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晟
幼兒園時,父親去接我放學,發現我游戲時反應總是慢半拍。回來后父母商量讓我去學個樂器,多練習練習,讓反應機靈一點兒。后來,父親帶我去看了一場手風琴表演,問我要不要學,答案是“要”,于是就這么決定了。
剛開始彈琴我很興奮,可以按自己的興趣學點兒東西,而且懂了點節拍,可以看懂五線譜。音樂課上,老師在反復講解各種節拍,帶大家唱各種簡譜練習的時候,我的心里頗有幾分得意。
在這些得意的背后,其實是枯燥的練習。每次上課,聽到的多是“這里要彈連音,這里要彈頓音,這里要強,這里要弱……”我總是在心里翻來覆去地想:“這些譜子都是誰寫的呢?他想表達什么為什么不明確寫出來?這些強啊弱啊的規定,能不能變呢?”
中途好多次我覺得無趣,不想再練了,父母卻一直鼓勵我要堅持。直到初三時學習緊張,我終于可以名正言順地不再練琴了。
我再一次想起手風琴,是一次很偶然的機會。
大二時,我選修了音樂系的“中外優秀藝術歌曲賞析”。課上老師每放一首歌,都讓我們先聽幾遍全曲,然后對著樂譜逐一講解。我猛然想起,這首我彈過,那首我也彈過……在他講解的時候,我不必像旁邊許多同學那樣苦苦跟隨,只要在腦海里稍加回憶,曲子的細節就躍然紙上,回憶和老師的講解水乳交融,倍感愜意。老師也相當詫異:為什么一個計算機系的學生樂感這么好呢?
其實,這樂感的礦藏就來自之前那10年的練習。雖然時間久遠,但從來不曾消失。那些灰暗的記憶,漸漸開始有了手風琴音色特有的明亮。
但是,困擾我的問題仍然沒有解決:作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那些編曲的人,怎么知道用什么調、什么旋律呢?
后來,我在網上看到一支民謠樂隊在招人,立刻約了見面。“我們現在想給樂隊多加一些元素,手風琴音色很特別,所以想拉你來一起試試。”他們說。
我欣然應允。但是我很快發現,我完全沒法和他們配合,因為根本沒有樂譜。
“得,你這就屬于一路正經上課的,只會演奏,離了譜沒法彈,只能慢慢練了。”
于是我們從最基本的開始,吉他彈一個音,我先跟著對齊這個音,吃準是哪個調,然后再慢慢跟上旋律,再慢慢配合節奏。民謠樂隊的風格相當自由,一開始讓我很不適應,也不明白。然而磨合了幾次,我漸漸能跟得上了。
就在這個過程中,我忽然有了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我終于明白,原來調是這樣定的,原來旋律是這樣出現的,原來節奏是這樣決定的……一句話,這就是音樂。
再回過頭去,仔細聽自己彈的曲子,我發現,其實音樂并沒有一定的規矩。哪里快,哪里慢,哪里強,哪里弱,其實并不是永恒不變的,而是根據我們對音樂的理解變化的。這時候就體現出懂樂器的好處了——你完全掌握了詮釋的能力,能夠隨心所欲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詮釋音樂。那種自由暢快的感覺,是聽一千遍一萬遍演奏也無法比擬的。
人生中可能有很多豁然開朗的時刻,很多時候并非來自師長精心準備的點撥,而是來自際遇。我至今仍然很感謝那段經歷讓我忽然明白了音樂是怎么回事,讓我能夠一挖掘出之前10年練習埋下的寶藏,讓我多年之后還能重新遇見健康的愛好。
直到現在我仍在彈琴,有些朋友說起自己小時候也學過,但是毫無樂趣,很快就放棄了,只留下心理陰影。如果沒有后來的際遇,一路堅持下來,或許我留下的也只是很多痛苦的回憶,絕不會有今天這種暢快詮釋的自由。
(熹微摘自《讀者校園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