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k Van Mensel



提 要 布魯塞爾是比利時的首都,官方實行雙語制(荷蘭語-法語),實際上是一個多語化城市,如今城中跨國家庭和多語家庭正日趨普遍。本文簡要介紹了布魯塞爾和比利時的語言生活,對布城及周邊3個(語言)背景迥異的多語家庭的語言實踐進行了討論。調查顯示,3個家庭的內部交流方式均比他們自己宣稱的要更為靈活多樣。由此可見,多語家庭的語言構成比當前社會對他們的現有分類要更加復雜和多維。
關鍵詞 多語家庭;語言實踐;家族語言政策
中圖分類號 H00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6-1014(2018)01-0065-13
Multilingual Families in a Multilingual Society:
The Language Practices of Three Multilingual Families in Brussels, Belgium
Luk Van Mensel
Abstract In Brussels, the officially bilingual (Dutch-French) yet effectively multilingual capital of Belgium, transnational and multilingual families are becoming less and less exceptional. After a brief introduction to the linguistic situation in Brussels and Belgium, 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language practices of three multilingual families from different (linguistic) backgrounds, living in and around Brussels. The findings illustrate how these families, regardless of their linguistic background, develop ways of interacting with each other that are far more dynamic and flexible than what they themselves claim to be doing. As a result, the linguistic make-up of these families is more complex and multifaceted than how it is presently being categorized by society.
Key words multilingual families; the language practices; family language policy
21世紀的西歐社會呈現出文化族群日益多樣化的特點。布魯塞爾,作為比利時的首都,也不例外。移民潮帶來了大量世界各地的移民,因此布魯塞爾盡管官方實行雙語制(荷蘭語-法語),實際上是個真正的多語城市(Janssens 2013,2015)。因為日益增長的種族多樣性,跨國和多語的家庭變得越來越普遍。本文試圖通過數個例子展示生活在布魯塞爾及周邊的3個擁有不同語言背景的多語家庭的語言實踐。首先介紹布魯塞爾語言生活現狀,然后簡要回顧有關家庭多語狀況的研究,尤其是家庭語言政策領域的相關研究(如:King et al. 2008; Curdt-Christiansen 2013; Smith-Christmas 2016),最后具體探討3個家庭的大致狀況及其語言實踐的案例,并據此展開討論。
