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你，我再也不敢渾濁

張大勇

1

我沒有到達的地方，一直在等我，一直端坐在想象之中，頭罩綿薄而深奧的面紗。

想象，比世界廣大，無有際涯。

青海湖，我心頭的一個發癢點，每一次間接的撩拔后，“癢”力十足，儼然青春期的荷爾蒙，于想象的國土，奔馳，四蹄刨出燦亮的火花。

2

青藏公路，一直向前飄升，連接天際，我相信我們的車輛，沿著天路會開進白云里面去。湛藍，是我們的背影。

一路上，車窗外，不時見到長拜的藏民，跪伏的脊背，背負著廣袤的天空。藍天俯下身子，捧出白云的哈達。此時的日輪，也是轉經筒。

3

青海湖知道我們的到來，派出金黃的油菜花，遠遠地迎了上來。

我童年的搖籃就置放在油菜花地邊。我似乎聽到自己明亮、清脆的啼哭。這一瞬，我眩暈了，不是高原反應，而是被幸福擊中。

這是高原上的油菜花，青海湖的油菜花！她們在色彩的王國里，遇美逞美，與美共美，色彩燦亮得十分自信、嫵媚，一下子就為青海湖爭了個黃金的面子。

4

我們不能不近賞的。正七月，花未央。這里的油菜花花蕾精致，莖稈也不似吾地豐腴。但高原陽光優渥，大把地揮灑，她們的色彩，又比內地油菜花明快和敞亮；因了雨水的寡潤，她們便有了一種速成的骨感美。

5

一抬頭，天空斟給我們滿懷的藍。

這樣的藍，不曾見過，新鮮而神秘，我們也一樣的不知所措。她像童子的睡眠、佳麗的羞赧，又像白牦牛一樣的安靜；更像一道神諭，讓人心生憐愛又不能動一絲的邪念。

6

天空繼續著上午的藍，一點兒沒有打哈欠。

從天空的藍色中，我看到善良、儒雅和鎮靜。陽光锃亮，像高原油菜花的體香。在背陰處，又有淡淡的涼氣裊升，但不往骨子里鉆，不陰鷙，在我們身心內鋪開一大片的愜意。

7

藍天的藍，是前夜星空的伽藍。這里已沒有天空，只有幅員遼闊的藍，這樣碩大無朋的藍，又是誰的祖國？

陽光垂直而下。我的虔誠有了溫度。

8

高原，戴著白云的頭氈。

潔白的云團又像雪山長出的植物，一動不動，氣質高貴，有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堅貞。

藍天俯下身來，說什么悄悄話呢？

即將見面的青海湖喲，我也想俯在你的耳邊，只說一句話。這是我前生、今朝、來世的秘語，不讓雪山聽到，不讓白云聽到，不讓藍天聽到。

也不讓自己肉質的耳朵聽到。

9

看，青海湖！你懸在藍天之下，又浮在高原之上，也是一抹藍，只是這藍，明顯比藍天的藍，豐滿、高貴、神奇！車子提速，青海湖逐漸廣大起來，藍色也慢慢變淡。只是這藍，是任何寶石、翡翠等奇珍之色彩所不能比擬的。我怔住了，在景區邊。請原諒我的多情，我流淚了。

一座奇美至極的湖，讓我的心變成風生水起的大海，我聽到自己血液里的呼嘯。我像凡高見到高更的畫，我看到自己從內到外的土氣，粗俗，還有一直掩蔽的丑陋與黑暗。青海湖，你怎么可以美成這個樣子呢！

在這大美面前，說什么才對得起你的藍。

10

我用前世的筆，蘸著你的藍墨水，寫來生的詩篇。藍，近了，才交出湖水的模樣，但每一滴水，清澈得好像捧出了青海湖的心跳。而遠處，你以靛藍，響亮地呼喊。我用神的呼吸，擦拭著我缺氧的詩篇。

11

藍天，與湖水是擁抱，還是拒絕？天的蔚藍，在湖面上找不到她的倒影，找不到兩廂之情緣。青海湖高貴、神圣、矜持的藍，可以拒絕藍天的藍。

12

游艇裁出一幅幅雪浪花，讓白云下凡。這深深的藍色之中，藏著多少愛情與神秘。這是干凈得可以升上天堂的湖水。你的藍，就是你的魂；你的咸，就是你的血；你的湖水，就是讓我和詩箋燃燒的火焰！

陽光在深藍的波浪上跳躍，你歡愉的內心，我看得見的。我懂。

13

幾尾湟魚，用唼喋推開藍色的家門，游進夢幻的樂園。它們在波瀾中散步，談情說愛。它們是仙侶。不，仙侶也羨慕它們。

14

用你的澄碧透視，我的心胸，了無一絲云翳。你的藍，是一次過濾，是一種拯救，是一場恩典。

青海湖就是一堂宗教。

青海湖，見到你，再也不敢渾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