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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大褂

2018-05-14 00:43:26楚宏志
今古傳奇·單月號 2018年1期
關鍵詞:醫院

楚宏志

連環血案,震驚小城。舊任院長殞命車禍,醫藥代表陳尸江堤,主任醫師慘遭碾壓,五旬老漢突赴黃泉。蛛絲馬跡,劍指重點醫院;名企涉黑,牽出貪腐高官。黑白兩道,粉墨登場。正義干警,忍辱負重探要案;白衣天使,生死不顧誓上訪。醫療反腐,重拳出擊;大案既破,吿慰亡靈。醫者仁心,懸壺以濟蒼生;大道至簡,有權不可任性!

大雪,鵝毛般的雪花從鉛色的天空飄落下來,漸次彌漫了遠處的鄉鎮、近處的山林。

一條國道,在接連起伏的山林中穿行。這里山雖不高,但生長著繁茂的樹木,尤其白樺最多,密密匝匝,連綿不斷。在靜謐的雪霧映襯下,生成一幅北國獨有的冰雪丹青圖。

國道上,一輛載著三個男人的黑色豐田霸道越野車在疾馳。司機是一個二十幾歲的小伙子,他手握方向盤,專注地盯視著前方的路。副駕駛位置上端坐著一位老者,他身披一件深色的棉大衣,透過大衣,可見里面整潔的白色襯衣,讓人感覺他是一位酷愛整潔的老人。他是藍江市第一醫院的老院長吳孝章。后排座位上的男子看上去比前面的長者要小幾歲,體態臃腫,禿頂,仿佛一座禿山包上生著一圈稀疏的草木,滑稽而可愛,他是藍江市第一醫院副院長安正一。

“吳院長,我們快到了。”安正一嗓音略帶沙啞地提醒道。

“快了,再走幾十里,就到石門了。”年輕的司機見狀,接過話茬兒殷勤地回答道。

“您……我想……”安正一望著長者的背影,猶豫而憂慮,“我想……您還是再考慮考慮,應該考慮一下……會造成的后果……當然……我是站在您這邊的,這一點請您放心!”

隨著車子的顛簸,老者的身體微微一動,眼睛仍注視著車外,略微沉思,舉起左手,語氣堅決道:“不要再說了。劉書記在等我呢……咱們盡快趕過去,你不要顧慮,由此造成的后果由我一人承擔!”

安正一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又搖了搖頭,兀自嘆口氣。

天愈加漆黑,寒風裹著雪花肆虐地飛舞。豐田車駛上山頂,開始向前方長長的緩坡下疾駛。

“小趙,慢點兒,注意安全!”安正一拉嚴了棉大衣領子,輕聲提醒年輕司機。

司機點點頭,手握緊方向盤,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視著前方。突然,車子瞬間失去控制,如同一匹脫韁的野馬,順著陡直的公路狂奔下去。

“院長!不……好……”年輕司機死命地抓住方向盤,驚恐地叫道,“剎車……失靈了!”話音未落,車身猛烈地蹦跳起來,仿佛成了一只發瘋的野獸。

“怎么辦?”安正一強作鎮靜道。

“啊?怎么搞的?小心……”老者聲嘶力竭地叫道,只感覺自己的身軀連同汽車騰空而起,接著他的眼前一片黑暗。

第二天,藍江市都市報頭條消息便是:風雪交加,意外車禍致藍江市第一醫院醫務人員兩死一傷……

藍江市區東十五公里,有一座山與藍水河相連,名叫飲馬山。幾年前,市有關部門在山的陽坡上建了一座規模不大的寺院,名曰飲馬寺。接著有人又在山腳下開辦了各色飯店和旅館,于是這里就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特色旅游景點,山腳下還專門開發了一個豪華的別墅小區,名曰飲馬山莊別墅。這里依山面水,風景秀麗,市內及周邊的有錢人紛紛在這里買了房子。

11月2日,藍水市下了入冬以后的第一場雪。雪不大,沒有風,晶瑩的雪花寂靜無聲地白了整個世界。黃昏時分,在飲馬山莊風景區臨江的青石路上,出現了一對年輕的情侶。男的穿著一件皮夾克,光著頭,鼻梁上戴著一副墨鏡,看上去精明而干練;女的身體窈窕,穿著一件淡粉色的羽絨服,一頭烏發披肩,頭上戴了頂白色的毛線帽兒,愈發顯出她與眾不同的美麗和高雅。男的名叫高強,是藍江市公安局刑警大隊大隊長。女的叫安怡,是藍江市第一醫院門診內科主治醫師。

“真美!”安怡側過臉,黑亮的眸子盯著高強,“我從小就特別喜歡雪。你呢?”

“我……”高強迎著她的目光,張了張嘴,猶豫了片刻道,“我也喜歡!”

“好久都沒有出過門了。”安怡的眼神掠過一絲憂傷。

“是啊,安怡,伯父最近還好吧?”高強心疼地看著眼前這個他深愛的女孩。

“唉……就是老愛喝酒發脾氣……”

“快來人啊!”突然,他們的身后江堤方向傳來驚叫聲,“好像是落水淹死的!”

“哎喲,快打110報警吧!”

聽到呼救聲,高強不容多想,直奔江堤的人群跑過去。江堤上蜷縮著一團黑乎乎的東西——一具男尸。由于江水的浸泡,死者的面部和身體早已變形。高強從地面上撿起一截樹枝,輕輕地將那塊水草撥去,不禁心頭一緊,因為他清晰地看見撥去水草的前額處,有一個面積不大卻異常明顯的血洞——尸體槍眼!

20分鐘后,藍江市公安局刑警大隊大案隊偵查員及技術員、法醫等人員趕到現場——飲馬山莊腳下的江堤。緊接著,主抓刑偵工作的藍江市公安局副局長劉大民也風風火火地趕到案發現場。

劉大民今年43歲,身高一米七五,精瘦,平時話不多,卻是一個古道熱腸、深受弟兄們尊敬的好領導。

“情況怎么樣?”劉大民來到江堤現場,繞著尸體看了半天,皺起眉頭問道,“聽說還涉槍?”

高強簡要地介紹了一下情況后,繼續道:“經初步檢驗,死者為男性,年齡在30歲左右。死亡時間大約在72小時前后,致死原因系其前額處中一槍,初步斷定是六四或仿六四手槍所為。”

劉大民說:“能確定死者身份嗎?”

高強搖頭道:“死者的衣服口袋全是空的,身上也沒有任何能證明其身份的東西。不過從其穿著的衣物上看,極有可能是一位白領……”

當晚,劉大民和高強返回藍江市局連夜召開會議,決定成立“11·2”命案專案組,自己任組長,高強任副組長,并立即組織全體民警研究下一步的工作措施。基于目前掌握的情況,專案組決定從三個方面開展工作:一是以尸體發現地為中心,展開調查走訪活動,重點組織警力對飲馬山莊到藍江市一帶沿江村屯、居民進行走訪,努力從中發現線索;二是圍繞犯罪嫌疑人使用的槍支展開調查,組織警力對全市的公務用槍,尤其是對六四式公務用槍進行一次全面清查。查明是否存在槍支丟失或外借等問題,從中發現破案線索;三是在全市通報案情,向周邊地區發出協查通報,盡快查清死者身份。

第二日凌晨五點,高強和偵查員們趕到濱縣城郊鎮。在鎮派出所同志的幫助下,順利找到指認死者的婆媳二人。當管理人員打開停尸間的鐵門,婆媳二人渾身瑟縮著走上前去。爾后,停尸間便傳出婆媳二人撕心裂肺的哭號聲。死者正是濟世醫藥有限公司藍江分公司經理陳彬。

專案組按照陳彬妻子提供的線索,很快就找到了陳彬的公司。進門就是方廳,東西兩側擺著簡易的辦公桌椅,靠南墻的角落里是一臺連著打印機的電腦。電腦的對面較為寬敞的地板上放著一排半新的沙發,沙發的旁邊是一臺自動飲水機。前面向陽的窗臺上擺著三四盆叫不上名字的花草。房間的最里面是一道滑門隔開的廚房兼臥室,里面有一張床、飲水機、煤氣罐及幾樣餐具。整個房間收拾得整潔而有條理,就連地面上也沒有明顯的灰塵,三張辦公桌上的材料紙張也擺放得整齊。

此情此景,劉天民忽然有一種預感:房間曾被人重新收拾過!劉大民檢查屋里的每個角落:臥室的床、天棚、墻壁、地面……

“劉局,你是懷疑這里面……”高強詫異地望著劉大民。

劉大民不吭聲,悶著頭看看這兒,摸摸那兒,一絲不茍地檢查著室內的一切。

“你們過來一下!”幾分鐘后,劉大民站在那道臥室滑門前,手指著滑門一側的門框,大聲道,“你們看,這是什么?”

高強走過去仔細辨認才發現,那滑門的木質門框上竟然有兩顆黃豆粒大小的斑——干枯的血跡。

“血跡?”高強瞪大了眼睛。

“對,我判斷是血跡,而且遺留的時間不會太久。你們再往這兒看……”劉大民的手指沿著門框向下移動,在接近地面的地板磚的縫隙處,同樣發現一塊比上面兩滴還要大的血跡斑點,不過這一塊經過擦洗過了,只能看清大致的輪廓。

“這極有可能是‘11·2案件的第一犯罪現場!通知技術大隊和法醫馬上過來!”劉大民吩咐道。

這時,旁邊的警員匯報道:“劉局、高隊,你們快看……彈殼!六四槍的彈殼!”

發現“11·2”案件第一犯罪現場,警方興奮不已。技術人員趕到臨江街30號——濟世醫藥藍江公司,對整個房間進行勘驗檢查,同時將專案組發現的那枚“六四”子彈彈殼,一并送至省廳技術部門,做相應的技術比對,證實陳彬公司所在地即臨江街30號就是“11·2”案件的第一犯罪現場。犯罪嫌疑人就是在此開槍殺死陳彬,后將他的尸體扔進了不足百米遠的藍江。

緊接著,專案組兵分兩組,一組人馬以臨江街30號為中心向周圍商家及群眾了解一周以來陳彬的公司情況;另一組人馬重點查找陳彬的雇員張鵬。陳彬遇害,張鵬杳無蹤影,因此張鵬有重大作案嫌疑。

確定了受害人身份,發現了第一現場,案件進展順利,包括劉大民在內,專案組成員對案件的偵破充滿了希望。

劉大民正在現場走訪,接到指揮中心的通知,要他回去開全省冬季嚴打專項行動電視電話會議。劉大民連忙向高強叮囑一番,開車回到局里。

市局電視電話會議室內,局長鄭義、主抓治安、監管、法制及辦公室等部門的主管副局長都到了。劉大民剛坐下,會議便開始了。

這次為期三個月的冬季嚴打專項行動與以往的專項行動沒有太大的變化,但今天參加會議的每個人,都神情嚴肅地聽著。因為大家心里清楚,藍江市“11·2”涉槍命案被確定為此次專項行動的掛牌督辦案件,而且省廳刑警總隊領導的講話,多次提到此案,明確要求藍江市公安局要不惜任何代價,務必在專項行動中將此案偵破。

冬天天短,下午5點鐘便已擦黑。劉大民走出會議室,默不作聲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仰躺在沙發里竟然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突然,敲門聲由輕到重,他“啊”的一聲醒過來。門隨之開了,高強大步流星地走進來。

“劉局,有進展了!”高強的額頭上浸了一層細汗,臉上有種抑制不住的興奮。

劉大民起身倒一杯水遞給他。

“陳彬和第一醫院有密切的接觸。有人已經給我們提供了具體的嫌疑人!”高強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了大半杯水,喘了口氣,匯報了剛剛走訪中發現的新情況。

有人提供一條重要的線索:陳彬生前和市第一醫院的醫生來往密切,那個醫生前些日子還來過他的公司。每次來,陳彬都把他讓進里屋,不知道兩個人在談什么。陳彬的公司關門后,再也沒見那醫生來過。

劉大民問:“那位醫生叫什么?”

高強說:“他叫張顯德,市第一醫院內一科主任。就是上個月在市電視臺《健康有約》去講座的那位專家。”

劉大民若有所思道:“什么是醫藥代表?”

高強說:“醫藥代表就是推銷員,是推銷藥品的推銷員。”

劉大民忽然感覺到,‘11·2案件與以往的命案不太一樣,這起案件極有可能涉及到與醫療系統相關聯的人和事,專案組必須確定案件的主攻方向。

“好,咱們明天就從市第一醫院查起,如果方向沒有錯的話,我們馬上還會有所進展……”劉大民望著高強,忽然想起了什么,“對了高強,你和安怡處得怎么樣?我和她父親可是多年的好朋友呢。安怡是個不錯的姑娘,你可要主動點兒啊!”

“主動,必須主動。”高強看了劉大民一眼,露出大大咧咧的表情,“劉局,說心里話,我們處得不錯,她說她媽挺喜歡我的,就是她爸,好像不太喜歡咱干的這活兒。”

“咱這活兒怎么了?”劉大民故意瞪起眼睛,“人民警察,不比白衣天使差到哪兒!你小子別管他樂意不樂意,你對安怡積極主動點兒,只要安怡滿意,其他都不用管。至于她爸嘛,哪天我跟他嘮嘮……”

“您看我還不主動?”高強心里高興,嘴里樂呵呵,“就因為主動和她接觸,陪她去看什么第一場雪,就接了陳彬這個案子!”

“盡胡說。”劉大民也笑了,上下打量一眼高強,關切道,“今天就到這里,馬上回去睡覺休息,明天咱們去醫院和相關部門繼續往下查!別怕麻煩,不論什么案子,只要動了腦筋,功夫下到了,遲早能把它拿下。”

高強長長地打了個哈欠,起身懶懶地走出去。

藍江市第一醫院新門診大樓的樓身上掛滿了彩帶,樓前停車場臨時搭建了主席臺,掛著“藍江市第一醫院新門診大樓竣工典禮”“熱烈歡迎各級領導蒞臨指導”等醒目的橫幅。兩排身著盛裝的禮儀小姐分列主席臺的兩側。臺子一側擺著禮炮,另一側站立著鼓樂隊。臺前站滿了來賓,幾十米外,也站滿了看熱鬧的路人。

藍江市電視臺的一對當紅主持人走上主席臺,禮炮響起,慶典儀式開始。

男主持人開始介紹來賓:市衛生計生局局長焦大成、遠大藥業公司副總經理顏天宇及市中醫院、市腫瘤醫院領導等等,長長的名單念了半天。隨后,市衛生計生局局長焦大成緩步走上臺去,從禮儀小姐手中接過剪刀,親自為新門診大樓剪彩。緊接著,他上臺致賀詞,對市第一醫院近年來取得的成績給予充分的肯定,向全院的醫護人員表示慰問和祝賀。

女主持人走上臺,用甜美的聲音道:“第一醫院的發展離不開社會各界的鼎力支持。下面,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兄弟單位代表——遠大藥業公司副總經理顏天宇講話!”

“好!好!”臺下除了熱烈的掌聲還有歡呼聲。只見一位年輕俊朗的男子從嘉賓位置走上臺去,微笑著講了一席話。臺下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

慶典的最后,院長陸奇峰致答謝詞。他西裝革履,面色紅潤,精神飽滿,講話抑揚頓挫,聲音洪亮:“我代表第一醫院全體醫護人員,向百忙之中前來的領導、來賓表示衷心的感謝!第一醫院是全市建院最早的醫院之一,多年來,在市委市政府及市主管部門的正確領導和扶持下,立足本職,不斷轉變服務職能,救死扶傷……”與其他發言人不同的是,陸奇峰手里沒稿,卻講得思路清晰,文采飛揚,“我們要以新門診大樓落成使用為契機,繼續調動每個醫護人員的聰明才智,忘我拼搏,無私奉獻,為把第一醫院建設成石門地區一流的‘三甲醫院而奮斗!”