一、布魯塞爾的語言
布魯塞爾有著悠久的多語歷史,自14世紀以降不同時代統治者的語言(法語和西班牙語)、具有文化聲望的語言(如18、19世紀的法語和20、21世紀的英語),以及當地基于荷蘭語的語言變體或方言(Willemyns 2003),都一直保留沿用至今,共處一地。法語在社會文化中享有較高的地位,在布魯塞爾居于優勢地位;荷蘭語則多見于佛蘭德斯這樣的鄉村或貧窮地區(與19世紀富裕的法語工業城市瓦隆相形見絀),通常被認為是一種弱小文化的語言,對提升社會階層無益(參見 Mettewie & Van Mensel 2009)。
布魯塞爾,全稱布魯塞爾首都區域(161 km2)在比利時的公共機構體系中占有特殊的地位,它是一個半自治行政區域,官方使用雙語制(荷蘭語-法語)。與比利時的其他兩個地區(佛蘭德斯區和瓦隆區)一樣,布魯塞爾擁有自己的議會、政府和首腦。但與個人生活息息相關的教育和文化等事務,則不歸區域政府管轄,而由社區負責。
這意味著布魯塞爾的行政事務是基于兩個不同語言的平行體系運轉的,一個使用法語,一個使用荷蘭語。人們可自由選擇他們希望加入的“語言群體”或“民族”,但只能二選一,比如當申請身份證或辦理社會保險時,就必須在法語或是荷蘭語的行政體系中做出選擇。這種公共事務上的一分為二在教育系統和文化生活中也有所體現,許多大型文化活動和文化場所常常與語言社區關聯并據此接受資助。另外,兩個語言社區在政治和媒體領域的對抗也非常激烈(Sinardet 2012,2013)。
這種雙重組織架構與布魯塞爾文化和語言上的多元化特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種多元性來自數次的移民潮,包括工人、政治或經濟意義上的難民以及近年來眾多國際機構或私人組織雇用的外籍員工(Deboosere et al. 2009)。就像許多其他歐洲中型城市一樣,布魯塞爾正在經歷日益多元化的移民潮,這個情況在未來的數十年仍將繼續。然而,要獲得布城語言構成的精確數據并非易事,因為比利時為防止造成政治沖突,自1947年之后就取消了人口普查中的語言調查并于 1961年正式立法禁止(Witte & Van Velthoven 1998;Treffers-Daller 2002;Willemyns 2003)。不過在2000、2006和2012年布魯塞爾曾有3個綜合性調查研究(Janssens 2001,2007,2013),我們可以參考其中的相關數據。下表顯示了這3年所記錄的布魯塞爾家庭語言使用的大致分類。
表1數據清楚地表明,在過去的10年中,布魯塞爾只使用法語的家庭數量已由60%左右降至38.1%,取而代之的是與荷蘭語或其他語言混用。而這兩種官方語言都不使用的家庭總計達到了16.5%。2012年,法語仍然是布魯塞爾家庭中最重要的語言(78.3%),荷蘭語比例勉強超過20%,近40%的家庭使用法語或荷蘭語之外的其他語言(而2000年的數據為26.1%)。另外一個可以反映語言多樣性的指標,是達到“好”或“很好”水平的家庭語言總體數量。與2000年的72相比,2012年的調查中這個數字達到104(Janssens 2001)。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出現50%的增長,說明布魯塞爾的語言多樣化確實在近些年快速大幅增長。上述研究也顯示,法語仍然是布魯塞爾主要的交際語,但是英語也在逐漸攻城略地。基于此,Van Parijs(2007)指出,英語,而非荷蘭語,正在成為布魯塞爾的第二大語言。此說是否確切尚存爭議,但無論對錯,我們都可以說布魯塞爾家庭語言的構成是相當多樣化的。布魯塞爾正日益成為多語化城市,那種認為在各自特定區域分別使用兩種語言的觀點,即使曾經正確,也與當前現實大相徑庭。
