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迪

我出生在西北一個沒落的四五線電子工業(yè)小城,她有著很好聽的名字,寓意“天河注水”,以皮膚白皙的少女和大量出口的優(yōu)質(zhì)蘋果聞名。來上海七年多了,因為還沒有戶口,所以我特別有漂泊感。這個奇幻的大城市被人們稱為“魔都”,可有趣的是他的母親河叫“蘇州河”。我后來知道,上海話聽起來跟蘇州話很像,以前上海叫做“小蘇州”,而后來,蘇州又叫做“小上?!薄N疫€聽過在酒場上,“東北虎、西北狼,不如蘇州小綿羊”,蘇州話吳儂軟語,可蘇州人很剛強。我28歲了,也去過幾次蘇州。
第一次去大概是快過6歲生日的時候。因為出生在十月,開學(xué)就要變成小學(xué)生,恐怕將要失掉許多自由??蓱z天下父母心,盡管經(jīng)濟拮據(jù),他們還是想趁仍有時間帶我去外面看看。于是我開啟了“上車就睡,下車就醒,并且一步也不走”的旅行生活。那時候我已經(jīng)有幾十斤,完全沒料到出遠門的我是這幅樣子,父母只好接力著抱我,一路去了無錫、杭州、蘇州、南京。在后來漫長的歲月里,他們一遍遍講述著路上的趣事和那些因為抱著我終究沒爬上山去看看的風(fēng)景。而我只記得母親拿竹葉給我泡的水特別清香、黿頭渚上的猴子很頑皮和南京長江大橋上我爸給我買的雪糕。那些他們口中我去過的美好的蘇州園林,就像個夢似的,做著的時候絢爛、熱鬧、激動人心,醒了卻怎么也記不清了。我不知道他們是否后悔,太小就帶我去旅游,卻只換來這么一個似有似無的結(jié)果。那個蘇州,對我來說,是云一樣的,輕飄飄的。
后來我就一直在西北長啊,從小城考去了省會讀高中,信心滿滿的想要去首都讀大學(xué),卻因為發(fā)揮失常無奈又留在了省會。我爸爸一直很想我能走出去看看,他是從大山最深處的一個叫松樹的地方考出來的,所以對于外面、對于南方有更深沉的渴望。他想我去看看不一樣的人文環(huán)境,他不想我只是一個只看過小城的姑娘。四年后,我去了上海讀研究生。大概隔了快20年吧,我又一次去蘇州了。那時候,我談著一段痛苦別扭的戀愛,不知道是跟命運抗爭還是怎么的,硬是抱著一股視死如歸的決心,不撞南墻誓不罷休。家人朋友看見都很心疼,卻也不愿意逼我做不喜歡的決定。正好大姨到蘇州出差,就邀請我去散散心。一個人坐著高鐵,心情忐忑,我不知道如何面對那樣一顆愛我的長輩的心,還注定要還給她一個傷心的答案。我們住在觀前街,利用她返家前的三個小時去了甪直,匆匆瀏覽了古代大家族的園林。在那些精致和規(guī)矩里,我好像看見時光很博大,能容得下一切。匆匆地我又返回,當天晚上我一個要好的朋友從家鄉(xiāng)來上海辦簽證,我下了火車,就背著行囊直接去了她住的賓館探望。不知道為什么,見面的時候連一句問候都說不出,眼淚嘩嘩地就流了下來。我就那么饑腸轆轆地哭了一個多小時,好像那委屈沒有盡頭。她安靜地等我平靜,去熙熙攘攘的南京路上找了一家小火鍋店,那張笑臉的溫度我到現(xiàn)在都記得。那一次的蘇州,是酸楚的低著頭的。
在上海的最初幾年里,我始終是一個人,不交朋友、不喜娛樂,視所有通訊工具為信仰,維系著地球的兩端,可惜后來時差變零的時候,我們再也沒見過。后來因為決定放下那段讓我屢屢哭到天亮的感情,我開始有了新的朋友,走出宿舍那扇鐵門的腳步變得輕快了。我的學(xué)校坐落在上海的郊區(qū),交通非常不便利,常常進市區(qū)逛個街通勤都是一個半小時起,出門對于宅女來說要多艱難有多艱難。夏末初秋,新同學(xué)約我們?nèi)ヌK州看展的時候,我歡呼雀躍著就答應(yīng)了。我們一行幾人,先是參觀了各種設(shè)計,新奇的、美的、玩笑人間的、酷的,然后歡歡樂樂的去了平江街游玩。天黑了下來,沿街掛起的燈籠同月亮一個顏色,油炸的麻團比蒲扇還大,伴著酥酥軟軟的評彈,我們聊著自己的未來,暢快啊!在這條安靜的石板路上,我第一次覺得蘇州是明確的。
又過了一段,因為相親認識了新的男友,他上完十二個小時的夜班回去沖個涼就出發(fā),坐三個半小時的公交跨過整個上海來看我。他總喜歡往我的宿舍送一箱又一箱的牛奶;我沒收過他的玫瑰,可我終于知道,那個在去我家的長途客車上默默發(fā)抖的男孩,是愿意放下自己的面子,認認真真想給我一個家的人。認識半年多,我們攜手一起去了蘇州。因為蘇州有全中國最大的婚紗城,這里讓我知道,不是只有穿著“王薇薇”的女孩,才配得到幸福。就像不是每段轟轟烈烈的感情都能給你一個安安穩(wěn)穩(wěn)的港灣。無數(shù)默默無名的設(shè)計者畫圖、打板,把他們的理想和未來一筆筆刻出來,對他們來說,蘇州是一雙廣博的手,扶起通往理想的梯;對四面八方奔涌而來的人們,這一次的蘇州,是神圣而有儀式感的、是甜的。
再后來,我有了一個很愛蘇州的朋友,在她講的故事里,這座城市在我的心中慢慢生根發(fā)芽,變得特別與眾不同。我知道了古老的巷弄里有很多造型古樸、憨態(tài)可掬的石貍貓;我看到了她租了一處民宅當工作室的地方,天井的落雨那么好看;我聽到了來來往往的賓客冗長悲喜的人生,觸摸到了一雙有感情的手做出來的千變?nèi)f化的物品。她和她,那種對蘇州的細細的品味,慢慢的琢磨,那種無目的的喜歡,不著急的探索,都讓我覺得蘇州這個名字,很美,很有韻味。不止是金雞湖畔的繁華、軟件園區(qū)的速度、誠品書店的眩暈,而是美如畫的建筑,是娓娓道來的歷史,還是一個想象,一張無限的、任意的畫紙。
我住在蘇州的隔壁,對于蘇州來說,我是個過客。而蘇州于我,是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