陸奇峰向臺下深鞠一躬,落成慶典儀式結束。

此時,劉大民和高強正在前往市第一醫院的路上。老局長鄭義已事先和陸奇峰通過電話。陸奇峰參加完上午的竣工典禮,已回到辦公室等他們。陸奇峰的辦公室在辦公樓的六樓,劉大民注意到,辦公診樓雖說給人一種年久陳舊的感覺,室內卻整潔有序。走廊里飄著一股淡淡的蘭蘇爾的氣息。高強上前敲院長辦公室的門,里面傳來一個男子響亮的嗓門。

“是劉局吧,快請進!”陸奇峰的辦公室寬敞、豪華。陸奇峰今年46歲,個子不算高,卻生得濃眉大眼,鼻正口方,一副精明老成的樣子。看見劉大民和高強進來,他連忙丟下手里的筆,熱情地走過來握手相迎。

“久聞劉局和高隊大名啊,如雷貫耳!你們破了不少大案件,總在電視里看到你們。快請坐!甄院長,安排人上水果來!”陸奇峰吩咐道。

劉大民和高強這才注意到,院長辦公室里還有一個男人。看上去年齡比陸奇峰要長幾歲,沒有穿白大褂,板著臉,給人一種冷漠的感覺。聽了陸奇峰的話,那男子從沙發里站起來。陸奇峰連忙介紹道:“這是甄院長!”

“甄鐵!”那男子向劉大民和高強點了一下頭。

“劉局,不知你們來此調查什么,只要我們能做的,二位盡管吩咐!”陸奇峰坐回寬大的老板臺后面的靠椅里,滿臉謙遜的表情。

“謝謝陸院長。”劉大民和高強交換了一下眼色,開門見山地說明了來意,“本月2日,我們在飲水山莊下面的江堤處發現了一具尸體,這是一起典型的涉槍殺人案件。經初步偵查,受害人名叫陳彬,生前是藍江市一家推銷藥品公司的經理,與咱們醫院有過許多業務來往。我們今天的來意就是,向大家了解一下有關這個陳彬及我們院內一科主任張顯德的情況。”

“陳彬?”院長陸奇峰皺起眉頭,滿臉的驚訝道,“你們說他是個醫藥代表,和我們醫院有業務來往?”

高強說:“對,他是個醫藥代表,而且是那種代理經理級別的醫藥代表。據說,咱們市里的幾家大醫院都進過他的藥呢。”

“噢……我們院進了他的哪種藥,我還真沒有印象。你們看這樣好不好……”桌上的電話響了,陸奇峰看了一眼,伸手抓起桌子上的電話,“好,我馬上就過去。”

放下電話,陸奇峰笑著說:“劉局,實在對不起,新門診大樓今天上午剛剪彩,焦局長還等著我去匯報工作。我讓甄院長好好接待你們,也許他們能為你們提供一些線索。”說完,陸奇峰起身出了辦公室。

劉大民和高強隱隱地感覺到,雖說陸奇峰等人表面上對他們顯得熱情,但實際上并不歡迎他們的到來。

接著,劉大民開始對甄鐵進行正式的詢問:“甄院長,請談談陳彬的情況吧,你是怎么認識他的,你都了解他哪些情況?”

“其實,我對這個陳彬的情況并不十分了解。”甄鐵避開劉大民的目光,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劉大民看出了他的意思,說:“甄院長不要急,得耽擱您一點兒時間。陳彬向咱們醫院推銷藥品,主要找哪位負責人?”

甄鐵皺起眉頭,有些猶豫道:“主管副院長和藥劑科主任,當然,最終決定的還是院長。”

“咱們醫院誰負責?”劉大民步步緊逼道。

“現在由我和藥劑科主任負責,但進哪種藥,進多少,什么價錢,最后還得開院班子會,實際上是由陸院長拍板。”

劉大民忙問:“陳彬向咱們醫院推銷藥品時,由誰負責?”

甄鐵想了想,說:“當時應該是陸院長——他那時還是副院長,還有當時另一位主管業務的副院長兼藥劑科主任——安正一,所進的藥,首先經過他們的同意才成。”

“安正一?”劉大民沉吟少許,突然問道,“甄院長,聽說陳彬和第一醫院的內一科主任張顯德來往很密切,是這樣嗎?”

“張顯德?”甄鐵稍感驚訝地看了一眼劉大民,馬上恢復剛才那種語氣,“可能吧,我也聽說他倆關系不錯,有時碰到過陳彬到辦公室去找張主任……難道,你們懷疑陳彬的死會與張顯德有關?”

劉大民問:“張顯德的辦公室在哪里?”

甄鐵回答道:“在住院大樓。”

劉大民對甄鐵客氣道:“耽誤您的寶貴時間,謝謝了!”

甄鐵點了點頭,轉身走出院長辦公室。

劉大民沿著走廊往里走不遠,便看見靠陽面的一個不大的辦公室,門上掛著一塊不大的牌子——主任辦公室。于是,劉大民吩咐同來的兩名偵查員先回局里,自己和高強敲門進去。

“你們找我?”張顯德瘦高的個子,穿了一件有些發舊的白大褂,袖口處已經脫線邊兒,斑白的頭發長而凌亂,鼻梁上架著一副厚厚的近視鏡。

劉大民剛把來意說完,桌子上的電話響了。張顯德猶豫了一下,連忙接起來,聽了兩句話,他嘴里答應了一聲,撂了話筒,臉色已變了。

“對不起!”張顯德從椅子上站起身,“17號病房有個危急病人,值班醫生請我馬上過去看一下。二位稍等一下,我很快就回來。”說完,他抓起桌上的聽診器,匆匆地走了出去。

工夫不大,張顯德便回來了,耷拉著腦袋,一臉的疲憊。

“張主任,陳彬遇害了,系頭部中彈后被拋尸江中的。這些情況你聽說了吧?”劉大民在辦公桌對面坐下,直奔主題道。

“唉!我是從電視上看到的。當時不知道死者是誰,直到昨天下午,我才聽說那人是陳彬。真夠慘的。”張顯德清瘦的臉上涌起痛楚的表情,他用手理了一把額前的頭發,努力穩定著自己的情緒,“好好的一個人,說沒了就沒了……世事難料啊!”

“你是怎么和陳彬認識的?”劉大民問道。

“我們認識有兩年多了。前年春季的一天,陳彬到我們醫院推銷藥品,找到我的辦公室,是我幫助他把藥推薦給醫院的,所以他很感激我,后來我們便成了朋友。”張顯德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目光有些茫然,“他為人不錯,雖說年齡不大,卻很能干、很會辦事。他推銷的藥品的口碑非常好,打入了市內幾家大醫院。”

“你最后一次見到陳彬是什么時間?他當時說了什么、做了什么,是否有異常表現?”劉大民耐心地提示道。

“我最后一次見到他,是10月28日。那天是周六,我休班在家,閑著沒事,就去了陳彬的公司。我在他那里喝了一會兒茶,就回家了……”張顯德又理了一把額前的頭發,愈發勞累的樣子,“當時陳彬沒說什么,也沒有異常的表現,我們只是隨便聊了一會兒,便分手了!”

劉大民問:“你當時去陳彬的公司時,都有誰在那里?”

張顯德想了想,回答道:“啊……就陳彬一人吧,他手下的那個員工好像出去搞推銷了……對,好像就陳彬一個人!”

劉大民對著張顯德,聲音平和道:“張主任,你是陳彬的朋友,對陳彬被槍殺這起案件,你還能為公安機關提供些什么線索嗎?”

“劉局長,我只能算陳彬的一個普通朋友,對他也沒有更深的了解……對不起,一時間我真不能為你們提供出什么,如果……如果我想起什么,會與你們聯系的……”張顯德的眼里充滿了緊張的表情,額頭上有細微的汗珠浸出來。

劉大民沉思少許,只得和高強起身告辭。

這天清晨,天空飄著白雪,市第一醫院宏偉亮麗的新門診大樓前,聚集著三四十位農民打扮的男女老少。人群的最前面打著白色橫幅,上面寫著“腐敗醫院殺人,還我父親性命!”的黑色大字。橫幅下面的大理石臺階前,跪著一排身著孝衣、頭戴孝帽的男女,正在燒一堆紙錢。那紙錢在微風的吹動下,像一群黑色的蝴蝶,在天空里上下飛舞。最前面的人是個三十出頭的男子,腰和頭上都戴著孝布,雙手舉著一幅系著黑紗布的大相片,正大聲地喊著口號:“庸醫殺人,還我父親性命!”后面的人群接著響起一片呼喊聲。新門診大樓門前的臺階上,醫院的保安和先期到達的派出所民警、巡警分立兩排,用身體堵住大門,否則人群早就沖進了大樓。在人群的外面的廣場上聚集了看熱鬧的路人,就連遠處公路上過往的司機都停下車來,從遠處朝這里觀望。

接到鄭局長的電話,劉大民和高強便帶領三十多名刑警趕到現場,聚集在人群外圍的看熱鬧群眾主動讓出一條路來。

年輕人朝人群大喊:“父老鄉親們!有良知的人啊!俺父親得了輕度心肌梗塞,上周住進第一醫院。他老人家來醫院時就是有點兒胸悶,能吃能喝的。可是醫生給他打了‘激光針之后,病不但沒好轉,還把他老人家治死了……請問這是啥醫院?張顯德就是殺害俺父親的罪魁禍首!警察來了咋的?俺不怕!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醫院如果不給俺一個說法,俺就上告,俺還要去市政府門前燒紙!”他的話音剛落,人群中立馬響起一片叫嚷聲。

十幾名醫護人員躲在門診大樓的大廳內,滿臉的緊張。院長陸奇峰和副院長甄鐵也在其中。陸奇峰表面還是很沉穩的樣子,甄鐵緊皺眉頭沉默著。

原來,外面領頭鬧事的年輕人叫趙大年,他的65歲的父親趙國安,一周前患輕度心梗入第一醫院治療。當時,是張顯德親自給診治的。入院后癥狀不斷好轉,可是不知什么原因,老人兩天前病情突然加重,竟然在昨天去世。這樣一來,家屬把全部責任都歸在第一醫院和張顯德身上。于是發生了眼前幾十人在醫院門前燒紙示威的事。

大樓門前,看見陸奇峰走出大樓,喧鬧的人群瞬間安靜了少許,手舉老人遺像的趙大年正瞪著血紅的眼睛向這里張望。

“大家請安靜!”陸奇峰表情嚴肅、聲如洪鐘,“我是院長陸奇峰,現在我代表醫院有幾句話要和大家說清楚!”

人群漸漸安靜下來,注視著眼前這位四十多歲、面色冷峻、身著白大褂的院長。

“我剛才初步了解了今天事情的基本情況——趙老人家去世了。”陸奇峰稍作停頓道,“說實在話,我想不論家屬和醫院都不想看到出現這種結果。但是,這是醫院啊,是醫院就不可能不出現這種事情。既然事情發生了,當事雙方都應該理性地解決問題。你們圍堵醫院,在醫院門口燒紙,已經嚴重地影響了醫院的正常工作。你們的行為已經違反了有關的法律法規,已經造成了不良后果。所以,我向大家提個建議,那就是換一種方式來解決問題,死者家屬和醫院代表一起坐下來商談解決問題。”

人群完全安靜下來。臺階下面跪著燒紙的家屬低著頭,不再往火堆里添紙。趙大年的表情也暗淡下來,但仍是滿腔的怨恨,幾次欲言又止。

“趙大年同志!”此時,劉大民的目光落在年輕人的臉上,“我知道你有許多話要說,也非常理解和同情你。但是,我們處理事情要理智,你說對吧?現在醫院的陸院長站在這里,你可以和他們一同走進辦公室,坐下來談!如果事情解決不了,你也可以通過正常的方式向有關部門反映問題啊!”

趙大年低頭看了眼手里父親的遺像,然后倔強地抬起頭,大聲道:“俺知道你是市公安局的,也知道你們都站在醫院和醫生一邊說話。可是,醫院真的把俺父親活生生地給治死了……咋會出這種事啊……原來聽人說現在的醫院如何腐敗,俺不信,這回俺信了,為了掙錢,醫院給病人使用假器械,俺父親就是這樣被治死的!”說到這里,他的眼里涌出淚水,態度異常堅決道,“今天,俺聽你劉局長的話,俺撤離醫院。但醫院必須向俺說明父親死亡的真實原因,必須給俺一個滿意的說法。不然的話,俺也不顧什么法不法的,俺還要來醫院,俺敢把醫院用火燒了,不信你們就等著!”

趙大年說罷,狠狠地瞪了陸奇峰一眼,轉身向身邊的人說了幾句話,接著人群再度喧嘩,不過這一回不是示威和叫罵,而是收拾好東西,互相攙扶著向廣場外面走去。

見此情景,劉大民松了一口氣。

“太謝謝劉局長了!”陸奇峰真誠地道。

“不用客氣,你們還是研究解決問題吧。我也忙,這就撤了。”劉大民說的是實話。

“劉局放心,我們會把這件事情處理好的,再也不會出現今天這種局面了。”陸奇峰握著劉大民的手,自信道。

處理完醫鬧事情已近中午,劉大民帶著其他警員回去了。高強打電話約安怡出來吃中餐。

“唉,你們醫院今天的那場鬧劇到底怎么回事?”高強把菜里的一塊瘦肉夾到安怡的碗里。

“可能是意外事故吧,”安怡卻將那塊肉夾起,送到高強的嘴里,“聽說那個姓趙的老人一周前入的院,開始病情比較穩定,可是兩天前突然惡化,昨天去世了。”

“你們醫院經常有這種事故?”高強嘴里咀嚼著那塊肉,想了想問道,“聽說張顯德醫生是遠近聞名的資深專家呢!”

“張醫生是有名的專家不假,但是醫生這一職業,不論哪位專家,不論他的醫術水平再怎么高超,也很難保證不出問題!”安怡忽然感覺到了什么,眼睛里閃動著疑問,“難道你認為這起事故……有問題?”

“不,我對于你們這行一竅不通,只是有一種感覺……”高強的語氣有些猶豫,“你們醫院經常發生這樣的事故嗎?最終都怎樣解決?”

“醫療事故好像每年都有。聽科里的同事講,醫院這兩年大大小小的事故的確出了不少。我來醫院這一年多好像出過六七起事故。死人的就有三四起吧……”安怡盯著他,滿臉的不解,“你為什么關注這事?難道與你們調查的案件有關系?”

高強又給安怡夾了一口菜,眼睛注視著安怡,壓低聲音道:“通過對你們醫院的接觸,我們總感覺有點兒不對頭。從院領導到醫生,好像有意向警方隱瞞什么,尤其是那位張顯德,與‘11·2案件的受害人陳彬關系密切,卻沒有提供出任何線索……因此,我們開始關注這位資深的專家醫生,想看他的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聽了高強這么一說,安怡忽然不說話了。良久,她才抬起頭,眼里閃著好奇。

“還有,最近我在網上常看到寫第一醫院的文章,反映的全是醫院的問題。有不少跟帖的,反響很熱烈……”高強若有所思道,“我感覺第一醫院真的有點兒不對頭……”

安怡說:“你在什么網上看到的文章?”

