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甘南：格桑花盛開成四季的輪回

孫立本

1

再一次寫到格桑花，開在藏地甘南，開在太陽和月亮輪回的疆域，被諸神和我們一一看見。

格桑花開在草原，打開入口的門，讓一些胸有山水的人走進來，仿佛顏色不一的布匹或綢緞。

格桑花開在草原，像密匝的葵花而飽滿，像繁茂的樹葉而簌簌，每一朵，都是羚城的風景和涌動。

藏地甘南，落寂靜的雨水，純潔的白雪，有靈的格桑花，隨便咂吸一口，就會開口說話。

2

再一次寫到格桑花，開在藏地甘南的春天。它們有泥土的清新和桑煙的繚繞，每一次，我在草原穿行，看見盛開的格桑花。當我轉身，彌漫的芬芳變成了虔誠的姿勢，像磕長頭的阿媽，匍匐于地。

酥油融化的地方，青稞生長。牲畜們每天都到桑多河邊飲水，風一吹，草尖就動，草尖一動，格桑花就動，羊群、馬匹和黑色的牦牛，就會順從地抬起頭顱。

每一株格桑花都知道，草原的春天大抵從此開始。每一株格桑花心里，都有一次不同的落日與朝霞。

3

再一次寫到格桑花，開在藏地甘南的夏天。它們是白色的、紅色的、黃色的、淡紫的或深紫的……

它們漫過草地、村寨和群山開向更遠。像河流，流淌更亮。

陽光溫暖，積蓄著格桑花的金黃。一只鷹不停地拍打著翅膀，等待風吹中，獵物浮上來，青草落下去。

蜜蜂們是一只只采花的隱身者，飛進格桑花將甜蜜悄悄吸走，又飛向更遠處的蜂箱。

格桑花開在草原，一朵格桑花就是草原的一次開光，不論黑夜或白晝，神都會輕輕發出呼喊。

4

再一次寫到格桑花，開在藏地甘南的秋天。草地曠遠，升起白云。

露水保持著高原氣候的寒涼，卓瑪和扎西心中，結滿大小不一的果實。旅行的人，在夏河一處草灘的路口徜徉，千百種格桑花開得正艷，縮小或放大，每一株，都是紅瑪瑙、綠松石灑在草原。

它們一次次看著我，搖醒我，照亮我，張開遍布星辰的瞳眸，也發出神秘的光暈。

瑪尼石、酥油燈和雪白的經幡開在草原——這是格桑花的另一種存在，心跳和鳴響。

九月高原的風，已有些粗糲，格桑花依然開著，風浪般，讓生長成為往事與風塵。

5

再一次寫到格桑花，開在藏地甘南的冬天。整座草原陷入一場遙遠的風雪，雪很深，很快就將格桑花淹沒。

對于春天，格桑花只是安靜回憶，那漸漸模糊的事物，仿佛人世間朦朧的愛，無需表達，也無需存在于凋謝的悲涼中。

冰雪正厚的時候，我看到其中幾朵枯萎的格桑花。含霜的身子被高原上大風的鋼刀刮著骨骼，流出白色的雪。

——落雪的聲音，充滿疼痛。落雪的聲音，是格桑花體內靈魂的聲響。

6

再一次寫到格桑花，開在藏地甘南。落根不是來自別處，而源于內心，每一次開放都是一次站立，具有蒼茫大地生命的堅韌性。

每一株格桑花，都是一顆高原的天珠，碩大又透明。每一株格桑花，都是一座圣潔的白塔。打開，便有信仰沁來。

有人偷走大海，有人盜取天空，我只想求得格桑花的種籽一粒，撒在一座臨山的寺院，一片宗教的草原。

再一次寫到格桑花，開在藏地甘南，是經卷，是佛珠，是偈語，也是神眼睛里流淌出的憂傷與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