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芳


2005年,美國記者兼兒童權益倡導者理查德·洛夫出版《林間最后的小孩:拯救自然缺失癥兒童》一書,在社會上引起了極大的反響。在該書中,洛夫描述了當代兒童“去自然化”的生活現狀,分析了兒童與大自然關系斷裂的原因,并首次提出“自然缺失癥”這個術語,用以引起人們對由此導致的兒童發展不良狀況的警覺。這些不良狀況涉及兒童發展的各個方面,如感覺機能退化、注意紊亂、身心疾病高發(如肥胖癥、孤獨癥和自閉癥)等等。洛夫反復強調,遠離大自然是一種極其危險的社會現象。
無疑,作為教育者,我們應該努力地改善和消除“自然缺失癥”。在全球化和城市化進程飛速加快的今天,做出這種努力必然要面對各種挑戰。然而,在森林覆蓋率高達75%,以優美的環境與保護完好的自然景觀著稱的芬蘭,這些似乎都不成問題。借助獨具特色的“森林活動”,芬蘭幼兒的生活和發展與大自然實現了緊密的融合。
芬蘭幼兒園的三種“森林活動”
根據森林活動和幼兒園整個教育活動的內在聯系,芬蘭幼兒園的森林活動大致可分為三種。
第一種,森林活動等同于幼兒園整個教育活動,即“森林幼兒園”。
在森林幼兒園里,森林就是教室,大自然就是教師,樹木、泥土、風沙雨雪、螞蟻運糧、花朵搖曳等萬事萬物就是學習內容。這顛覆了人們熟悉的、在溫暖建筑物里進行的傳統學習方式,帶有冒險性質和不確定性,因此數量較少。訪談中,專家說她知道的大概有6所左右,主要分布在赫爾辛基、奧盧等地。Morritupa就是這樣一所森林幼兒園。幼兒園里只有一個木頭小屋,供孩子從森林活動回來后休息使用。至于全園28個兒童的活動和學習,則全部在森林里和戶外進行。每天早上,他們都會風雨無阻地步行到當地森林、湖泊和草原(一年四季皆是如此),全方位地接觸大自然,自由自在地開展活動。總的來看,芬蘭的這種森林幼兒園和德國、日本、美國的森林幼兒園秉承著大致相同的價值追求,即天人合一的生活理念、樸素自然的學習環境、自由整合的教學方式和勇敢堅強的個性追求。
第二種,森林活動是幼兒園教育活動的一種,作為一種教學途徑而存在。
這種森林活動是在園活動的補充和拓展,深受教育者的歡迎,成為芬蘭幼兒園森林活動最為普遍的形式。根據孩子的年齡和天氣狀況,森林活動的路程、時間和次數會有所不同。年齡越大,路程就越遠,去森林的次數就越多,在森林里的活動時間也就越長。另外,天氣晴朗、溫度適宜的夏季和秋季,幼兒園的大部分時間都會在森林和戶外度過;而到了多雨多雪、陰冷黑暗的冬季和春季,森林外出活動會大大減少。
教師們會提前計劃時間和地點,告知孩子和家長。由于幼兒園周邊森林眾多,所以每次去的地點會有所不同,但距離都不會太遠,步行時間一般在10分鐘左右。教師并不以盡快達到預定活動場地作為目標,在路上,如果孩子發現了瓢蟲、螞蟻或者美麗的花朵,都是可以停下來欣賞、觀察和探究的。到了目的地,孩子就可以自由地選擇同伴進行觀察、實驗和討論了。他們可以撿拾木棒搭建小屋,可以和同伴競賽爬坡,可以大聲歌唱,也可以采摘漿果和蘑菇……美國教育家杜威認為,人有制造、交際、表現和探索四種本能和興趣,在芬蘭幼兒園的森林活動中,孩子的這四種本能和興趣都可以得到支持和滿足,奠定了他們現在和未來學習的心理基礎和動力。
第三種,森林活動與幼兒園內的教育活動平分秋色,共同構成孩子的一日生活。
在這種形式中,森林活動仍然屬于幼兒園教育活動的一部分,但相比較第二種形式,所占比重大大增加,和在幼兒園內進行的教育活動完全對等。也就是說,孩子的一日幼兒園生活,半日是森林活動,半日是園內活動。與第二種形式相比,這種森林活動的價值發揮有了更大的空間;與第一種形式相比,這種森林活動更具現實可操作性。所以,越來越多的幼兒園開始將目光投向這種形式,試圖在森林活動和傳統幼兒園活動之間尋找新的結合點。