高強說:“藍江貼吧上就有。”

安怡放下筷子,掏出手機,很快就找到了那篇《腐敗醫院害人》,寫了第一醫院開大處方,收紅包,購進偽劣醫療器械,打擊報復反映問題的醫生等等問題,而且矛頭點名道姓地指向醫院院長陸奇峰。

“沒想到,我們醫院有這么多負面的新聞呢。”安怡放下手機,疑惑道,“網上的東西不可信,可能是個別人發泄一下私憤而已。”

高強說:“不知為何,我也覺得你們醫院哪里有不對頭的地方。”

安怡說:“你是說……我們醫院與你們辦的案子有關系?”

高強點點頭,又搖搖頭。

安怡說:“我幫你偵查偵查?”

“你?”高強故意逗她。

“信不過我?”安怡認真道。

高強搖頭,心里卻有一絲感動,說:“好,既然這樣,安醫生就先替我偵查一下今天醫院這起事故的來龍去脈,然后,再了解一下張顯德的情況。事情辦妥當后,我還請你吃面!”高強伸手握住她的手。

“你別唬我,我是醫生,不是警察,這樣做是違法的。”安怡把手輕輕地從他的大手里抽出來。

“說違法對,說不違法也有道理。我是辦案人員,你……就算我發展的一個線人吧!”高強望著她緋紅的臉,有點兒失落的感覺。

“你這樣對待女線人?”安怡朝他眨了眨眼。

“對,尊重線人。”高強連忙點頭,起身結賬,開車把安怡送回家。

夜幕下的第一醫院辦公大樓漆黑一片,只有六樓的院長辦公室里亮著燈,里面拉著藍色的窗簾,燈光顯得格外柔和,寬大氣派的老板臺后面,陸奇峰身子陷入舒適的老板椅里,頭仰靠在椅背上,閉著雙眼,仿佛睡著一樣。他眼睛閉著,腦子里亂哄哄的,不斷有影像不可遏止地、翻來覆去地跳來跳去。而且那影像越來越清晰——那是一群人,戴著孝布,舉著花圈,叫嚷著,試圖強行沖進新門診大樓。領頭的趙大年披麻戴孝,抱著一幅黑白照片,憤怒地揮舞著手臂奔過來……

陸奇峰身體一激靈,猛地從老板椅里坐起,看到眼前空蕩蕩的辦公室,才發覺剛才真的要睡著了。他看了眼手表,已經是晚上六點多,他定了定神,伸手拿起老板臺上的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

“你好!”電話很快接通,傳來一個女人甜潤而又不失莊重的聲音,“有何指示,有好消息要告訴我?”

“不,”陸奇峰用手捋著短發,心里琢磨該怎樣說出下面的話來,“我倒真的希望有好消息,可是……”

“可是什么?”對方語氣平靜道。

“醫院又出了一起事故,一位姓趙的患者死了,家屬來醫院鬧了半天。”陸奇峰皺起眉頭。

“我知道這件事。”女人并未流露出過分的驚訝。

“是的,我正在考慮如何把這件事解決好……所以,我要先告訴你,你手里的這批藥先等等,過幾天再進來。尤其那三十臺治療儀先等等吧,貨到了先存放在你那兒,等過一陣子再……”

女人沒有吭聲,靜靜地聽著。

“還有陳彬的事,公安局已經查到第一醫院了,”陸奇峰輕輕地吸口氣,但還是掩飾不住內心的躁亂,“你應該知道,這樣不好……”

“陸院長,我看你沒必要擔心。”女人略停了幾秒鐘,還是平靜的語氣,“一則我們進的藥沒有大問題,都是經過國家有關部門認定通過的,是正規途徑進來的。至于說光量子治療儀,個別病人出現不良反應,也是正常的;二則你提到公安人員到醫院調查的事情,我認為這更是正常不過的事情。陳彬是醫藥代表,曾經和第一醫院有過業務來往,如今他出事了,到醫院調查不是很正常嗎?”

“當然,”陸奇峰握著話筒站起身來,望了一眼藍色窗簾遮擋的窗外,“可是,我心里……”

“你到底在怕什么?”女人反問道。

“其實眼下這起事故并不可怕,只要我們像過去一樣,花點兒錢或者想點兒辦法,就可以解決了。我是怕……”陸奇峰壓低了聲音,但字字清晰,“我是怕醫院里再有人借機找麻煩,就像那個姓郝的女人一樣,還有醫院知道內情的醫生。若是那樣,后果可就……”

“你的意思?”女人直接道,“你專門打來電話,不會單單通知我藥品和儀器的事情吧!”

“你說對了,我有事求你幫忙。”

“請講,我們之間談不到求字。”女人平靜地說。

“有些苗頭性的問題,我想應該馬上采取措施,將它及時處理妥當……”陸奇峰猶豫著,下了很大決心道,“我需要你的人幫忙……”

“我明白你的意思。”女人略作思考,還是平靜的語氣,“我明天讓人去找你,有什么事情,怎么做,你直接吩咐就可以!”

“好!你做事就是爽快。”陸奇峰滿意地笑了。

“陸院長是不是這陣子工作壓力過大啊?我看你是太累了,人是應該需要放松和休息的。”話筒那頭,女人輕輕地笑了笑。

“也許吧。”陸奇峰又用手捋了一把短發。

“還有,”女人止住了笑,繼續道,“我知道你為妹妹我付出了不少。還是原來那句話,我們的合作是共贏的,每一次的合作,都有你應得的報酬,感情上的事,妹妹我絕不會差事的。”

“我沒別的意思,只是這兩天遇到的麻煩,讓我心里有點兒不踏實……”陸奇峰對著話筒笑了,“其實,我始終認為咱們的合作是愉快的,我們的配合非常默契。也請你放心,過了這陣風頭,那批藥和儀器馬上進來,絕不食言。”

“我當然放心,有你的幫助,我怎能不放心呢!”女人在電話那頭輕聲地笑了笑,關切道,“不過聽我一句話,你可能是太勞累了,所以才有如此緊張的感覺,還是好好休息休息吧。人應該有個好的身體。有句話說得好,擁有世間的一切都是‘0,只有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才是‘1呀。你說對吧?”

“多謝妹妹的關心,”陸奇峰附和道,“這話有道理,對,但愿我們都能擁有這個‘1啊!”

通完電話,陸奇峰盯著話機沉思了半天。剛才與他通話的這個女人便是遠大藥業公司的董事長韓冰,她的一席話讓他心里亮堂了許多……

兩天之后,當劉大民和高強再次來到市第一醫院調查張顯德時,卻被他的同事告知,張顯德這兩日請假沒有上班,二人無功而返。

深夜,高強的一個電話,讓劉大民從睡夢中驚醒。他馬上穿上外套,來不及給司機打電話,出了家門攔了一輛出租車,匆忙地向青年路勝利公園趕去。

夜幕下,青年路勝利公園大門東50米處。警燈閃爍,人影晃動,一條警戒線將二十幾米的路段圍住——此處正是張顯德出車禍的現場。在警戒線內側,能看見臨近路基處的一具黑乎乎的尸體。在警戒線外面,站著一群人,正攙扶著一個中年婦人——死者的妻子孟麗芬。她不停哭泣著,聲音撕心裂肺。

看見劉大民從出租車上下來,高強和交警大隊事故中隊的兩名同志小跑著過來,引著他進入事故現場。借著昏黃的路燈,劉大民終于認出了路基旁的那具尸體——第一醫院內一科主任張顯德。他平靜地躺在那里,頭部慘白,嘴部、頸部都積滿了凍結的血痂,滿身的灰土,在尸體的后面竟拖出一道血痕。

“你們對這起交通事故有異議?”劉大民詫異地望著交警事故中隊的負責人。

“對,從目前的情況看,這起交通肇事案真的有很大的疑點……”負責人看了眼旁邊的高強,猶豫少許后,轉向劉大民道,“首先,從現場勘驗來看,肇事車輛應該是小車,準確地說應該是轎車。這段路路面寬,路況良好,車輛行人較少。特別是六點三十分左右,此段道路的車輛和行人更為稀少,也就是說,發生交通肇事的可能性相對小;其二,正常的交通肇事,絕大多數的司機當時會立即對受害者施救,不會輕易選擇逃逸,但這起事故中,司機沒有對死者采取任何的施救措施;其三,通過對現場和受害人傷情的勘驗和檢查,我們發現肇事車輛行駛速度非常快,遠遠超過了此段路的限速。不僅如此,肇事車輛將受害人撞出十余米后,竟然倒車對其進行二次碾壓……第二次碾壓才是受害人致死的根本原因。我們初步認為,假如這是一起重大交通事故的話,肇事司機和受害人本無任何利害關系,事故發生后,司機應該積極對受害人進行搶救,不會輕易選擇逃逸,更不可能對其進行二次傷害……因此,根據種種情況判斷,這不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極有可能是一起以交通肇事為手段的故意殺人案件,肇事者的目的就是將受害人置于死地!”

“高強,你的意見?”劉大民問道。

“今天下午,我們再次去醫院,張顯德已請假回家。幾小時后,他就莫名其妙地出了車禍。我覺得這不是巧合,這里面應該有問題。我們應該以事故現場為中心展開調查走訪,查找肇事司機的有關線索。無論如何,必須找到肇事車輛和司機!”高強用請示的目光望著劉大民。

經過一番研究,劉大民和高強決定從三個方面展開工作:一是由交警事故中隊負責,將受害人張顯德的尸體運回市公安局進行尸檢,盡快查出張顯德的死因;二是派出專人通過110指揮中心找到這起事故的報案人,向其了解報警時所掌握的情況;三是派出精干警力以案發現場為中心,對過往車輛、行人展開調查走訪,查找肇事車輛和司機的線索。

張顯德的尸體已被運走,現場的人們陸續離去。只有劉大民獨自站在空曠的馬路上。風依然刮著,星星的雪粒變成了鵝毛的雪片,飄飄灑灑地從空中落下。劉大民忽然意識到什么,連忙掏出手機,快速撥通了高強的電話。他命令高強馬上安排人,將案發現場路北的工行儲蓄所門前的監控錄像調出來。

“通過調取現場路北工行儲蓄所的監控錄像,發現了犯罪嫌疑人和所駕駛的車輛!”高強揚起手里的U盤,直奔辦公桌后面的電腦。視頻的畫面:灰暗的路燈光下,能清晰地看清路面的一切。張顯德穿著厚重的棉大衣,剛準備過馬路。一輛黑色轎車向他飛馳而去,將他撞得斜著飛出去,像拋出的一個麻袋重重地摔在路上。那車停住,后燈在閃亮,爾后快速地倒回來,在他的身上碾壓后揚塵而去。

“畜生!混蛋!”劉大民拍桌而起,“這哪里是交通事故,分明就是故意殺人。把畫面倒放回去,看清那車和司機!”

畫面定格在那輛黑色的比亞迪轎車,車尾的牌照上模糊地顯示著“黑NA0157”,透過車的后風擋,模糊地看見司機留著一頭披肩長發。

偵查員把監控錄像照片送到臺下的交警手中,照片在人群中依次向下傳遞。交警們相互擠在一起認真地看著,嘴里小聲地議論著,有的點頭,有的搖頭。

高強注視著臺下,眼里滿是焦急和期待。

“報告!”臺下站起一位年輕交警高聲道,“我見過這個人!這個人是……”

“別急,慢慢講!”高強的心突突直跳。

“我不知道他叫啥名……”這時臺下有人在發笑,年輕交警的臉紅了,“不過,我知道他是哪里的人。他是……遠大藥業公司的司機,給他們副總經理顏天宇開車的!”

“對,好像是他!”另一位交警猛地記起來。

“是毛子!有一次他酒后駕車闖紅燈,讓我們把車給扣了。他倒態度蠻橫,說用不了多久我們就得把車放了。果然時間不長,某領導就來電話讓放車……”一位中隊長站起身補充道。

可是毛子為什么要殺張顯德?是不是遠大藥業公司指使毛子做的?劉大民的腦子里一片混亂。他讓高強帶人繼續對事故現場進行調查。

聽到張顯德出事的消息,安怡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那位戴著厚厚的近視眼鏡、寡言少語卻醫術精湛的醫生面容便開始在她腦子里揮之不去,最近醫院發生的系列事情,包括醫院使用令病人恐懼的“激光針”,致使趙國安死亡,她一定要拿到趙國安的檔案,查清真相!

“當!當!”有人敲門,聲音很輕很有節奏。

“請進!”安怡以為是患者。

門開了,鄒新輕輕地從外面閃了進來。當他看見內二科辦公室只有安怡一人,如釋重負地出了口氣。

“這是你要的東西,”鄒新麻利地從羽絨服里面拿出一個沉甸甸的檔案袋,眼睛一邊看著房門一邊壓低聲音道,“千萬別說是我給你的,我知道你需要這個……”

短短的幾秒鐘,安怡就明白了他遞過來的檔案袋里裝的是什么東西——病歷,趙國安的病歷!

安怡的心里涌起一絲感動。她接過那沉甸甸的檔案袋,抬頭注視著鄒新,發自內心地說了句:“謝謝你了!”

鄒新比安怡年長三歲,安怡對他的印象很深刻,或者說鄒新也算安怡在第一醫院的一個熟人。據說鄒新畢業于省內一所名氣不大的中醫院校,因他是院長陸奇峰的親戚,鄒新畢業后便順利地進了第一醫院,直接進了醫務科,而且很快被提了副主任。所以說鄒新在第一醫院也是個惹人注意,特別是未婚的年輕醫生護士關注的對象。然而,鄒新對安怡卻情有獨鐘。安怡來到第一醫院不久,他便向安怡發起猛烈的求愛進攻。但事與愿違,安怡打心里對這位心地善良、言談舉止文靜得如女人一般的男人提不起興趣來。

“謝啥……”鄒新用手扶了下眼鏡,臉上始終微笑著,“雖然……我們還是朋友,只要我能做的,就愿意幫你!”

安怡知道鄒新一席話的含義,于是她的臉便紅了。

“真的謝謝你,平時如果有事需要我幫忙的,你也不要客氣呀,像你所說的我們是好朋友。”

鄒新聽了這話,搖了搖頭,很大度地笑了笑,推開門走了出去,又馬上轉回身,神秘地壓低聲音道:“安怡,我再提醒你一句,你是不是在查趙國安的死因和醫院使用醫療器械的事?這可是當前最敏感的事。如果和你沒什么大關系,勸你最好還是離這些事情遠點兒。難道你忘了郝玉梅的事?啊,郝玉梅出事時你還沒來咱醫院呢……不論咋樣,事不關己的事,你還是要慎重考慮才對,不然到時候后悔就晚了。”

“郝玉梅?”安怡恍然記起郝玉梅就是門診內二科原主任,“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看,我又說了一堆不該說的話……總之,你現在要做的事千萬要慎重,我作為朋友才提醒你的!我走了……”鄒新向走廊張望一眼,生怕有人聽到他們的談話一樣,然后匆忙走了。

安怡小心地把裝有死者趙國安病歷的檔案袋放進自己的挎包里,然后請假回到家里。進了門,她也不理會正在喝悶酒的父親安正一,徑自去了自己的房間。她把帶回來的那個檔案袋打開,拿出里面厚達幾十頁的病歷,從頭到尾一頁一頁地認真看起來。她反復地翻閱著趙國安的病歷,試圖從中找到有關使用光量子治療儀的更多信息。然而直到她看得腦袋發脹,也沒有發現其他的文字記錄。她沮喪地從病歷上抬起頭,腦海里再次浮現出在住院大樓530室看見的一個鞋盒大小、拖著接線板的淺灰色儀器——光量子治療儀。

安怡翻出從新門診大樓注射室找來的那份說明書,里面幾行醒目的黑體字再次映入眼簾——光量子透射液體治療儀。北京醫科大學著名教授齊山推薦。生產廠家:天津市宏達科技有限公司。廠址:建民路楊柳巷126號。電話:021—2356432。

安怡打開抽屜,翻出同學錄,從中找到了一位身在北京的女同學的電話,急切地撥了出去。

安怡說:“老同學,你能幫我打聽一個人么?”