總的來說,布魯塞爾首都區域的政治機構是建立在雙語制的基礎之上的,按照語言分野形成了二元政治組織架構。盡管其人口構成已經多語化了,布魯塞爾的媒體和政治公眾話語仍然在很大程度上由這兩個“語言群體”掌控(Sinardet 2012,2013)。這一分野也適用于整個比利時,流行文化和媒體普遍強調,使用荷蘭語的弗蘭德人和使用法語的瓦隆人之間的對抗構成了比利時的根本政治動態(Blommaert 2011)。這使得“Nederlandstalig”(講荷蘭語)、“Franstalig”(講法語)和“anderstalig”(講其他語言)等標簽以及三者混用頻頻被用于人群分類。在比利時的荷蘭語區,“講其他語言”這種標簽常常被用于指代所有說移民語言的人,并且延伸(或縮減)到一些移民或移民的后代中去,而他們大多來自不那么富裕的社會經濟階層。正如Blommaert (2011:1)所言,對于兩大語言人群的聚焦(實際上就是分而呼之)是“比利時長久以來的語言意識形態沖突”的反映,而同時將所有其他語言歸于一個“其他”類別,不僅使單語主義意識形態持續占據主導地位,也導致了對語言和社會多樣性的拒絕。
二、家庭語言政策
家庭語言政策的研究結合了語言習得研究和語言政策研究的視角,探究“在家庭內部如何管理、學習和協商語言”(King et al. 2008:907)。家庭為多語兒童的語言習得和語言社交提供了重要的環境(De Houwer 2004,2007; Gardner-Chloros 2009)。 King等 (2008:907)將家庭語言政策描述為“家庭之中成員間關于語言使用的明確公開的規劃”。但是在許多家庭中,往往沒有或很少有明確而有意識的規劃(Fogle & King 2013)。這些家庭實際上實施的是一種就事論事的語言政策,通過家庭成員之間的交談予以落實。另外,家庭語言具有動態性,我們可以通過家庭語言使用探究代際之間語言遷移是如何發生的,其中兒童在這個過程中的作用不能被低估(Pan 1995; Luykx 2003,2005; Gafaranga 2010; Fogle & King 2013)。最后,語言實踐在傳遞特定的文化價值觀方面也起到了作用。因此關于家庭語言政策的研究不僅詳盡描述了語言發展的各方面,也解釋了其與身份認同的聯系。
家庭語言政策的確立基于父母關于其所使用語言的形態 (King et al. 2008; Spolsky 2004;Curdt-Christiansen 2009)。Kroskrity (2004)對語言意識的定義如下:
這些觀念,無論是明確表達的還是在交流過程中體現出來的,其實是對語言使用理性化零散的或“部分成功”的嘗試;這種理性化常常是多維的,限于特定環境的,且必然是基于語言使用者的社會文化經歷(Kroskrity 2004:496)。
語言意識形態來自使用者的社會文化經歷,并且受社會環境的限制,常常會同時有幾個互相矛盾的語言意識形態并存,并相互影響(Kroskrity 2004;King et al. 2008;Van Mensel 2014;Curdt-Christiansen 2016)。有鑒于此,Trudell和Klaas (2010) 和Zhang (2004) 的研究表明,移民會有保持其母語的愿望,同時也希望能學會新環境中主體人群使用的語言。Tannenbaum (2012)將移民家庭中的語言政策視為移民對全新生活環境有意識或無意識的情感反應。比如,移民父母將母語視為與其祖國、家庭和身份的聯系紐帶,并且努力保護與之相關的自尊感。然而,他們也知道學會新環境中的語言具有潛在益處,比如為社會所接納或者獲得社會聲望。Tannenbaum (2012)將這種母語保護的愿望稱之為一種抵御機制,語言轉用的愿望則為應對機制。這個理論與Curdt-Christiansen (2009,2013)的發現相一致,她認為移民家庭的語言意識與政治、經濟、社會文化以及語言因素緊密相關 (亦見Kroskrity 2004;Spolsky 2004;Dumanig et al. 2013)。
