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慧慧



記得早先少年時
大家誠誠懇懇
說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車站
長街黑暗無行人
賣豆漿的小店冒著熱氣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
車,馬,郵件都慢
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從前的鎖也好看
鑰匙精美有樣子
你鎖了? 人家就懂了
——木心《從前慢》
清晨五點鐘,炊煙在巷子里升起,街道開始喧鬧,精神矍鑠的老公公、老婆婆在茶館吃早茶,捎帶去買一籃菜。老街蜿蜒,兩邊民居的間距很近,因不規整而增添曲折、隨意之美。一塊塊青石板鋪成街道,也是歪歪斜斜、參差不齊的,抬頭仰望,空中飄著蒙蒙細雨,濕漉漉的江南。一群十七八歲的學生背著畫板,在小巷穿梭寫生。
夕陽西下,漁民在船頭生起了爐灶,除了鄉間的青草氣息,淡淡的焦香味是木炭摻著枯樹葉燃燒的氣味,這氣味可以入詩、入畫……多年以后,還進入了其中一位學生——現在的大師楊曦的玉雕作品里。
《速寫江南》是楊曦少年時的寫生記憶。擷取一角屋檐,用線條與塊面的結合來勾勒江南民居的剪影。鏤空部分是畫速寫時留下的筆觸,房屋剪影用大塊面表現。鏤空與留白對比,也是整體和局部構成的對比。籽料上留著一塊暗黃色的皮殼,恰是屋檐的滄桑斑駁……好作品一定是體現創作者的充沛情感的。楊曦說,現在的作品是從前情感的延續,那些情感和故事早就存在于腦海里了,都已經準備好了,后來懂得了一些玉雕的技法、技藝,才能把這些情感投射進作品里。
畫家用畫筆,音樂家用音符,作家用語言,攝影家用鏡頭,舞蹈家用動作,雕刻家用刻刀……所有的藝術作品都承載了作者的思想與品位。從前在腦子里留下深刻印象的畫面促使他們一次次描摹,一次次探索,一次次回放,一次次追尋,才有了一件件飽含情感、栩栩如生的藝術品。
說到這里,不得不提作品《秋語江南》。
杏花煙雨,江綠如藍是春天的江南,那秋天的呢?小橋流水烏篷船,粉墻黛瓦的江南一定落滿了銀杏葉吧,那種金黃金黃,滿天滿地,一飄起來就不管不顧的銀杏葉,落在石板路上,落在拱起的小橋上,落在裊娜的女子身上,嘎達嘎達的高跟鞋踏在上面刷拉刷拉,一下下,一聲聲,驚醒了路人玫瑰色的夢。
秋天的江南自然是俏麗的,那棱角也并非能割破人的鋒利,是流利輕巧。而鏤空之處,是一扇扇窗戶,每扇后面站著一位表妹,十指纖纖,眼波盈盈,在江南的秋天里沉默不語,卻是什么都說了。
那些銀杏葉從少年的夢里一直飄落到現在……
整個造型既古意盎然,又極具現代感,簡約,分明,虛實相生,不論從哪個角度看,怎么看怎么有意味。楊曦先生永遠記得學生時代去東山寫生,看見滿地金黃,被銀杏的美深深震撼,那時就播下了一粒種子。以后的日子,他曾用俏色雕過銀杏葉,而今這個銀杏倏然飄落的秋語系列終于讓他對從前的情結有了完滿的交代。
文學作品除了要表達某種思想之外,還有一個任務,就是給后代留下當世的生活線索,就是“在場”。一切藝術品也都應該“在場”,在歷史之場、時代之場。遠古時代的“龍飛鳳舞”;殷周青銅器藝術的“獰厲的美”;漢畫像石高度夸張、異常單純簡潔的整體形象;唐朝的“雍容華貴”;宋代的“清新典雅”……每個時代留存下來的經典藝術作品都鮮明、深刻地反映了那個時代的風貌,也從而讓千年之后的我們得以一睹歷朝歷代之風華,得以吸收營養、豐厚時下。
楊曦先生自是深諳此理,他曾說:老一輩藝人的作品很精細,但風格始終如一,因為在那個年代,社會變化速度不及現在,視覺審美的變化也不大。而當代社會對藝術發展所要求的速度和節奏不可同日而語。倘若缺乏創新,設計雷同,即使雕工比別人好,也只是停留在技藝的層面,沒有其他過人之處。所以我們要在創意和設計方面下功夫,要抓住玉石自身的特點,用現代感的視角去創作,不拘泥于程式化的套路,否則就會被遺忘,被淘汰。必須建立自己的特色,形成自己的藝術語匯。
“自己的藝術語匯”就是為自己作傳、為當代作傳。
不必著急,按照自己的節奏慢慢來。時間醞釀滄桑之美,時間厚待有心人。愿你我皆是。
楊 曦
號南石,出生于20世紀60年代,畢業于蘇州工藝美術專業學校。1983年,進入蘇州玉石雕刻廠,擔任設計雕刻工作。在廠期間,被評為先進生產者及優秀設計師。1987年,作品《精衛填海》評為江蘇省玉雕百花獎。1992年,離廠成立個人工作室,現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蘇州玉雕)遺產代表性傳承人、研究員級高級工藝美術師、江蘇省工藝美術大師、中國玉石雕刻大師、第一屆蘇州市工藝美術大師、蘇州市民間工藝家。2010年,被江蘇省人民政府授予江蘇省有突出貢獻中青年專家稱號;2011年,獲得平江區杰出人才獎;2012年,蘇州市人民政府授予姑蘇文化創新重點人才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