“打聽誰?”女同學問。

“一個叫齊山的人,是北京醫科大學教授。”安怡讓她拿筆記下來。

女同學答應馬上就辦這件事,一有結果立即與安怡聯系。與這位同學通完話,安怡按著《使用說明書》上天津市宏達科技有限公司的電話撥過去,把手機放在耳邊聽著,手機半晌沒有反應,接著是兩聲短促的忙音,她按了重撥鍵,這一回,手機響起了“對不起,你所撥的號碼是空號”的提示音。

安怡拿起電話通過天津114查詢臺查找“天津市宏達科技有限公司”的電話,114查詢臺果真提供了這家公司的辦公室的座機電話號。

“您好!”一個津味十足的男子接起了電話。

“你是天津市宏達科技有限公司嗎?”安怡心怦怦地跳。

“宏達科技有限公司,您需要什么服務?”男子客氣道。

“是這樣,我是一名醫生,想了解一下……你們公司研制生產的光量子透射液體治療儀的有關情況。”

“您是不是搞錯了?”對方男子未及她把話說完就笑了,“什么量子儀器?我們公司不生產醫療器械。”

“你說什么?”安怡驚訝道。

“您是搞錯了,我們公司不生產醫療器械。”對方仍然在笑。

“那你們公司生產什么?”安怡因驚訝而懊惱。

“我們公司生產化妝品,如果您需要這方面的服務,我可以幫助您。”對方一字一句地答道。

直到對方撂下電話,安怡才徹底明白過來,說明書上的廠家和電話都是假的。這時,那位北京的女同學打來了電話,告訴她北京醫科大學根本沒有什么齊山教授。

“爸,我們醫院有問題。”安怡皺起眉頭走到安正一跟前。

“你們醫院?”安正一睜大了眼睛問道,“啥問題?”

安怡就將她在醫院暗中了解的趙國安死因,發現給病人使用光量子治療儀,以及自己通過北京同學、向廠家打電話等途徑證實光量子治療儀是一種“三無”醫療器械的經過一口氣說了一遍。

“目前,這種光量子治療儀還在我們醫院使用,患者有不同程度的不良反應。趙國安的病歷顯示,自他住進第一醫院到死亡的前一天,始終在使用這種儀器。可以推斷,趙國安的死與它有著密切的關聯……”安怡忽然有種控制不住的激動,“讓我感到不安的是,光量子治療儀這件事,醫院方面不可能不知情。資深專家張顯德了解內情,大多數的醫生知道內情,院領導也一定知道內情。但是,為何沒人站出來,阻止使用這種儀器呢?”說到這里,安怡長長地出了口氣。

安正一一臉復雜的表情,沉吟少許道:“真有這種事?可不要到處亂講,對你們醫院影響不好!”

“爸,我說的都是實話。”安怡急了,“是我親眼看的趙國安的病歷,而且趙國安家屬在醫院門前吵鬧時,警察都到現場了,不信您問高強,這不是危言聳聽,第一醫院絕對有問題!”

安正一沒有作聲,陷入沉默。

“第一醫院確實不正常。”安怡再次強調道。

“哼,”安正一打斷安怡的話,臉沉下來道,“第一醫院有沒有問題,和你沒有關系,你少摻和呀!”然后轉動輪椅,從茶幾上的煙盒里抽出一根煙,悶頭抽起來,將安怡撂在一邊。

安怡心里著急道:“爸,就說使用光量子治療儀這件事,人命關天,作為醫生,我們能不管嗎?”

“哼,”安正一吐出一團煙霧,氣不打一處來,“我在第一醫院干了二十幾年,有啥問題,能有啥問題?!”

安怡正要和父親爭辯,卻聽到母親在飯廳里喊吃飯。安怡氣不過,便打電話給高強,卻是忙音。

高強和劉大民正在趕往遠大藥業公司的路上。當他們來到遠大藥業公司的大門前,一眼就看到那塊“藍江市遠大科技藥業有限責任公司”的牌子,整個公司由辦公樓區和實驗田區兩部分組成。前部分是五層樓的辦公樓,左右各一座三層小樓。后部分則是實驗田區:一片開闊平坦的耕地,面積約幾萬平方米,蓋著厚厚的白雪。來此之前,劉大民對遠大藥業公司有所調查。它擁有十幾家連鎖藥店,經營醫藥和器械,開發種植中草藥的綜合性醫藥公司,是藍江私企中的利稅大戶,正在積極爭取上市。

劉大民和高強剛把車停好,樓內迎出一位年輕姑娘,熱情地把他們從側門引上三樓,直接帶進會議室。

“不知是什么風,把兩位領導吹到我們這兒來了!”遠大藥業公司副總經理顏天宇熱情地迎了上來,吩咐剛才那位姑娘道,“林琳,上水果!”

林琳很快端上來兩盤新鮮的水果,微笑著說了句:“兩位領導請慢用!”

“韓總去市政府了。聽說你們來,正往回趕呢。”顏天宇用手捋了一把短發,眼睛審視著二人,“兩位領導有何指教?”

劉大民再次感覺到顏天宇斯文外表之下的那種冷傲,便直接說明了來意:“我們是來調查毛子的。”

“毛子?”顏天宇習慣性地捋了一把短發,直截了當道,“我沒聽說公司有姓毛的人。”

高強補充道:“‘毛子是小名或者是綽號,我們現在還不知道該人的真名實姓。”

“哦,”顏天宇揚了揚眉,不緊不慢地掏出手機,摁出一個號碼,“給我查一查,咱們公司里有沒有一個叫‘毛子的人。”

這時,門外響起了女人走路的腳步聲。

“喲!劉局長、高隊長,你們來怎么也不事先打個招呼!”一個俊俏的女人挎著包,款款走進來。她就是遠大藥業公司的董事長兼總經理韓冰,也是市人大代表、政協委員,有很高的社會知名度。

“韓總,他們來調查一個叫毛子的人。我安排人事部正查著呢,你看……”未及劉大民和高強說話,一旁的顏天宇連忙匯報道。

“馬上查,你親自去處理這事。”韓冰望了眼顏天宇,微微蹙了下眉頭,用有些責備的口氣道,“如果這個人在遠大藥業公司,就要盡快協助警方找到他。劉局長和高隊長親自找的人,說明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我們必須認真對待。”

“是,我這就去辦!”顏天宇馬上走出會議室。

顏天宇出門后,韓冰的臉上恢復了原有的矜持和微笑,輕聲地詢問道:“劉局,你們找這個‘毛子干什么?”

“找他核實一下有關情況,關于一個案子的事。”劉大民不能把找毛子的真實目的說出來。

“對不起,你們有辦案紀律,我不該多問的。”韓冰歉意地笑了笑。

十幾分鐘后,顏天宇從外面進來,說:“我和人事部的負責人認真查過了,我們公司沒有姓‘毛的人,也沒有綽號叫‘毛子的人。”說著,他揚起了手里的一個簿子,“這是公司人員花名冊,兩位領導不妨自己看看!”

瞬間,劉大民和高強便發覺顏天宇在說謊,心里已對韓、顏二人演的雙簧產生了疑問,于是呵呵一笑道:“顏總是貴人多忘事,還是打心里不愿意配合我們的工作?據我所知,你們公司不僅有毛子這人,而且他還是你的司機吧?”

這時,高強把錄像截圖制成的毛子照片掏出來。韓冰伸手接過去,瞟了兩眼,旋即把目光轉向窘在那里的顏天宇,臉色也變了。

“怎么回事?”韓冰的聲音不高,卻有種無法抗拒的威嚴。

“這……”顏天宇的表情猛地僵住,眼里掠過一絲慌亂,辯解道,“原來你們要找的是這人啊,看了照片我才想起來,他姓陳,叫陳……叫陳二毛。兩個月前確實在我們公司干過,也給我開過兩天車,但他不是公司的正式職工。”

劉大民和高強認真地聽著。

“沒看這張照片,我沒想起來,”顏天宇的語氣軟下來,“我想起來了……這人經常和公司的人發生矛盾,張嘴閉嘴要打要殺的。尤其是給我開車那些天,經常違反交通規則,給我添了不少麻煩……有一次車讓交警給扣了,最后還是韓總親自給要出來的!兩個月前,我就把這人辭了,這事韓總是知道的。”

“是有這事。但那年輕人打扮與人不同,留著一頭的長發……”韓冰一邊解釋,一邊歉意道,“劉局、高隊,真是不好意思。”

“原來是這樣,”劉大民無論對顏天宇怎樣不滿,也要給這位口碑和聲望極高的女老總一點兒面子,“那么,你們還了解這個人什么情況?他離開遠大藥業公司后去了哪里?”

顏天宇領進來公司的兩名司機,當著劉大民和高強的面,詢問毛子的情況。然而,兩位司機皆是一問三不知。

劉大民和高強見此情景,知道繼續詢問下去也不會有什么收獲,便起身告辭道:“韓總、顏總,我們正在辦理的一起案子,需要找到毛子了解一下情況。如果你們獲得有關他的線索,請及時與我們聯系!”

韓冰連忙表示歉意,再次熱情挽留二人吃晚飯,卻被劉大民和高強婉言謝絕了。

自從上次因醫療器械造假的事情與父親吵了一架,安怡決定自己來查清楚真相。一大清早,她懷揣著趙國安的病歷來到院長辦公室門前,她要找到院領導,把光量子治療儀的事情說明白。

安怡感覺很不舒服,不時地向院長辦公室敞著縫的門張望,伸手敲門。

“安怡,快進來!”陸奇峰看清敲門的人時,臉上露出和藹的笑。

“陸院長,我……我……”安怡局促地走進來,無意間隨手帶上了門。

“有什么事坐下來說嘛!”陸奇峰瞟了一眼關上的門,笑容可掬地用手指了指老板臺前的沙發,“對了,你爸最近身體還好吧,我正想抽時間去看他呢!”

陸奇峰的一席話,著實令安怡心里熱乎乎的,她認真地說:“我爸的身體還可以,就是有點兒酒精依賴的毛病,在大伙勸說下,現在少喝酒了,精神狀態也有好轉。”

“說吧,找我有什么事?”陸奇峰從飲水機里倒了杯水,微笑地遞給安怡。

“謝謝陸院長!”安怡把水放在茶幾上,深吸了口氣,“我……我向您反映一件重要的事情……”

“哦,什么重要的事情?”陸奇峰坐回老板椅。

安怡忘記了內心的緊張,將自己發現醫院正在使用光量子治療儀、趙國安極有可能死于這種儀器以及它是一種假冒偽劣的“三無”產品等問題,從頭至尾一口氣說了出來,然后忐忑不安地望著陸奇峰。

陸奇峰既未驚訝也未憤怒,既沒肯定有這事也沒有否認。他雙手支在辦公桌上,自始至終都面帶微笑、平靜地聽她述說。

“陸院長?”安怡對此震驚不已。

待安怡講完了,陸奇峰挪動了一下身子,把頭仰靠在椅背上,沉吟少許,說:“安怡,能告訴我是誰讓你調查這些事的嗎?”

“這……沒有人讓我調查這件事。”安怡沒料到他會提這樣的問題,便實話實說,“趙國安家屬來醫院鬧事之后,我覺得好奇,便想把事情的真相搞清楚……”

“你現在把事情搞清楚了?”陸奇峰矜持地微笑著。

“……”安怡不明白他的意思。

陸奇峰把身子從老板椅里挪出來,雙臂重新放在辦公桌上,繼續用溫和的語氣道:“安怡啊,作為院長,我首先感謝你對醫院工作的關心!醫院本來就是全體員工的醫院,需要大家的關心和愛護!”

安怡不知道他到底要表達什么。

“對于你反映的問題,我只能告訴你,我們醫院所使用的每一件醫療器械,都是經過正規渠道,通過院班子會議研究決定購進的。我們醫院是全市規模最大的正規公立醫院,不可能存在使用‘三無藥品和器械的問題。所以,你所說的什么儀器不可能存在問題,這一點請你放心……”

“陸院長,可是……”安怡想辯駁,卻被他用手勢止住。

“安怡啊,記住我的話,沒有什么‘可是,第一醫院不存在任何違規的藥品和器械。”陸奇峰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莊重和嚴肅,“你還很年輕,作為醫院的一員,應該站在醫院的立場考慮問題,為醫院的利益著想,維護醫院的聲譽。對于不利于醫院的事情,堅決不做。你聽明白了嗎?”

“陸院長,我也是對工作負責才反映光量子治療儀……”安怡面紅耳赤,竟然有種說不清楚的感覺,“您沒有理解……”

“唉!小安啊,”陸奇峰望著她,無奈地嘆了口氣,隨之表情舒緩了,臉上重新有了笑意,“好了,你要反映的情況我聽明白了。市里有個會我要參加,咱們先聊到這兒吧。回去把我的話好好琢磨琢磨,不要再研究什么光量子儀器的事了,安心做本職工作,好嗎?”他說著便起身收拾辦公桌上的文件,分明是在趕安怡走。

安怡忽然感覺讓人抽了一記耳光,臉火辣辣的,心里有話急著要說,但又不知從何說起。她訕訕地走出院長辦公室,心里禁不住發問:難道是自己搞錯了,病人正在使用的光量子治療儀沒有問題?突然,她的手機響了起來。

“是安醫生嗎?”一個男子沉悶的聲音,“我是甄鐵。”

“您好,甄院長,您找我有事嗎?”在安怡的印象中,這是她到第一醫院參加工作以來,副院長甄鐵頭一次給自己打電話。

“如果你方便的話,”甄鐵語氣慢而客氣,“有件事,我想和你談談……”

安怡想問他談什么事,馬上又覺得這樣不夠禮貌,忙說自己有時間。

“好,我在辦公室等你。”甄鐵撂了電話。

十幾分鐘后,安怡來到了甄鐵的辦公室,微笑地問道:“您找我什么事?”

“啊,有事……”甄鐵坐回辦公桌后面的椅子,一只手輕輕地敲擊著辦公桌面,臉上仍是平素不茍言笑的表情。

“安醫生,聽說你在暗中調查咱們醫院的問題?”甄鐵終于開口說話,“準確地說,你在暗中調查醫院正在使用的一種醫療器械的問題?”

“是的,我在調查咱們醫院光量子治療儀的使用情況。而且我已經了解到,它是一種偽劣的醫療器械,使用中會使患者病情加劇,發生病變,甚至危及生命!”安怡呼吸急促,眼睛盯視著他。

“有何為證?”甄鐵不緊不慢道。

“心梗患者趙國安就是使用光量子治療儀后死亡的……”安怡臉紅心跳,聲音也隨之激動起來,“我已經做了調查,生產這種器械的廠家、推薦這種器械的專家教授等情況都是假的,它是‘三無產品。如果醫院再繼續使用這種器械,很快就會出現第二個、第三個趙國安!甄院長,這是草菅人命,這是犯罪啊!”

“你向院領導反映過這件事?”甄鐵面無表情。

安怡重重地點了點頭。

甄鐵的手指又開始敲擊桌面,兩道眉毛皺得快要貼在一起,慢悠悠地問:“院領導怎么說?”