語言管理是指父母期望或做出的一種或數種語言選擇。Lanza (2007)將所有的這些選擇稱為“語言選擇模式“(亦見 Romaine 1995)。當父母說不同的語言時,一種常見的語言選擇模式就是OPOL模式(一人一語)(參見Piller 2001; De Houwer 2009),每位家長原則上堅持使用他們自己的語言與孩子交流。雖然父母常被建議使用這種模式以避免對兒童的頭腦造成“混亂”,但現有文獻顯示,這種模式在發展同步雙語方面并不比其他模式更為成功。比如,一個在佛蘭德斯所做的大規模調查研究(De Houwer 2007)顯示,在使用OPOL模式的多語家庭中,3/4家庭的兒童會說少數語言。當父母雙方都使用兩種語言時,這個數字甚至還稍高一些。當父母雙方都說少數語言時效果最好,97%的家庭中至少有一名兒童會說少數語言;哪怕有一方父母同時使用學校的教學語言時,這一結果仍高達93% (De Houwer 2007:419)。Yamamoto (2001,轉引自De Houwer 2009)在一個稍小樣本的研究中也有類似的發現。父母使用當地語言或母語的頻率及方式,也會影響兒童的語言習得過程。
家庭語言政策在實際生活中的應用比概括性理論模式所描述的要復雜得多。父母可能在對兒童使用何種語言方面有期望的語言選擇模式,但是在日常交流中他們需要時時調整,尤其當孩子們不尊重他們的語言選擇時。兒童并非總愿意說父母所希望的語言,很多只有在家中才能聽到的語言正在流失(Pan 1995;Gafaranga 2010)。有鑒于此,Lanza (2007)總結了5種會話策略,當兒童使用一種并非父母所期望的語言交流時,父母可以在與孩子們對話中使用它們。這5種策略是最小理解力策略、表達猜測策略、成人重復策略、繼續進行策略和語碼轉換策略。這些策略可以看成是單語環境到雙語環境的連續統一體(Lanza 2007)。當我們沿著這個統一體過渡時,父母逐漸表現出他們能夠明白孩子們說的“其他”語言。
最小理解力策略,是指父母假裝并不理解孩子們說的內容,也不支持孩子所做的語言選擇。表達猜測策略,是指父母嘗試猜測孩子說的意思,孩子只需確認或否定。成人重復策略,是指父母重復孩子所說的內容,并不是作為問題來問,也不需要孩子確認。而繼續進行策略是指父母繼續交談,對孩子表明其明白孩子所說的另一種語言并且可以容許兩種語言同時使用。語碼轉換策略則指父母使用兩種語言。
在一場對話中,父母往往會連續使用多種策略而不自知。根據King和Logan-Terry (2008)的研究,對于兒童“錯誤的語言選擇”,父母主要使用繼續進行策略和語碼轉換策略。有時候父母不可避免會混用語言或語碼轉換。因為絕對意義上的單一語言模式選擇是不現實的(Meng & Miyamoto 2012)。另外,對話往往是自發產生的,很多會話策略往往是無意識的,而非深思熟慮的行為。
三、多語家庭語言實踐:三個案例研究
在接下來的部分,筆者會介紹3個家庭的多語實踐案例,每個家庭都有不同的語言背景,他們都決定對孩子進行雙語教育。以下是3個家庭的簡要介紹。
家庭1