Vuoreksen幼兒園的這種探索已經持續了兩年之多。它遠離坦佩雷市中心,周邊是大片大片的森林和田野。園長從芬蘭人典型的熱愛自然的情感出發,加之受到森林幼兒園和相關教育思想的影響,開始進行森林活動與園內活動有機結合的改革。他們首先向市政府遞交了申請,希望能在森林里建立較為固定的孩子活動區域,搭建雨棚、生火取暖。獲得市政府的允許后,Vuoreksen幼兒園如愿以償地建立起自己的森林活動基地,并隨之改革了孩子活動的時間和地點,由原來主要在幼兒園學習變成同時在森林和幼兒園學習。這樣,6~7歲的學前班兒童每天都可以到森林里進行探索了,時間一般為3小時,剩余1小時轉移到位于森林和幼兒園之間的冒險游戲場地游戲,另外半日則是在幼兒園內度過(芬蘭6~7歲學前教育為免費義務教育,每天時間為4小時,每年不得少于700學時,提供免費午餐。4小時之外孩子如果選擇繼續待在幼兒園里,就要繳納相應的費用)。每個班級會分成兩組,一組上午在森林,下午在幼兒園,另一組則反之。0~3歲、3~6歲班級不像學前班這樣每天都到森林里來,尤其是身體運動能力相對較弱的0~3歲孩子。關于他們的森林活動安排是彈性的。
在森林里,孩子們的活動主要分為兩大部分,一部分是學科學習,另一部分是自由活動。學科學習內容(如數學、語言、藝術等等)完全和在幼兒園一樣,只是換了個學習地點。但自由活動就和在幼兒園里差別甚大,無論是就活動內容還是就活動條件而言。園長告訴我們,森林活動帶給孩子們的主要益處體現在兩方面:一是身體健康,“孩子們很少生病”;二是團隊合作意識和能力提高,“他們在森林里會遇到各種困難,需要團隊成員相互幫助、合作才能解決問題”。
芬蘭幼兒園森林活動的支持保障因素
芬蘭幼兒園上述三種形式的森林活動的順利開展,離不開多個因素的有力支持和保障。
首先是芬蘭人敬畏自然、熱愛自然、以保護自然為己任的社會集體意識。芬蘭同樣處于全球化和城市化的巨大浪潮之中,但他們并沒有以犧牲環境為代價,而是采取各種措施保障森林和城市中自然景觀的存在,從而使得成人和孩子有“森林”可去。上述文中提到的Morritupa森林幼兒園即是一個鮮明的例子。在它的區域范圍內,漁民小屋這些舊建筑得以保存,沒有在建設過程中被拆除毀壞;成排成排的現代化新住所建立起來,但必須要遵守嚴格的環保和能源節約規定;還有自然風景保護區,四月份遷徙的鳥兒會聚集在那兒……這些都提供了森林幼兒園得以存在的前提基礎。倘若沒有森林和自然景觀,只有鋼筋水泥,談何森林活動?
其次是城市的設計和布局安排。即使有了森林,但如果森林在遠方,一年只能接觸到寥寥幾次,那森林活動的價值同樣無從發揮。芬蘭的幼兒園之所以能深入地開展森林活動,與其城市的設計規劃思路密切相關。仍然以赫爾辛基為例。綠色從市中心一直延伸到北部的原始森林,城區致力于“為兒童玩耍和居民社交提供一個野生的、綠色的場所”。第二大城市坦佩雷亦是如此。從市政府到最近的森林湖泊,直線距離不過百米,大自然觸手可及。這種“自然在身邊”的城市規劃思路使得幼兒園森林活動的開展十分便利和可行,保證了孩子能隨時走進森林,與大自然親密相處。
第三是家庭的大力支持。正如許多已有研究指出的,芬蘭是一個高度信任的社會,這里的教育改革不是各方利益博弈的過程,而是社會各界在共識的基礎上互相合作以達成目標的過程。當我看到森林活動中某些險象環生的現象時,常常習慣性地擔心:孩子磕著摔著了怎么辦?家長會不會大吵大鬧,追究幼兒園的責任?當我就這些問題來詢問芬蘭幼兒園教師時,他們相當淡定。首先,他們在去森林時會增加教師人手以更好地看護孩子,避免意外的發生;其次,即使有意外發生,一般都是小問題,無需過度擔心,“他們常常去森林,會自己保護自己”;第三,從來沒有家長因為潛在的安全問題阻止幼兒園的森林活動。家庭的這種信任、理解為芬蘭幼兒園開展森林活動提供了強大的心理支持,是多么值得羨慕和贊揚的一件事情。
盡管在我們的城市中沒有大片的森林,但芬蘭幼兒園不斷引領孩子走入大自然,和自然親密共處的做法仍然值得我們深入思考借鑒。正如美國兒童權益倡導者理查德·洛夫所說,“人與自然間有意義的聯系對人性、對人類都是必要的——無論作為個人還是作為一個種群,它對我們的生存和精神需要都必不可少”。
注:本研究得到山東省優秀中青年骨干教師國際合作培養計劃經費資助,為山東省社會科學規劃研究項目“文化變革視野中幼兒園課程實踐的基本形態和發展路徑研究”(批準號:15CJYJ05)和青島市教育科學“十三五”規劃重點課題“發展性教學視野下的幼兒園游戲課程研究”(批準號:QJK135B060)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