安怡沒有馬上回答。

“他們不相信你的話?”甄鐵說。

安怡暗自驚訝,似乎意識到了什么。

短暫而漫長的沉默之后,甄鐵終于再次說話:“下面你準備怎么辦?”

安怡問:“您想讓我說實話?”

甄鐵說:“當然。”

“繼續反映光量子治療儀的問題!”

“嗯,我支持你!”甄鐵冷漠的臉上擠出一絲笑,“我讓你見一個人!”

甄鐵的話音剛落,辦公室里間的門打開,一個四十出頭的女人走出來,身姿綽約、風韻猶存,尤其是眉心處的一顆美人痣煞是好看。

安怡正驚得出神,女人款款走過來,伸出光潔的手,自我介紹道:“安醫生你好,我叫郝玉梅……”

“你是……郝主任?”安怡張大了嘴,恍然想起來,眼前這位漂亮的中年女人,就是自己所在的門診內二科的前主任。

郝玉梅說話大嗓門,對安怡道:“我早不是什么主任了。就是因為我反映醫院的問題,才被迫離開了醫院。現在開了家洗衣店,生活也過得去。但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咱們醫院繼續謀財害命……所以,在甄院長的支持下,我和一些有良知的醫生,暗中搜集相關的證據,準備把咱們醫院的問題反映到上級有關部門,揭露這些醫療腐敗問題!”

驀地,安怡想起前段時間在藍江貼吧看到的那篇《腐敗醫院害人》的文章,驀然明白過來,問道:“你就是網友:傳遞正能量?”

“安醫生,我知道你是個好醫生,請加入我們的行列吧!”郝玉梅微笑著點頭,“在網上寫點兒文章解決不了問題,我們得采取行動……”

安怡驚得半天說不出話。當她轉頭又一次與甄鐵目光相撞時,他向她點頭。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里,安怡了解到,第一醫院的腐敗問題由來已久。不僅光量子治療儀有問題,開大處方、醫生吃回扣、購買偽劣器材等問題觸目驚心。醫院從遠大藥業公司購進5臺核磁共振設備,每臺進價數百萬元。而實際上這些儀器是以舊翻新的偽劣機器,用過一周便出現故障。據可靠消息證實,購進一臺這樣的儀器,陸奇峰就收了10%的回扣!更有甚者,陸奇峰與遠大藥業公司相互勾結,打擊報復說真話、反映問題的人,甚至派出打手,將對方傷害致殘,手段兇狠至極。

“安醫生,當初就是因為我拒絕開大處方,向市衛生計生局反映醫院的問題,才惹惱了陸奇峰。陸奇峰等人故意制造一起所謂的醫療事故,撤了我的職務。一氣之下,我離開了第一醫院。可是,我咽不下這口氣,咱們是醫生,要對得起這身白大褂呀!”郝玉梅說話一竿子到底,“我個人的得失無所謂,可看到醫院種種腐敗現象,看到姓陸的為了個人利益而圖財害命……我不能沉默,我要和他們斗到底!”

見安怡不吭聲,甄鐵遞過一份材料——《關于藍江市第一醫院醫療腐敗問題的檢舉信》。

安怡順著標題看下去,材料上面詳細地列舉了第一醫院的腐敗問題,既有文字,又有數字,內容詳盡而有條理,最后一頁稿紙上是密密麻麻、不同字跡的簽名和鮮紅的手印。安怡認識其中的十幾人,他們都是第一醫院的醫護人員。

“如果你愿意,就在上面簽名吧。”甄鐵期待道。

安怡拿起筆正要簽名,手卻被郝玉梅按住,她看著安怡的臉,說:“你想清楚,這可能會給你帶來麻煩。我家洗衣店的玻璃多次被砸,女兒上學我得親自接送……”

安怡朝她笑了笑,快速地在那頁紅彤彤的稿紙上簽了名。

甄鐵看了看安怡,說:“這件事情,暫時不要對外講,包括你男朋友高強。在事情沒有辦成之前,要盡可能避免麻煩。再就是這件事對我們醫院聲譽也有影響。等時機成熟了,我再向劉局長匯報。”

安怡和赫玉梅點點頭。

按照劉大民的指令,高強帶著警員連夜趕到濱縣城郊鎮抓捕犯罪嫌疑人毛子,卻意外地帶回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張鵬。

“11·2”案件發生后,警方專門部署力量對關鍵人張鵬進行了走訪調查,卻沒有他的下落。沒想到,抓捕犯罪嫌疑人毛子時竟意外地撞到他。得知張鵬的消息,劉大民精神一振,囑咐高強把張鵬直接領到市局,他要親自對其進行詢問。

張鵬一米七五的個子,生得細皮嫩肉,鼻梁上架了一副無邊近視鏡,渾身上下還殘留著書生之氣。他面對劉大民和高強,忐忑不安地講述了在陳彬的公司一段工作經歷:兩年前,大學畢業的張鵬來到藍江市。一個偶然機會,他遇到了正在招募幫手的陳彬。當時正是陳彬公司生意最紅火的時候。他所推銷的藥品幾乎打入了藍江市三分之一的市場,僅其中一種“血栓膠囊”的藥,進入全市大小醫院,給他帶來了豐厚的利潤。張鵬進入陳彬公司時,公司里已有兩個雇員。隨后,陳彬領著張鵬等三人,起早貪黑,整日忙碌于大小醫院之間,生意做得順風順水。然而,從一年前開始,陳彬的生意突然冷清下來,原因就是另一個規模較大的醫藥公司占領了藍江醫藥市場,不僅搶了陳彬的生意,而且大有將陳彬的公司擠出藍江市場之勢。

“哪家大公司?”高強忍不住問道。

“藍江市還有哪家大公司,就是現在的遠大藥業公司!”張鵬憤憤道。

高強和劉大民交換了一下眼神。高強遞給張鵬一杯水,他感激地笑了笑,開始時的緊張情緒緩解了許多。他繼續道:“遠大藥業公司一進入藍江市場,就將市內大小十家藥店或者收購,或者買下,統一掛上了遠大藥業公司的牌子。同時,向藍江市各醫院推銷藥品和醫療器械,還在郊區承包土地,搞所謂的中草藥種植。一時間,遠大藥業公司在藍江市風生水起。除陳彬的公司外,藍江市還有兩家推銷單一藥品的小公司及零星的單打獨斗的醫藥代表。也不知他們用了什么招法,不久兩家小公司便悄然摘牌子走人了。遠大藥業公司的副總經理顏天宇幾次找到陳彬,表達要并購陳彬公司的想法,但均被陳彬拒絕。”

“這些情況是你親眼所見嗎?”高強又忍不住問道。

“顏天宇到公司找陳彬時,我就在場。”張鵬喘了口氣,繼續說下去,“遠大藥業公司并購不成,便在生意上與陳彬的公司展開了激烈的‘競爭。陳彬公司推銷哪種藥,遠大藥業公司就推銷哪種藥。而且,遠大藥業公司在推銷這種藥時,都要比陳彬公司的便宜許多。不僅如此,為了從陳彬手里奪下已經占領的市場,遠大藥業公司在某些銷路好的藥品上不惜賠錢也要做。比如,陳彬公司一直推銷很好的‘CC血栓膠囊,遠大藥業公司有段時間就曾經以低于進價的價格向市內的醫院推銷。遠大藥業公司財大氣粗,陳彬的公司哪有與之抗衡的能力呢?幾個月過后,陳彬辭去了先前的兩個員工,只留下我一人,公司硬撐著經營下去。然而,隨后的情形更糟,市內像第一醫院在內的原本和陳彬關系要好的醫院,也陸續改進遠大藥業公司的藥了。陳彬的公司面臨關門倒閉的局面。一天晚上,陳彬不知在哪里喝了許多酒,情緒十分激動。他把我叫到辦公室,將最后一個月的工資給我,讓我另謀出路,誰知不久便發生了‘11·2案件。”講述到這里,他停了下來,表情黯然地盯著手里的水杯。

高強說:“看來,陳彬和遠大藥業公司的矛盾可不小啊。”接著,又問起陳彬和張顯德的關系。

“張醫生是陳彬的好朋友,”張鵬想了想道,“幾年前,陳彬開始向第一醫院推銷藥品時,便認識了張醫生。后來兩人便成了好朋友,而且關系一直比較密切。平時趕上張醫生休班的時候,陳彬總要約他出去喝兩杯。張醫生偶爾也來公司找陳彬聊天。兩人無話不談,感情非常親密。”

高強問:“按照你的說法,陳彬和張顯德沒有矛盾和沖突啰?”

“不,”張鵬馬上意識到了什么,十分肯定的語氣,“你們……你們是懷疑陳彬的死和……這絕不可能。據我所知,張醫生知道陳彬生意被遠大藥業公司搶走的事,他很同情陳彬,還同陳彬在一起商量對策呢。張醫生是個好人。聽說他最近也出事了,可惜啊……”

張鵬止住了話題,劉大民和高強也陷入沉默。已是晌午,各單位的民警早都走光,整個辦公樓靜悄悄的。幾縷不太明亮的陽光從窗外灑進來,給人增添了幾許暖意。

“張鵬,其實我們找你來就一個問題。”這時,旁邊一聲不吭認真聽著的劉大民突然插了一嘴道,“也就是‘11·2案件陳彬被殺一案的事情真相。你說說看,陳彬的死應該和什么人有關聯?到底是什么人殺害了陳彬呢?”

“這……”張鵬抬起頭,盯視著劉大民和高強,臉上現出惶惑和緊張。

“你和陳彬一起工作了那么久,感情也不錯,對不對?”劉大民向前探了探身子,語氣懇切道,“如今他出事了,而且是被人害死的。警方希望你能提供一些有價值的線索!”

張鵬聽了劉大民這席話,便低了頭,兩只手不停地攪在一起。看得出來,他心里有話要說,但仍然在矛盾著。劉大民也不再催促他,示意高強給他的杯子里倒水。

“我……我……”張鵬端起水杯,猶豫著喝了一口,終于鼓足了勇氣,“我始終覺得,陳彬的死和遠大藥業公司有關……”

劉大民和高強示意他說下去。

張鵬道:“陳彬平時為人挺好的,根本沒有得罪過誰。只是和遠大藥業公司在生意上發生了沖突,遠大藥業公司太霸道,韓冰和姓顏的就是想徹底壟斷藍江的醫藥市場。陳彬和他們對著干,還要去告他們……所以,他們就對陳彬下了毒手……”說到這里,張鵬吁了一口氣,端起水杯咕嘟咕嘟喝了起來。

“證據?”高強皺著眉頭道。

張鵬放下水杯,沉默不語。

盡管還沒有確切的證據,但張鵬提供的新線索,還是讓劉大民和高強興奮不已。

緊接著,重大消息傳來:毛子在異地被警方抓獲。

“姐,你睡了吧……”顏天宇謙恭的聲音響起,他的語氣有些猶豫,“本來不想打擾你,可是……我們遇到了棘手的事……”

韓冰從沉睡中清醒過來,她連忙看了一眼立在對面墻角的落地鐘,那醒目的時針正指向一時,她一覺睡了三個多小時。

“我沒事,有事你就說吧。”

“姐,前幾天我跟你說起過,就是那個毛子的事……”顏天宇的聲音很輕,能感覺到他的身邊沒有任何人,“毛子在石門被公安抓了,一小時前的事情。唉,這事都怪我當時想得不夠周全。”

“消息準嗎?”韓冰不動聲色地打斷他的話。

“消息準確,毛子是被監控攝像頭拍了照片,石門的警察通過通緝令把他抓了。市刑警隊已經派人去石門押解他了,估計很快就要回來了。”

“這事陸奇峰是否知道?”韓冰徹底從睡意中清醒過來。

“我已經把消息告訴他,可他沒有辦法,讓我請示你……”顏天宇道。

“你想該怎么處理這事?”

“我……還沒有想好,這事確實有些棘手。刑警隊認定這起事件不是交通事故,而是故意殺人,不僅如此,而且把它和陳彬的事聯系在一起……如果真的這樣,事情就比我們預料的嚴重了……”

韓冰握著手機半晌沒有說話。

“你先休息吧。讓我考慮一下,具體怎么辦,聽我的電話。”韓冰仍然不動聲色道。

“好,姐!”顏天宇撂了電話。

夜深了,整個別墅寂靜無聲。韓冰將睡衣裹緊身體,下床坐進沙發里,伸手從茶幾上摸起一包中華煙。她平素不吸煙,但要考慮事情,尤其是遇到麻煩事時,她就會抽一支。她點燃一根煙,深吸一口,輕輕地吐出一縷煙霧,彎眉微蹙,陷入思索之中。韓冰把煙蒂丟進煙缸里,起身來到窗前,拉開窗簾,看到的是外面黑暗的一片。韓冰心想,辦法總是有的,就憑自己和遠大公司的招牌,必須將這事擺平,而且要不留一點兒痕跡。沉思片刻,她轉身坐回沙發,拿起茶幾上的手機,猶豫少許,還是撥出了一個號碼。

“誰呀?”對方極不情愿的樣子。

“打擾您了。我是遠大藥業公司的韓冰。”她故意放慢語速,讓對方聽清自己的話。

“哦,是小韓……韓總啊!”對方的情緒好轉,馬上熱情道,“深夜美人有約,有何見教啊?”

聽了這話,韓冰的臉上露出一絲厭惡的表情,但話仍然平靜:“有一件事要麻煩您,所以這么晚打擾您!”

“什么事?說吧。”對方仗義道。

“這件事電話里一句半句說不清楚,明天您是否有時間,我請您吃頓便飯,到時候再跟您細說這件事。您看行嗎?”韓冰放慢語氣道。

“明天,我想想明天……明天就明天,小韓有事,其他事只好往后推了。”對方有意賣關子道,“說心里話,我現在愁的就是吃飯,一頓飯、一頓酒,實在有些吃不消啊。”

“先謝謝您!飯店我定,到時候通知您!”韓冰爽快道。

“對了,別忘了,帶上你那個辦公室主任,就是那個叫林琳的女孩子!”對方最后叮囑了一句。

“有我陪您還不夠嗎?”韓冰臉上厭惡的表情再次涌上來,但嘴上還是熱情,“行,我一定把林琳帶上,讓她好好敬您一杯!”

對方滿意地打著哈哈撂了電話。

飲馬山莊別墅的東側,有一座藍瓦紅墻的四層小樓,名為沿江公館。眾所周知,它原是一所集餐飲、住宿、娛樂于一體的星級酒店。一年四季,車來人往、燈紅酒綠,好不熱鬧。隨著中央糾正“四風”和“八項規定”執行以來,這里一夜之間蕭條冷清下來。不明就里的人以為,沿江公館關門倒閉了。其實不然,沿江公館表面摘了牌子,實際上仍在暗地里營業。只是不再接待大眾客人,來此的均是黑白兩道的重要人物。因它位置隱蔽,環境清幽,不受外人干擾,說話辦事方便。

天已黑透,無風,干巴巴的冷,沿江公館的牡丹廳內卻春意盎然,房間寬敞明亮,一圈真皮沙發,幾叢名貴的花草,正中一張豪華的餐桌。人在這里,仿佛忘記窗外寒冷的冬季,置身溫暖的春天一樣。韓冰宴請藍江市市長高連舉,就選擇在沿江公館。

此時,餐桌上坐著六個人:高連舉、焦大成、陸奇峰、韓冰、顏天宇和林琳。高連舉坐在對著房門的正位,其右側坐著林琳,左側是韓冰,對面是焦大成和陸奇峰,背對門的最下首是顏天宇。

“您看,咱們開始?”酒菜上來,韓冰側過身子向高連舉請示道。

“啊,好的。”高連舉一進包間,眼睛便在林琳的身上轉個不停,看著在座的幾個人,露出滿意的笑容,“韓總,你說兩句吧。”

“是。”韓冰恭敬地起身,“大家都知道,高市長的工作日理萬機,非常繁忙。”韓冰舉起酒杯,笑盈盈繼續道,“所以,我有個愿望,就是周末休息的時候,請高市長您吃頓便飯,跟您談談心,匯報一下工作,聽聽您的教誨……來,我提議這第一杯酒敬高市長,祝愿您身體健康,心情愉快!焦局長、陸院長,你們說我這杯酒提的對不對?”