家庭1由一對說法語的夫妻組成,他們決定將孩子送入一所荷蘭語為教學語言的學校。父親Alain (38歲) 和母親Béatrice (40歲)生長在一個主要講法語的環境中,有一兒一女兩個孩子。在研究期間,女兒(Sarah)7歲,小學一年級;兒子(Léo)4歲5個月,幼兒園第二年。在社會經濟背景方面,他們屬于受過高等教育的中產階級。從布魯塞爾官方以及機構二元性的角度來看,Alain 和Béatrice在荷蘭語為教學語言的教育體系中,是典型的“另類”代表:自小屬于傳統的兩大語言社團之一,他們長大后選擇跨越界限,進入代表著另一個傳統語言社團的教育體系中。在這種環境下,他們被認為和/或歸類為“說法語的人”,因為他們的人生軌跡(當前的語言使用、家庭語言背景、教育背景)顯示他們在很大程度上屬于法語社團。在荷蘭語為教學語言的教育體系中撫育孩子,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他們的社交網絡。他們需要和使用荷蘭語的門衛、家長、孩子進行接觸交流,進而與孩子所就讀學校的一些家長建立了親密的友誼。
家庭2
Ann (35歲) 和Ricardo (36歲) 在西班牙相遇,當時Ann通過伊拉莫斯歐洲交流項目在西班牙學習。本研究進行期間這對夫妻的3個女兒分別是6歲、4歲和2歲。Ann 和Ricardo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中產階級,他們的家庭語言背景幾乎都是單語環境。Ricardo在西班牙的巴亞多利德長大,那里只說西班牙語。Ann 來自布魯日,屬布魯塞爾的荷蘭語區,家中只講一種荷蘭語的方言變體。夫妻倆稱,他們目前在家里遵循“一人一語”的原則,Ann使用荷蘭語而Ricardo使用西班牙語。他們雙方從一開始相遇講的就是西班牙語,直到如今。孩子們互相交流以及和母親交流時講荷蘭語,與父親交流則使用西班牙語。這種夫妻雙方使用不同語言的背景使得他們面臨一個特殊的狀況,那就是布魯塞爾以荷蘭語為教學語言的教育體系需要大家講荷蘭語。Ann應該屬于荷蘭語教學傳統的目標群體,這一教育體系提供了一個語言維護系統,使得在“講法語”的布魯塞爾,她和她的孩子們能夠維護和加強他們的母語。同時,他的西班牙丈夫是一個外來者,他使用的語言在布魯塞爾的語言使用調查中被歸類為“其他”語言。
家庭3
第三個家庭是由母親Shu (32歲)、父親 Bei (32歲)、兩個女兒Qi (4歲9個月)和Lin(2歲4個月)組成。Shu在比利時的官方荷蘭語區佛蘭德斯長大,而Bei是2006年才定居于此的。父母雙方都接受過高等教育,并且都在佛蘭德斯的服務業工作。Qi在上學前班,Lin在上幼兒園。母親Shu講荷蘭語、普通話和青田話(一種她與父母交流時使用的吳方言),還能說一些英語和法語。父親Bei講普通話,無錫話(吳方言的一種)和英語,并能夠講一點兒荷蘭語。大女兒Qi能講荷蘭語、漢語和青田話,其中荷蘭語是她最擅長的語言,而普通話和青田話僅僅是被動了解。小女兒Lin了解很多荷蘭語詞匯和少量普通話,荷蘭語也是她最擅長的語言。
在這個家庭中,父母選擇使用多語教育,教孩子們荷蘭語和普通話。父母意圖采用的家庭語言政策是OPOL模式的變形,母親和父親各自對孩子們講他們的主要語言(分別是荷蘭語和普通話),但是當所有家庭成員在一起時主要使用普通話。這種形式的語言政策清晰地表明父母支持維護自己的母語,當然也無意削弱所在環境的語言。
總的來說,如表2第二欄所歸納的,3個不同的家庭可以代表布魯塞爾公眾話語中常見的幾種“典型”的人群標簽,這3個家庭在定量調查中會按照語言背景歸入不同類別,具體可見第3欄。
文中所用數據來自被調查家庭的父母在不同環境中親自錄下的音頻資料。家庭1和家庭2歷時兩年,從2010年的11月到2012年的9月(Van Mensel 2014,2018),家庭3則是從2014年12月到2015年6月(Van Mensel & Yao 2017)。下面的摘錄是一個更大語料庫中的一部分,更多詳盡的觀察實例可以參考Van Mensel和Yao (2017)關于家庭3和 Van Mensel (2018)關于家庭1和2的記錄。
(一)多語家庭語言實踐:家庭1
