刻技藝經歷了幾百年的積累和沉淀。文人紫砂出現了標志性里程碑式的人物陳曼生、梅調鼎,他們的影響綿延不絕,他們當時的作品有當時的時代印記。紫砂走到了當代,進入了新時代應該有新時代風貌,這種新時代的風貌不妨是把“傳統”重新呈現出來,或者顛覆傳統都是可以的,所有的呈現都會共同構成這個時代的紫砂印記。但不可否認的是,如果當代的紫砂陶刻沒有這個時代的印記,打不上這個時代的烙印,是毫無意義的。都在講藝術需要創新,其實沒有“古”就無所謂“新”,這些應該是陶刻家或者陶刻愛好者所需要用心思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