“韓總說得好!來,我們一起敬高市長!”陸奇峰馬上起身附和道。

“祝高市長身體健康!”焦大成瞇著眼,無比殷勤道。

顏天宇和林琳連忙舉起酒杯。

“大家都健康,為健康干杯。”高連舉很受用的樣子,與幾人一一撞杯,嘴里笑呵呵道,“大家都坐下喝,站著喝酒不算數啊!”

眾人都喝一口酒。林琳平時不喝酒,此時輕輕地抿了一小口,高連舉望她一眼,沒有作聲。

陸奇峰起身敬酒,說了感謝領導對醫院工作對自己的關心、領導注意休息、祝心情愉快等酒場的話。可經陸奇峰的嘴說出來,卻顯得鄭重、親切、自然。高連舉很滿意,喝了一大口酒。

眾人吃了幾口菜,說了幾句閑話,便輪到顏天宇敬酒。他拿著酒瓶走到高連舉跟前,給他的杯子里象征性地倒了一點兒酒。

“毛子的事,要全靠高市長您費心……”顏天宇喝酒上臉,此時滿面通紅,他舉起酒杯,畢恭畢敬道,“我是個粗人,不會說話。這杯酒我代表遠大藥業公司、代表韓總謝您!”

“哎,小顏啊,這可不行,”高連舉故意冷著臉,半訓斥半開玩笑道,“你這話說錯了:一則那件事不是我費不費心的事,是正常按照法律法規辦事,交通肇事的行為人,變更強制措施,很正常嘛;二則這件事說要感謝我,你不該代表韓總謝我,要是謝,也得她親自謝我才對吧,韓總?”

韓冰連忙道:“您批評得對,這杯酒就是顏天宇敬您的,一會兒我單獨敬您,保準讓您滿意!”

高連舉喝了一口酒,笑道:“我就知道韓總是一個一言九鼎的人!”

韓冰端起酒杯,笑盈盈地轉向高連舉,說:“高市長,這杯酒我單獨敬您。”

高連舉說:“小韓客氣。”

韓冰笑盈盈地說:“說句發自肺腑的話,遠大藥業公司能走到今天,承蒙您的關護。換句話說,沒有您的呵護,就沒有小妹我的今天。我也知道,無論我做什么,也無法報答您的恩情。這杯酒,我發自內心地敬您!”

“呵呵,”高連舉滿面春風,緩緩地把酒杯舉到嘴邊,但沒有馬上喝,環視了一圈在座的人,表情莊重起來,“這兒沒有外人,我說幾句家里的話……”

眾人都端著酒杯,洗耳恭聽。

“小韓啊,我最近又聽到一些風聲,說你們遠大藥業公司非法壟斷醫藥市場,甚至在處理某些事情上使用了非法手段。有人說你們是黑惡勢力……”高連舉清了清嗓子,轉向陸奇峰,“還有第一醫院,前段時間又發生了醫療事故,說什么使用偽劣醫療器械致人送命……還有什么高價藥、重復檢查、開大處方等問題,都傳到微信和網上,影響極大呀!這些問題到底有沒有?”

眾人屏息靜聽。韓冰和陸奇峰交換了眼神,陸奇峰說:“沒,沒有那么嚴重吧!”

“問題有沒有,嚴重到什么程度,只有你們自己知道。”高連舉頓了頓,“你們做事要收斂,要注意影響。如今老百姓的法制觀念、維權意識都提高了,遇事不僅敢說還敢做,動不動就上訪告狀,市里每年接訪、息訪工作就花去數額不小的費用。今天咱們丑話說在前頭,你們以前的事情我全給壓下了,今后若是真的把事情弄大,恐怕到時候我也愛莫能助呀……”

韓冰端起酒杯靠近高連舉,微笑道:“您批評得對,小妹我記下您的話,今后把該做好的事情做好,保證不讓您費心!”

陸奇峰立即表態道:“高市長批評得對,我明天開始,在醫院開展一次自查活動,深刻查找工作中存在的問題,馬上整改……”

“他們的工作沒做好,我也有責任……”焦大成胖臉上一副歉疚。

高連舉的目光從韓冰、陸奇峰、焦大成的臉上滑過,輕嘆一口氣,語氣緩和道:“不是危言聳聽,我是怕你們真的出了大事呀。你們不要以為我糊涂,你們所做的那些事情,瞞得了別人,可瞞不了我。一旦出了大問題,誰也救不了你們!”

韓冰和陸奇峰一起起身給高連舉倒酒。

“哎,這些掃興的話題不說了,咱們共同喝酒。怎么,林琳小姐不端杯呢?”高連舉對韓冰故意道。

韓冰連忙示意林琳敬酒,林琳拘謹地舉起了酒杯。

看見林琳敬酒,高連舉的臉上重新堆起了微笑。他一口喝了杯里的酒,眾人一邊夸好酒量,一邊也都喝了。只有林琳秀眉彎蹙,望著杯里的酒發愁。

“林琳,這杯酒該喝的。”韓冰輕聲道。

聽了韓冰的話,林琳不再猶豫,下狠心地把酒倒進嘴里。但只喝一口,便嗆得咳嗽起來。高連舉抓住了她端酒杯的手。

“既然林琳小姐喝不了酒,就不要勉強嘛!”高連舉抓住林琳的手,眼睛卻望著一側的韓冰,“喝多了會傷身體的,能者多勞。小韓你說對吧?”

韓冰笑著答道:“您這是憐香惜玉喲,林琳,還不謝高市長!”

“謝謝高市長!”林琳把手從他的手里抽出來,低了頭,臉像紅透的蘋果。

陸奇峰說:“高市長最能體恤下屬。”

焦大成接話道:“是對下屬的關懷,關懷,哈哈哈。”

高連舉笑而不答,眼睛不時地盯著面含羞色、楚楚動人的林琳。這一切,當然被韓冰看了個明白。

菜過五味,酒勁已酣。有人提議請高市長到樓上的包房里休息。高連舉已有醉意,執意要回家歇息。

“我還有點兒事情,脫不開身,你代我把高市長送回家,別讓大家擔心!”韓冰望著林琳,語氣輕緩,但字字清晰,“高市長是恩人,一定要照顧好喲,就算大姐求你了……”

“……”林琳抬頭望著韓冰,臉色由紅變白,又由白變紅,緊緊地咬住嘴唇,眼睛似乎有光亮閃動,“大姐也是恩人,請放心,林琳會把事情做好的!”

眾人散席。林琳開著韓冰的寶馬車,高連舉坐進去,汽車鳴了一聲喇叭,出了沿江公館,向市里駛去。十幾分鐘后,林琳的車終于駛到麗景花園三號樓的樓下。高連舉推開車門下車,走路有點兒搖晃,是酒勁上來了。

林琳半攙半扶著高連舉進了家門。

“喝點什么?”高連舉把外套西服丟在一旁,情緒很高漲的樣子。

林琳回答說:“隨意。”

高連舉從冰箱里拿出幾聽飲料,擺在茶幾上,然后自己緊挨著她坐下。

林琳再次嗅到了濃重的酒氣和漸漸加重的呼吸。她強作鎮靜,打開一聽飲料,抿了一小口。

林琳問:“您……一人住嗎?”

“對,我一人住。老婆和孩子都在外地,一時不能調到藍江來。當然,還有個生活保姆,一個老太太,今晚我給她放了假。這個樓里,目前只有我和你……”高連舉撫摸著她的手,笑道,“韓總對你好嗎?”

林琳說:“好,她是我的恩人。”

高連舉望了一眼林琳隆起的胸部,說:“你可以……可以為她付出一切?”

林琳低了頭,漠然道:“是的,我可以為她付出一切。高市長,韓姐交代我,‘11·2大案和毛子的事情,請您務必幫忙!”

高連舉喝了一口酒,將林琳攬入懷里,一手摟住她的腰,一手去摸她的乳房,嘴向她的臉貼過來,哼哼哧哧地親吻著她的臉,說:“放心吧,這點兒小事情,沒問題。”

看到林琳如一只受驚的羔羊,愈發撩撥起高連舉的欲望,他猛地將她抱起,徑直來到客廳旁邊的臥室,將她放在床上,把瑟瑟發抖的林琳壓在了身下……

當林琳木然地躺在高連舉床上的那一刻,陸奇峰送走焦大成,開車返回了沿江公館。韓冰和顏天宇正在等他。

陸奇峰一進門便覺察到韓冰難看的臉色,關切地問道:“韓總怎么了?”

韓冰的臉似乎能擠出水來。

“喲,誰得罪韓總了,說出來,我們給您出氣!”陸奇峰討好的語氣,目光轉向顏天宇。

“哼,”顏天宇白了他一眼,“我姐為了你的事,把林琳搭進去……她心里能好受嗎?”

“為了我,林琳?”陸奇峰端起冒著絲絲熱氣的茶杯。

“你是揣著明白裝糊涂?”韓冰的臉色舒活少許,看得出來,她在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不敢,不敢!”陸奇峰精明地笑了笑,手里把玩著茶杯,“不就是個女孩子嗎,何必這么認真呢?”

“別說了!”韓冰勃然大怒,快步走到窗前,背對陸奇峰和顏天宇,雙肩微微抽動起伏著。

“姐……”顏天宇立在她的身后,卻與她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幾分鐘后,韓冰才轉過身來,給顏天宇一個眼色。顏天宇心領神會地出了包房。

室內只剩下韓冰和陸奇峰兩人。舒緩的音樂響起,是一首薩克斯曲,像清澈的溪水一樣,在室內流淌。

韓冰點燃一支香煙,吸一口,身體輕靠在沙發上,目光轉向對面的陸奇峰道:“林琳不是普通的女孩子。”

陸奇峰張大了嘴,詫異地望著她。

“林琳是個苦孩子,和我一樣,家住偏遠農村,自小和母親相依為命。高一的時候母親得了癌癥,她四處借錢給母親治病。一年后母親還是死在北京的出租屋里。林琳沒有回老家,開始在北京打工,她要掙錢還母親治病欠下的債務。”韓冰吐出一團煙霧,繼續道,“當時我做醫藥代表,賺了些錢。有一天,我去林琳打工的那家飯店吃飯。正趕上一個債主堵在那里逼她要錢。債主有個智障的兒子,找不到媳婦。債主當眾威逼林琳,要么馬上還錢,要么做他的兒媳婦。當時林琳跪在債主面前苦苦哀求,說自己一定會還他的錢。可黑心的債主鐵石心腸,就是不答應。當時我實在看不下去,就替林琳還了他那兩萬元錢。債主走了,林琳求我收留她做藥品生意。我看她實在可憐,就答應了。從此,林琳就一直跟著我,我們情同親生姐妹……還有顏天宇……”

“今晚我很痛心,”韓冰瞪著陸奇峰,“這一切都因為你的事……”

“多謝韓總,給你添這么多麻煩。”陸奇峰本想勸慰她幾句,話一出口意思卻變了,“可這一切,不都是為了咱們共同的利益嗎?”

“什么?”韓冰目光如劍,“我沒有聽懂你的話。”

“恕我失言,”陸奇峰忙避開她的目光,嘴里不迭道,“這時候,咱們要團結才是。咱們以前合作得非常好,今后還要繼續合作下去,你說是吧?”

韓冰不語,將臉扭向一邊。

陸奇峰向前探著身子,討好地把手輕放在韓冰的大腿上說:“別生氣了……”

“請你自重,”韓冰杏目圓睜,壓低聲音道,“誰敢對我無禮,我就敢讓誰消失,你信不?”

“韓總……”陸奇峰尷尬地縮回身子,“何必當真,與你開玩笑呢。”

韓冰冷冷地道:“我沒心情開玩笑,咱們還是說正事吧。”

“說正事,”陸奇峰清楚她要說什么,卻故意賣關子,“只要我能做到的。”

韓冰說:“上次你試用的CT機還滿意吧?我從廠家進了10臺,現已到貨。”

“這個……”陸奇峰沉下臉,“韓總當我不識字啊,我暗中請專家鑒定了,你們這批CT機,根本不是德國產的。全是以舊翻新的劣質品,表面是新的,用不了多久就會出毛病。幾十萬元一臺,進來之后我怎么向醫院交代?”

“陸院長放心,”韓冰輕描淡寫地說,“遠大藥業公司的產品沒有問題。我和你爭也好吵也好,感情上絕不會差事。這一回,每臺機器給你增加10%的提成,怎么樣?”

陸奇峰精明地笑了笑。

“還有,”韓冰繼續道,“我手里還有一批光量子治療儀,壓了好一陣子,也一同給你送過去?”

“韓總,跟你說句實話,”陸奇峰禁不住皺緊眉頭,“年前從你那里進的光量子治療儀,院里的部分科室正用著,你該知道是什么情況。死人了!那個姓趙的……”

“我當然知道這些情況,”韓冰不讓他把話說完,反駁道,“那個姓趙的事,是我幫你擺平的。所以說,不論哪方面,遠大藥業公司對陸院長對第一醫院都沒差事,對吧?”

“當然,”陸奇峰語氣軟下來,“可是,我說的是實情,那儀器的副作用太……人命關天呀!”

“人命關天的事情多了,包括第一醫院!”韓冰平靜道,“況且,遠大藥業公司的產品沒有問題,有什么證據證明光量子儀器有問題?至于那起死人事件,我看純屬偶然。醫院是救死扶傷的地方,能不死人嗎?”

聽了這番話,陸奇峰的臉色暗淡下來。他盯著韓冰看了半天,喝一口茶,重重地把杯子放下,說:“明天你安排人,到醫院來辦手續吧!”

“多謝陸院長!”韓冰笑了,“小妹我剛才情緒不好,別見怪呀!”

“等等,”陸奇峰還是盯著她看,神情嚴肅起來,“不論如何,咱們是好朋友,是合作伙伴。用好聽的說是‘一個戰壕的戰友,不好聽的說是‘一丘之貉。咱們的利益是共同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因此,有些話在這里我必須要說的。”

“如今,第一醫院表面風平浪靜,背地里卻暗潮洶涌。不僅有人直接向我反映光量子治療儀的問題,還有人暗地里搞串聯,要上訪……還有陳彬、毛子的事……”

韓冰也沉默了良久,開口道:“你是否太謹小慎微了,毛子那邊,我們已經和他交代好了,他不會向警察局泄露半句,我們肯定會將他保出來……‘11·2的案子也會終止調查的。”

“毛子是你的人,千萬不能有閃失的!”陸奇峰離開包房那一刻,壓低了聲音,說出了另一個想法,“我忽然覺得,要想毛子不出事,要想徹底擺平所有的麻煩,應該研究一個人……”

“誰?”韓冰一時不解。

“公安局的刑偵副局長——劉大民。”陸奇峰疲憊的表情里有種難以掩飾的興奮。

“嗯,這個我知道,我讓高市長來安排。”韓冰頭也不回地出了包廂的門。

盡管毛子被抓了,卻一直不配合警方,一天一夜的審問,竟一句話也沒問出來。劉大民的腦海里忽然閃出一個念頭:盡快拿出審訊毛子的辦法,拿下毛子的犯罪口供;不僅要對毛子進行審訊,遠大藥業公司的董事長韓冰、副總經理顏天宇都要進行調查。他把手里的其他事情放在一邊,打開“11·2”案件卷宗,一頁一頁地看起來。他試圖從卷宗中發現一些新的東西。正看著,辦公桌上的電話又響了。

“是劉大民局長嗎?”聽筒里是一個男子的聲音。

“我是劉大民,哪位?”劉大民感覺電話里的人似曾熟悉,卻一時記不起是誰。

“高連舉。”對方一字一頓道。

“啊,高市長您好!您看我沒聽出來是您……您有什么指示?”劉大民握緊話筒,客氣道。

高連舉無聲地笑了笑,道:“談不上指示,有一件事想問一問而已。”

劉大民說:“您吩咐就是!”