根據上文對家庭1中Béatrice和Alain語言使用行為的介紹,我們可以預計這兩位父母與孩子交流時會基本使用法語一種語言。Béatrice和 Alain表示,他們與家人、親戚和大多數朋友最常使用的語言是法語,據說孩子們之間大部分情況下說的也是法語。Alain所錄下的大部分數據中,這種現象起初似乎得到了驗證,他和孩子們全程都在用法語交流。但在一個較長的錄音中,一個不同的復雜現象出現了。觸發整個家庭法語一統天下的局面發生變化的是Alain女兒的朋友Emma。Emma主要講荷蘭語。因為她的到來,這段錄音里法語和荷蘭語都有使用。下面的兩段交流發生在音樂學校,先是Alain 和女兒 Sarah互相打招呼;接下來的是Alain和音樂教師對話,大家只使用法語。需要說明的是,在這個音樂學校中使用最多的語言是法語,無論校內還是校外,大家都用法語交流,教師們也是單語-法語的使用者。一些孩子雖然來自不同的語言背景,但是所有的課程使用的都是法語。
正如我們觀察到的,無論是音樂學校的語言機制還是Sarah與父親講話的語言習慣都沒有阻止她使用荷蘭語跟父親交流。Alain顯然注意到了這一點,他明確地(用法語)問她為什么。她在荷蘭語學校的朋友Emma促使Sarah兩次用荷蘭語繼續交流,可能是為了炫耀,或者因為話題是關于坐車前排的,因為對于一個7歲的孩子來說能坐前排是非常風光的特權。以下片段(摘錄2)中也有類似現象,這些對話發生在同一天下午的晚些時候,當時這群人開車到了Emma家門前。
Alain并未與所有在場的孩子一起交談,而是分別與每一位孩子單獨交流。在前半部分所建立的語言使用模式似乎還在繼續,Alain跟 Emma講荷蘭語,跟自己孩子講法語(并阻止了荷蘭語單詞時不時地介入)。Sarah 和Léo與父親面對面交流時用法語,但話題與Emma相關時用荷蘭語(這與以往我們觀察到的現象稍微有些出入) 。Sarah用荷蘭語說想在Emma家多待一會兒時,Léo也用荷蘭語的“還有我”去響應。這種使用荷蘭語的策略是為了使得他與自己的姐姐保持一致,以防被排除在外。我們不擬過多關注孩子們如何進行語碼交替使用,但這些例子清楚地說明,荷蘭語已經成為這個家庭語言庫中的一個熟悉的部分。荷蘭語只是在特定的環境下才會被觸發,并且與孩子們就讀以荷蘭語為教學語言的學校有關;本例中的觸發條件是Sarah講荷蘭語的同學Emma在場。以上摘錄也驗證了家庭語言政策領域其他研究結果,那就是語言政策常常會受到環境的影響,并且在父母和子女之間持續地互相協調和調整(如: Alain的反應“你用荷蘭語跟我說話?”)。
(二)多語家庭語言實踐:家庭2
總的來說,Ann 和 Ricardo所聲稱的家庭的語言格局(見家庭簡介2)得到了所錄語料的證實。Ann與孩子們講(本地話)荷蘭語,與丈夫講西班牙語。Ricardo用西班牙語跟女兒講話,并且她們大部分情況下(習慣)用西班牙語回應,雖然不時也會夾雜荷蘭語詞匯。孩子們之間交流時說荷蘭語。然而,當我們進一步研究他們交談的錄音時,一個更加復雜的狀況出現了。
偶爾,Ricardo也會在交談中使用一些荷蘭語詞匯,有時候是因為他暫時找不到合適的西班牙語詞匯,也可能是由于其他原因。比如,Ricardo有一次斥責大女兒吃飯時不停地說話,他使用了一個荷蘭語詞匯“babbelkop”(話匣子)來加強他的語氣。過了一小會兒,Ricardo 談及女兒的初級閱讀課本,想說出書的標題(荷蘭語)。
看到Ricardo對她的課本題目有些不太確定,大女兒糾正了他的發音,著重強調這個單詞“書”,似乎在責備他的父親不知道或者不記得正確的詞匯。Ricardo使用的兩個詞(“babbelkop” 和 “boekje”)是他在家中聽說過的荷蘭語詞匯,很可能來自他的妻子。在下面的摘錄中,Ricardo獎勵了他的小女兒 Isabel,積極地鼓勵了她的某些行為。開始是用西班牙語,然后迅速用荷蘭語重復了一遍,包括她的名字。