高連舉說:“聽說你們剛抓了一個人,名叫……什么陳……”

“是的,叫陳二毛,我們前天凌晨從石門市押回來的。”劉大民心頭一動,堂堂的市長大人竟然對此人這般關注。

高連舉的語氣沉下來,說:“是這樣,我剛接到遠大藥業公司的電話,向我反映你們濫用職權、違法辦案的問題。說這個叫陳什么毛的人駕車肇事撞死了人,昨日他的親屬要為其辦取保,你們不同意。有這種事嗎?”

“有是有,可是……”劉大民為難起來,他猜想高市長肯定是不了解真實情況,自己該將毛子的事說明白才對,“這個陳二毛不是普通的交通肇事嫌疑人。事情是這樣……”

“劉局長,我不是來聽你案情匯報的。”高連舉冷冷地打斷他的話,完全變成了上級向下級部署工作的語氣,“我很忙,沒時間也沒有精力過問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只是人家向我反映問題,我不得不問一下。我感覺公安機關的工作作風還應該進一步改善,一切要服務經濟建設,服從全市的中心工作大局嘛……你說對吧?”

“是……高市長……”劉大民心里委屈,但嘴上不好反駁。

“那個陳什么毛,不就是開車撞人嗎?多大的事兒?要取保就取保嘛!況且人家主動提出愿意賠償……還有,遠大藥業公司是市里很有影響的私營企業,是納稅大戶,為全市的經濟建設做出了突出的貢獻。對于這樣的企業,我們方方面面都要傾斜、鼓勵、扶持嘛!”

“高市長,您聽我解釋……”劉大民仍不死心,萬般無奈,只得說出不能給毛子辦理取保的原因,“通過前期的工作,我們懷疑陳二毛開車撞人是受人指使,不是簡單的交通肇事,而是故意殺人。甚至他和我們正在調查的‘11·2涉槍殺人案有關聯。一旦為其變更強制措施,后果難以……”

未及劉大民說完,話筒里傳來高連舉裹著寒意的聲音:“證據?”

劉大民一愣,馬上反應過來,說:“現在只是懷疑毛子故意殺人,懷疑其與‘11·2案件有關聯。”

“那就給人家取保,放人!”高連舉不容置疑道。

“可是……”劉大民舉著響著忙音的話筒,心里五味雜陳,委屈、無奈、茫然一股腦兒地涌了上來,讓他透不過氣。這時,他想起了老局長鄭義。他把桌上的卷宗塞進抽屜,徑直上樓去局長辦公室。他大步流星地上樓來,敲了敲門,未及里面有反應便推門而入。

“大民,我正要找你呢,”鄭義摘下老花鏡,指了指面前的沙發,“你們押的那個姓陳的是咋回事?高市長剛打過電話詢問這件事,話里話外,對咱們的工作很不滿意……”

劉大民氣呼呼地道:“鄭局,我也接了高市長的電話,就是為了毛子的事……”他一口氣把毛子故意駕車撞死張顯德、逃逸、被抓回的事情說了一遍,然后坐在沙發上悶著頭抽煙。

“鄭局,”見鄭義不吭聲,劉大民忍不住道,“你說咱們錯在哪兒?高市長的態度為什么這樣?”

鄭義坐在辦公桌后面,手里擺弄著一支圓珠筆,沉吟良久,抬頭對劉大民道:“你沒有做錯什么,咱們公安機關沒有做錯什么。這一點,我支持你。但是……”

劉大民吐出一口煙,說:“但是什么?”

鄭義捋了一把略有斑白的頭發,平靜地回答:“但是,高市長打電話了,指示給毛子辦取保,我們就得執行!但是,明明知道毛子出去后對你們下一步偵查工作會造成很大的障礙,我們也要執行!明白嗎?”

“鄭局……”

“高市長是市委常委二把手,我們都應該尊重他的意見。眾所周知,遠大藥業公司的韓冰是個很有能量的女人,和市里的領導關系不錯。高市長曾經多次在不同場合提到遠大藥業公司,稱遠大藥業公司是全市的重點企業,表揚韓冰為出色的企業家、女強人。今天韓冰找你給毛子辦取保,你沒給她面子,她當然不會善罷甘休。所以她找到了高市長……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工作,為了‘11·2這起棘手的案子。可是你要顧全大局,要讓領導及方方面面認可你的工作才行。”鄭義盯視著劉大民,有些動情道,“說心里話,我是快退的人了,沒啥可顧忌的。但是你不行,你方方面面都要考慮。尤其是市里……”

“可是……”

“沒有可是。”鄭義打斷他,“我已跟韓冰通過話,下午遠大藥業公司的人過來,你安排人給毛子辦理取保手續。至于毛子出去以后怎么辦,我相信你會安排好的……”他頓了頓,繼續道,“也就是說,毛子雖說被取保,但不能影響我們正常的偵查工作。說心里話,‘11·2案件確實是個有難度的案子,這些天你們也折騰得夠戧。不過,你們不要有太大的壓力,哪有所有案子都破的?只要我們盡力了,即使案子破不了,誰也沒辦法。你說對不?”

“鄭局,我明白你的意思。”劉大民一肚子的郁悶。但鄭義的這番話,著實讓他不能再說什么。放就放吧,即使放了毛子,他也逃脫不了罪行。無論如何,他都要把毛子的事情弄個明白。

“大民,還有一個事情要和你說。我剛接到市委組織部通知,”鄭義起身給劉大民倒水,猶豫了半天,才說出事情的緣由,“調你到市政法委任副書記……這是榮升了,是好事,祝賀你!”

劉大民腦袋嗡的一下響了。這又是一個陰謀——阻止調查“11·2”案件的陰謀!市政法委是市公安局的領導機構,副書記一職可高配到副處級,比現在自己的正科高半格。表面看,調他去是組織的提拔重用,實際上,副書記是個虛職。讓他擔任這一職務,就是要把他“掛”起來,把他調離公安局,令他放棄對“11·2”案件的偵查!

劉大民點上一支煙,使勁地抽起來。

“這也是好事,個人的職級待遇提了,工作壓力也小了,再也不用在公安這邊起早貪黑地忙了。”鄭義換作輕松的口氣,一副關切的樣子,“組織部的同志交代,讓你今天就把工作交接了,明天就到政法委報到……”

“明天就報到?若我走了,‘11·2案件怎么辦?”

聽了這話,鄭義臉上露出一絲不悅道:“這個你不用擔心。高強也有新任務,省廳正在偵辦一起跨省的網絡詐騙案件,決定從各地市局抽調一名有經驗、素質高的刑警到專案組工作,咱們藍江就指派高強了。這案子復雜,工作量大,高強也要在外面忙三五個月了。”鄭義說到這里故意停頓少許,然后繼續道,“其實,我舍不得你們走,因為‘11·2案件的偵破工作正在節骨眼上……可上級的安排,有啥辦法?”

“調我到政法委是誰定的?”劉大民深吸一口煙。

“應該是組織部門。可是,我聽說最后拍板的是高市長,他在會上說你是老公安,工作出色,原則性強,說這人選非你莫屬……”

劉大民忽然覺得一股寒意襲遍全身,一時間他不知道心里是啥滋味,讓劉大民更加驚訝的是鄭義下面的一席話。

鄭義一改以往對“11·2”案件的重視態度,微微一笑,說道:“這起案件當然要查下去,而且要盡快把它拿下來。刑警大隊幾十號人,難道全是吃閑飯的?難道把你調走,刑事案件就不搞了?”

接著,鄭義正色道:“你和高強外調期間,‘11·2案件由其他同志負責!”

“我服從組織的安排。”劉大民苦笑一下,心里再次五味雜陳。接下來鄭義又說了什么,劉大民都沒有聽清楚。他只記得鄭義晚上要請他吃飯,他拒絕了。出了鄭義的辦公室,劉大民將調職的事情告訴給高強。

憋了半天氣的高強忍不住了,說:“劉局,事情明擺著呢。這回調動你我工作,都是遠大藥業公司的人操縱的。他們調動市里面的領導關系,讓你我放棄對‘11·2案件的偵查……難道就讓他們的陰謀得逞嗎?”

“你分析得對,目前我們面臨的形勢確實很復雜,隱藏在背后的犯罪嫌疑人處心積慮地想逃避打擊,為達目的,他們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而且我們內部有他們的同伙,我們的一舉一動,他們都了如指掌。所以,暫時我們不要有動作,你去省廳報到,我明天到政法委上班。我們靜觀其變。”

“內鬼是誰?”高強追問道。

劉大民搖了搖頭,胃部又是一陣疼痛。

午夜,喧囂的市區終于安靜下來,火車站進出的旅客還是絡繹不絕。一樓大廳東側的第二候車室里,在一排長椅上,坐著一男二女。男的是趙大年,女的是郝玉梅和趙大年的妻子孔秀云,他們即將乘上開往京城的列車,進京狀告第一醫院,為自己和像他們一樣的人討個公道。檢票開始,旅客們擁擠著通過檢票口,向站臺走去。就在郝玉梅、趙大年和孔秀云距檢票口十幾米的時候,六七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突然從四面沖過來。未及喊出聲,他們就挨了幾下拳腳,痛苦地蹲在那里動彈不得。郝玉梅憤怒地揚著頭,掙扎著想從地上爬起來。年輕的頭兒飛起一腳,再次將她踢翻在地,正當他再次抬腳踢向郝玉梅時,一雙有力的手鉗住了他的那條腿,未及他做出反應,那人一發力,他身體猛地失去了重心,笨熊一樣摔在水泥地上,尾骨發出一陣疼痛。

“不許動!”高強怒視著年輕人,然后對著仍在行兇者大聲喊道,“我是警察,都住手!”

聽到這喊聲,六七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仿佛猛地觸了一下電,立即掉頭奔逃。

這時,那兩名值班民警跑下了滾梯,正伸長脖子向這里張望。

“抓歹徒!在那里!”高強一邊呼喊,一邊上前去攙扶地上的郝玉梅,“人被傷成這樣,你們干什么吃的?”高強忍不住對兩名值班民警吼了一句,然后讓他們幫助把郝玉梅等人送往就近的醫院救治。

原來,高強領著一組偵查員對遠大公司暗中調查,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了一跳。劉大民的判斷準確,遠大藥業公司的確有問題,僅在城南工業園區圈地建廠過程中,他們就涉嫌使用暴力手段強迫郊區農民搬遷,造成多起尋釁滋事、毆打他人事件,其中構成輕傷害案件多起。這些案件的受害人有的不敢報案,有的即使報案了,公安機關也只是做兩份筆錄,案件最后便不了了之。高強忙活一天,費了很大的勁,才算做通受害人的思想工作,形成幾份材料。吃完飯回到住處時已是半夜,這才想起安怡,便給她打了個電話。安怡告訴他,郝玉梅等人坐今晚半夜的火車進京上訪。他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連忙帶人趕往火車站及時救下郝玉梅等人。

高強押著幾個人回刑警大隊的同時,把情況向劉大民進行了匯報。劉大民指示他連夜進行審問,查清此次事件的參與人和幕后指使。此時,他正在市第一醫院對面平安大街102號清怡閣茶樓等一個人。

“甄院長好雅興,經常來這里喝茶?”劉大民見甄鐵還是板著臉,便舉杯飲了一口茶,有意半開了句玩笑。

甄鐵顯然領會了他的善意,拿起茶壺給他的杯子斟滿茶,臉上還是沒有笑容,說:“我今天,是來求你的。”

“求我什么?”劉大民試探道,“我能為你做什么?”

甄鐵的眼里滿是真誠和期待道:“求求你,把陳彬和張顯德被害的案子查清楚。如果你也放手不管,這個案子真的會石沉大海,張顯德和陳彬會死不瞑目的!”

“何出此言?”

“劉局長,我知道你因為得罪了市里的領導,才被調離公安局的。還有刑警大隊長也被調走,目的就是阻止你們對陳彬和張顯德被害案件的調查。”甄鐵的眼里滿是焦急,“你和高強走后,市公安局肯定會停止調查行動。這樣一來,陳彬和張顯德的案子就會不了了之,殺人兇手就會逍遙法外。身為一名警察,你希望看到這樣的結果嗎?”

劉大民沒作聲,繼續聽他說下去。

“更為嚴重的問題還有,”甄鐵輕輕地嘆了口氣,壓低聲音道,“我不知道陳彬和張顯德遇害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可我總感覺這件事與我們醫院有關聯,或者說與我們醫院的腐敗問題有關聯……如今,因為郝玉梅等人上訪,似乎引起了市里的重視。兩天前派出所謂的專門調查組到第一醫院轉了兩圈,找幾個人做了幾份材料,然后就再也沒有了回音。我看得明白,這個調查組和以往沒有區別,就像公安那邊一樣,只是走走形式,根本不會查出問題來……”

劉大民心里一沉,明白了甄鐵今晚約見自己的目的。

“可我們不會就此屈服,還要繼續上訪,去省里、去北京上訪!就算賠上性命也要把第一醫院的腐敗問題公布于眾,把腐敗分子繩之以法!”甄鐵的手指輕輕敲擊著茶桌,激動道,“我知道你是好人,是警察中有正義感的好人。所以我來求你,無論如何也不要放棄陳彬和張顯德被害的案子,無論如何也要把兇手找出來!我覺得……不,我斷言,只要你們把系列殺人案破了,就能找到第一醫院腐敗問題的新證據。只有你們把案子破了,我們反映的問題才能從根本上得到上級部門的重視,才能徹底揭開藍江醫療系統的黑幕!”

“11·2”案件與第一醫院腐敗問題緊密關聯,這一點毋庸置疑,但從甄鐵的嘴里說出來,還是讓劉大民大為驚訝。

“甄院長放心,”劉大民沉吟少許,一字一頓道,“雖然現在的情況比較復雜……可是有一點你要相信,我沒有放棄陳彬和張顯德的案子,也絕對不會放棄!”

“好,這樣就好,”甄鐵的眼里閃著亮光,“劉局,還有一個情況我一直沒有告訴你……”

“你說。”

“……”甄鐵猶豫著。

“什么事情,盡管對我說。”

“老院長的死也有問題!”甄鐵憤憤道。

“你是說第一醫院的原院長吳孝章?他不是死于車禍嗎?”

“表面上是車禍,是死在去石門的高速公路上……”甄鐵端起茶杯,一口將杯里的水喝盡,“可是,我總覺得這里面有問題。當時的司機小錢,是個成手的司機,在醫院開了六七年的車,公認車開得好。還有那車是嶄新的豐田越野,車況非常好。據事后交警鑒定稱,是車的剎車系統突然出問題造成的。剎車失靈,這幾乎是不可能出現的問題呀。因此,這里面有問題!”