跟其他例子一樣,這個摘錄中的荷蘭語成分(鼓勵“Bravo Belleke!”)是在西班牙語占主導的環境中使用的。Ricardo表揚Isabel學會了某個特定的技能(即把書包放在了肩膀上)。有趣的是,這個鼓勵的話語用兩種語言展現了兩次。第二個荷蘭語成分很可能是來自母親Ann跟孩子們交流時使用的語言,比如在女兒荷蘭語名字后加后綴(表示對小孩子的昵稱,如“Belleke” 代替“Isabel”)。不得不承認的是,在這個例子中,整個事件發生的背景(荷蘭語為教學語言學校的操場)較適合父母和子女間使用荷蘭語交流,故而Ricardo用荷蘭語又贊揚了孩子一遍。這種解讀,我們無法在已有資料基礎上進行驗證,但的確與我們的結論相吻合,即Ricardo運用了妻子的語言來實施某些言語行為。另外,這個摘錄恰當地展示了家庭語言政策是如何在言語評價和鼓勵中被強化的,再次強調了語言使用中情感的重要性。
(三)多語家庭語言實踐:家庭3
家庭3的父母稱他們與孩子們交流時使用他們的主要語言,而當家人都在一起時講普通話。從錄音中,我們了解到這對父母往往會保持這種語言選擇。但是,當我們仔細研究會話的錄音時,我們發現這個局面并非一直持續。從以往的研究中我們了解到,孩子們可以通過使用一些特定的策略來影響家庭中的語言選擇(Luykx 2003; Gafaranga 2010,2011; Fogle & King 2013; Van Mensel & Yao 2017),當其中一個孩子做出了一個“期望之外”的語言選擇時,觀察父母的反應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以下摘錄是在晚飯時錄的音,顯示了在這種情況下父母所使用的話語策略。因為是所有家人都在一起,所以父母應該是用普通話跟孩子交流的(見前文家庭3的簡介):
摘錄 5
值得注意的是,在對話中孩子們一直用荷蘭語回復。即使如此,父母仍然堅持自己的語言選擇,并采用了繼續進行策略。換句話說,就是父母繼續用漢語交流,以此方式表明他們聽得懂孩子們用荷蘭語說的話。大家可以看到,在第 4 行和第 28行的例子中,對于大女兒在第2行和26行,或在第8行和12行之間提出的要求,母親都給予了回應。父親給女兒Qi夾螃蟹,也反映出他明白她所說的話,并讓她自主做出語言選擇。另外,我們發現句內語碼自由轉換的例子(標注為 *),比如第6行父親使用“patatje”(“potatoes”),似乎是受第2行Qi使用的語言影響。父親之所以說荷蘭語“saus”(32行),有可能是他認為Qi不知道相應的中文。在第13行,我們發現了整個語料庫中Qi難得使用了一次漢語,她對“蟹棒”的重復說明她有潛在的意愿去主動說漢語。當然另外一個更合理的解釋是,她不知道蟹棒的荷蘭語怎么說,只好采用她父親的詞匯。最終,父母有時也會使用荷蘭語來回應孩子們。這點第一次出現在24行,然后是33、35行,當時母親與小女兒Li交談時轉用了荷蘭語,顯然是因為Li一直在哭,而母親希望通過使用Li習慣的語言來哄她繼續吃飯。隨后的交流也似乎影響了父親,因為他也開始用荷蘭語來回應Qi了(38行)。
總的說來,我們可以看到觀察結果顯示家庭3的父母并不是一直應用他們“理論上”的家庭語言政策。相反,父母有時會混用一些語言,進行句內和句間的語碼轉換。然而,這似乎并不影響孩子們的語言行為,他們只是偶爾使用漢語。另外,在我們所觀察到的對話中,當需要用漢語回應時,父母往往使用繼續進行的策略(更多例子可參見Van Mensel & Yao 2017)。作為一種遷就,父母允許孩子們使用他們的語言。這種狀況并不特殊。比如,Gafaranga (2010,2011)也在布魯塞爾的法-盧旺達雙語家庭發現了類似的現象。雖然Gafaranga (2010) 和 Fogle (2013)認為社會語言大環境的影響,比如社會強勢語言的地位,可以解釋這些現象,但可能其他方面也會產生影響。Fogle (2012,2013)指出,父母有對孩子進行雙語教育的愿望,有時候會有更強烈的愿望來遷就孩子而增強情感的紐帶,這兩種愿望之間可能產生沖突。Van Mensel (2018)也提及“家庭語言庫”,其中的特定的詞匯為所有親屬共享,無論它們是否屬于某種或其他語言,比如前文摘錄中父親使用的“patatje”。最后,需要注意的是,如果不考慮語言交流的背景我們就無法掌握其交流的實質:家庭語言政策的實施也依賴于所有其他發生在家庭背景下的活動,比如確保孩子們吃飯、刷牙等。相關例子可以在摘錄的最后幾行看到,母親用荷蘭語跟小女兒交流確保Li最終開始吃飯。
四、結 論
在本文中,筆者旨在詳細呈現3個家庭的多語實踐活動,他們都在布魯塞爾及周邊生活,各自有著不同的語言背景。而布魯塞爾,作為比利時首都,雖為官方雙語制實際上是多語城市。這三個家庭在社會語言生活狀況方面區別較大:家庭1是在使用人數和影響力上占優勢的法語使用者。他們希望自己的孩子學習這個城市中另一種有影響力的多數語言(荷蘭語)。家庭2 是語言混用的家庭(荷蘭語-西班牙語)。他們將孩子們送到荷蘭語為教學語言的學校,目的是為了在“說法語的”布魯塞爾維護和加強他們的母語 ,同時也希望將另一個母語(西班牙語)傳承給孩子們。家庭3是一個移民家庭。他們希望能夠在大多數人講荷蘭語的環境中保存其繼承的族裔語(普通話)。根據觀察,這些家庭的語言實踐活動之間確實存在一些共同點。所有的父母對于在家中應該使用哪種語言都有自己的觀點——我們先稱之為原定家庭語言政策,總的來說,這些語言政策都堅持認為應將不同語言區別開來,無論是在使用OPOL策略的家庭2和3, 還是在學校和家庭語言嚴格區分的家庭1都是如此。
然而,當我們研究這些家庭的語言實踐時,我們可以看到相當多的案例偏離了原定的語言政策,展現出一種實際語言政策。家庭1的家庭成員互相之間臨時起意使用荷蘭語(雖然不得不承認是因為女兒朋友在場的緣故),由女兒發起,父親和兒子都會參與使用。在其他兩個案例中(家庭2和3),我們可以看到各種語碼轉換的例子,大多是由父親們發起,他們會從子女與妻子的語言詞庫中選取一些加入到自己的詞庫中。這些例子顯示出現了一種初級的家庭多語混合詞庫(參見Van Mensel & Yao 2017; Van Mensel 2018),其中一些特定的詞匯是所有親友所共享的,不管他們是否隸屬于同一個語言。與單語家庭經歷類似的是(見Gordon 2009), 家庭成員會部分創建他們自己的“家庭語”,家人可以通過共享這些語言來增進家庭紐帶關系。前文所述的父母希望跟孩子創造情感聯系的愿望(Fogle 2012,2013),可以部分解釋從家庭2和3觀察到的現象。需要注意的是,家庭1中父親和女兒決定相互之間用荷蘭語交流,也是出于類似的創造情感紐帶的愿望,雖然這一次甚至超過了家庭,是與女兒說荷蘭語的朋友交流。
總之,我們可以看到在多語家庭,無論其語言背景為何,都會使用比他們自己聲稱的更為靈活多樣的方式進行互動交流。此外,這些家庭的語言構成遠比社會現有分類復雜和多樣。如前所述,在布魯塞爾甚至整個比利時,這些分類常常被簡化為荷蘭語、法語、“其他語言”或者上述分類的混合搭配,忽視了其他語言和社會多樣性的存在(Blommaert 2011)。本文數據顯示,當我們思考語言接觸和多語家庭等問題時,應該謹慎對待文獻中現有的分類方法。這些分類會不可避免地抹殺微觀語言環境的復雜性和流動性(正如本文所展示的),而且更重要的是,它們看似是語言問題,實際上卻是政治或意識形態領域的產物,值得探討。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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