劉大民蒙住了,忙問:“證據呢?”

甄鐵懊惱地搖搖頭說:“還沒有確切的證據,但我聽說他們也在到處尋找張顯德留下來的U盤,劉局可再去查查這個東西,或許在他家里藏著。”

走出清怡閣茶樓,已是深夜。和甄鐵談完話,劉大民才感覺到手已凍得麻木,臉頰和耳朵也隱隱作痛。抬頭看看四周,不遠處便是第一醫院家屬樓區。他一下子想到了安正一,于是加快腳步,向家屬樓區走去。

劉大民來到安正一家門前,安家室內一切如故,只不過比上次來時,屋子收拾得整潔了,少了嗆鼻的煙酒氣味。

劉大民首先關心他的身體健康道:“你要少喝酒。”

安正一瞟了眼老伴,搖頭道:“整日百無聊賴的,為了打發時間罷了,所以酒是沒法戒了。你還好嗎,聽說你因為辦案得罪了領導,把你掛到市政法委的空職?”

劉大民點點頭。

安正一接著道:“你這是為了什么?做事情為何這么較真?案子破與不破與你有什么關系,破了是好事,不破又能怎樣?再者說了,案子破不了也是正常的事,有哪個犯罪分子作案后想讓警方抓住?你這樣較真,到頭來受苦的還不是自己?”

劉大民搖搖頭。

安正一嘆口氣道:“安怡也是這樣,在第一醫院干得好好的,偏偏要和甄鐵、郝玉梅等人攪在一起,整日上訪告狀的,不可理解。”

劉大民打斷他道:“你曾是第一醫院的副院長,難道你認為第一醫院真的沒有問題?現任院長陸奇峰真的沒有問題?”

安正一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劉大民說:“不論是否有問題,有人站出來反映問題,是對工作負責,難道有錯嗎?”

安正一反駁道:“有啥問題,不過就是收點兒紅包、吃點兒回扣、多拿點兒獎金這類事情嗎?別說第一醫院,全國哪家醫院不是這樣?”

劉大民忽然覺得安正一今天的思維很清晰,于是有意和他交談下去,便正色道:“就算你所說的第一醫院的問題很普遍,可是你想沒想到,如果因為這問題涉及到人命,那是不是大問題?”

“人命?”

“據我所知,第一醫院現在使用的一種叫什么治療儀的儀器,就存在嚴重問題,使用這種儀器不僅不能治病,相反還使病人病情惡化,甚至導致死亡。這樣的問題該不該有人站出來反對?”

安正一驚訝地望著他,手不自覺地去煙盒里掏煙道:“不會……不會吧……”

劉大民給他點上煙,自己也點了一支,俯身過去說:“安大哥,陳彬的死必須查清,不然別說把我調走,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會甘心的。你是我的好朋友,這個時候,我需要你的幫助。”

“大民,你坐下,”安正一聲音不高道,“沒出車禍前,陸奇峰是抓常務的副院長。當時就因為購進醫療設備、藥品采購還有一些賬務上的事和老院長不和,兩人曾經在職工大會上當面爭吵過,二人甚至鬧到市里……”

安正一重重地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出車禍那天,表面上老院長讓我陪著去石門市開會,實際上他是去找省衛生系統來的一位領導,反映陸奇峰的問題。他知道在藍江市奈何不了陸奇峰,因為陸奇峰和市里的主要領導,尤其是市長高連舉的關系最鐵。可天不遂人愿,出了車禍。還有,上次你提到的醫藥代表陳彬,我是認識的,醫院很長一段時間都用他推的藥。后來,遠大藥業公司打通了陸奇峰的關系,漸漸地不再用陳彬的藥了。陳彬曾當著我的面罵過陸奇峰,說姓陸的過河拆橋,他不會放過他。大民,我就知道這些了。”

劉大民忙問:“我上次來見你,為何沒有告訴我這些情況?”

安正一滿臉愧色道:“想想過去,再看我今天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所以我打心里不愿提起醫院的事。還有,雖說我沒當上院長,陸奇峰當了,可他和我的關系不錯。唉,如今我都這樣了,也沒什么不好說的。就是甄鐵一伙人上訪反映的那些問題,我也有份。比如說醫藥代表的回扣、每月的獎金提成等錢款,我都拿過。當時主管這些業務的陸奇峰在利益分配上,給我的要比其他人還要多一點。再者說,安怡畢業后,是他給安排進的第一醫院,各方面也對她沒少照顧……因為這些,有些事情我沒跟你說,就是不想陳彬的死牽扯到第一醫院,不想影響到陸奇峰啊。”

安正一費力地將煙蒂摁滅,將頭靠在輪椅背上,閉上眼睛。劉大民知道安正一不想面對這個事實,他也不想再逼迫他。他早早地告了辭,今晚他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去一趟張顯德家。就像甄鐵說的那樣,等他們調去政法委后,這個案子肯定會不了了之。他要查清楚這個案子,而且必須迅速查。根據甄鐵提供的線索,那個重要的U盤應該是被張顯德藏起來了,他要去張顯德的家里找一找。

“你找誰?”一個女人的聲音。

“你好,我是張醫生生前的朋友,來看你的!”樓道內空無一人,說話的回音很重。

“朋友?你是誰?”女人很警覺地問道。

“是這樣,”劉大民只好實話實說,“我是張醫生原來的辦案人,我姓劉。”

爾后門開了,張顯德的妻子孟麗芬臉色蒼白地立在那里疑問道:“你有事嗎?”

“我叫劉大民,是張醫生案子的辦案人。”劉大民自我介紹道。

“噢,進來吧。”孟麗芬望了眼他,表情冷漠道。

“嫂子,是這樣……”劉大民笑了笑,試圖以舒緩的談話方式來化解對方的冷淡和敵意。

“劉局長,你是來了解我家老張生前的事吧?”孟麗芬突然打斷他的話,面無表情道,“我與你們說過幾次了,老張出事前啥也沒跟我說,也沒有囑咐過我什么,更沒有留下啥東西。”

一席話,讓劉大民一下子蒙住。孟麗芬看劉大民盯視著她,有意將臉轉向一邊,態度很明朗——不歡迎劉大民的到來!

“你說什么?你和我們說過好幾遍?”劉大民猛然明白過來,“我來之前,還有人來家里找你?”

“劉局長不是調到市政法委了嗎,為啥又過問起我家老張的案子?”孟麗芬冷冰冰的語氣道,“我說的是實話,昨天還有人來過,該看的看了,該查的查了,你們到底要干什么?”

“昨天來的人是誰?”劉大民追問。

“市公安局刑警大隊的,三十歲左右。劉局長,你們到底要干什么?”孟麗芬的淚水突然下來,感情的堤壩仿佛瞬間崩潰了,“我家老張不明不白地死了,你們不去調查害他的兇手,倒對他查個沒完沒了?天啊,難道老張做錯了什么嗎?嗚……”

劉大民完全明白過來,自己到來之前,已經有幾伙人來到張家找東西。

一時間,劉大民的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下面該干些什么,忙安慰道:“嫂子,你別誤會……”

“老張治病救人,從來沒做過壞事,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孟麗芬瘦弱的雙肩在聳動,哭聲里流出悲切與絕望。

“嫂子!”劉大民站起身,從衛生間拿過一條毛巾遞過去,“你別誤會,我今天來就是為查清張醫生遇害真相的。張醫生的案子確實不是一般的交通肇事案,而是我們調查的‘11·2系列殺人案的一部分,是一起十分重大的刑事案件。還有,現在我是被調到市政法委工作了,但這是一個陰謀,是有人想阻止我們的案件調查,或者說是阻止對張醫生遇害案件的調查……”

“劉局長,你不知道他們來過我家的事?”孟麗芬半信半疑道,“他們到底想干什么?”

劉大民壓低聲音道:“我判斷,他們在找張醫生留下的東西——或者說是受害人陳彬留下的東西!”

“你是說那些壞人的犯罪證據?”孟麗芬瞪大了通紅的眼睛。

劉大民重重地點頭。

孟麗芬陷入沉默之中,低著頭,手不斷地伸進已經花白的頭發里,然后輕輕地搖頭說:“這是老張的書房,書柜和電腦,還有那間臥室,你都可以找。”

對面的房間是張顯德的書房:一面舊書柜占據了房間的一面墻壁。書柜上面擺滿了書籍,一眼看得出來,其中大部分書是醫學類書。書柜的左側一張寫字桌上面擺著一臺舊電腦,旁邊是一個老式的筆筒,上面插著四五支毛筆。電腦上方墻壁上懸掛著一幅“醫者仁心”橫幅,四個大字用隸書寫成,墨跡古樸、筆力遒勁,更讓劉大民驚訝的是字的落款署名竟是張顯德——他還是位書法愛好者。劉大民端詳著“醫者仁心”四個字,心里立馬涌起一股莫名的滋味。轉過身來,對面的墻壁上還掛著一幅張顯德書寫的行書條幅,他連忙走過去,默念著上面的內容:古柏寒松風華自愛,閑云野鶴歲月偏長。

孟麗芬環顧一眼空蕩的樓道,示意劉大民隨她進屋。劉大民腳一邁進屋,她便關緊門,匆匆地走向那間書房。劉大民驚異地看到,她直奔書柜對面墻上的那個行書條幅,將它的底軸拿在手里,擰下軸頭,小心地從里面抽出一張不大的紙條!

“劉局長,我只有信你了……”孟麗芬的淚水又下來,“這是我家老張留下的,他說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要把它拿出來……”

劉大民的心怦怦狂跳,拿到手里的紙條似乎有千斤的重量。這是一張醫生所用的處方紙,上面黑色的字體:Ljdyyyzxd@163.com——生日——網盤。

“張醫生什么時候給你的?”劉大民心潮翻涌,看不懂紙條上的內容。

“老張出事的前一天晚上交給我的,說它很重要……”孟麗芬止住了淚水,嘆口氣道,“老張剛出事時,我一時間蒙了,忘記了紙條的事。后來我想起來時,聽說公安局已經把老張的案件按照交通肇事結案,還聽說你被調走了,原來的專案組也解散了。這幾日,有人三番兩次來我家,詢問老張是否有東西留下……我終于明白,老張是被人害死的,這背后有重大的陰謀。于是,我把紙條藏起來……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是個正義的警察,所以我信你,把紙條給你,希望對你破案有所幫助,希望你能為老張申冤雪恥啊……嗚嗚嗚……”

劉大民盯視著手中的紙條,陷入沉思。他起身打開書房的電腦,搜索郵箱,那組英文字母就是“藍江第一醫院張顯德”的漢語拼音頭一個字母——張顯德的郵箱名字!

“嫂子,張醫生的出生日期是多少?”劉大民的心突突地跳。

“1958年8月3日,”立在他的身后,神色緊張的孟麗芬想了想答道,“是農歷。”

劉大民小心地在密碼欄輸入:195883,敲回車鍵,在張顯德的郵箱頁面終于找到了“郵箱網盤”,點擊進入,一個視頻壓縮文件赫然映入眼簾。他的心被揪起來:

畫面上露出半張臉的陸奇峰說:“吳院長明天要去石門,向省里的領導反映我的問題。事情一旦捅到省里,我就完了……”

顏天宇說:“那又咋樣?”

“一旦我的事漏了……現在這種形勢下,不僅當不上院長,就連公職恐怕也保不住……”陸奇峰沮喪道,“所以,我請你和韓總幫我想想辦法,不行的話,能不能再求求高市長……”

沉默。陸奇峰乞求地望著顏天宇。

“陸院長別犯愁,這件事就交給我辦吧。”顏天宇放下手里的茶杯,“我讓姓吳的去不成石門市!”

“你?怎么辦?”陸奇峰穿著白大褂,畫面里有些刺眼。

“姓吳的去石門市的具體時間是幾點?”

“明天早晨6點鐘,小趙開車。”

“這事就交給我吧……”

“你怎么做?”

“請陸院長放心,我學過三年汽車修理,只要給我十分鐘時間,我就會讓那輛車在達到一定速度時,在計劃的時間內出現故障,讓它瞬間飛出路外。而且,是誰也看不出毛病的自然車禍!”

“好,只要把姓吳的搞定,就是救了我呀……”半張臉的陸奇峰眼里露出寒光,壓低聲音,“請轉告韓總,假如我過了這關,當了院長,我會報答你們的。”

“不過,車里還有司機和你的好哥們兒安正一呢?”顏天宇若有所思道,“這可是三條人命……”

“人都是自私的,只要保住我自己,只要我能當上院長,我顧不了那么多!”陸奇峰惡狠狠地道。

看到這里,劉大民腦袋似乎嗡地脹大了,心跳劇烈加快,血壓急速上升。緊接著,坐著輪椅的安正一、白發蒼蒼的第一醫院老院長吳孝章、陳彬的尸體和張顯德的面容一股腦地涌現出來……

劉大民深深地吸口氣,努力穩定自己的情緒道:“嫂子,家里有U盤嗎?”

孟麗芬隨手拉開一個抽屜,拿出一枚小巧的U盤。劉大民連忙接過來插入電腦,迅速將視頻拷入U盤,然后把它和張顯德留下的那張紙條小心地裝入自己的皮夾克內衣口袋。

“這對查明老張的死,有用嗎?”孟麗芬驚愕地望著他。

“有用!太有用了。”劉大民站起身,聲音不高卻滿是真誠,“這是偵破‘11·2系列案件的重要證據,所以我們要感謝你,更要感謝張顯德醫生……你放心,我們會把案件查清楚,給張醫生討個公道!”

費盡周折,劉大民終于找到了偵破“11·2”系列案件的那張窗紙,他要義無反顧地將它捅破。陳彬是醫藥代表,向第一醫院推銷藥品和醫療器械。陳彬的生意做得很火,也賺了錢。兩年前,遠大藥業公司來到藍江,也瞄準了藥品和醫療器械這塊肥肉,并且打通了第一醫院副院長的關系,將原本是陳彬的業務,全部占為己有。這樣一來,陳彬在藍江的生意做不下去了。他恨遠大藥業公司搶了他的飯碗,也恨陸奇峰見利忘義過河拆橋。他在陸奇峰的電腦上做了手腳,本想找到陸奇峰一些貪污受賄金錢女人等問題,尤其是和遠大藥業公司之間的交易方面的證據。萬沒想到,他竟然通過電腦拍攝到顏天宇和陸奇峰密謀利用車禍殺害第一醫院老院長的一幕。接下來,陳彬利用掌握的錄像證據,對顏天宇或者陸奇峰進行要挾,從而導致殺身之禍,以及知道真相后,張顯德的死……劉大民心里清楚,尋釁滋事,毆打他人,撞死張顯德,攔截上訪人等數十起的案件足以證實,遠大藥業公司涉嫌黑惡犯罪,這些案件的幕后主使是誰?所有證據均指向副總經理顏天宇!

此時,劉大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抓捕顏天宇!

劉大民的頭仰靠在椅背上,腦海里閃現著一會兒見到鄭義時該如何把U盤拿出來,如何向他解釋“11·2”案件的始末。然后,他要提出抓捕顏天宇的方案,抽調哪些人,由自己親自帶隊,讓抓捕隊員穿上防彈衣,并且抽調市看守所武警中隊的戰士參加,帶上狙擊手。顏天宇手里有槍,應該是“六四”制式手槍或者是仿“六四”手槍。所以抓捕過程要千萬小心,不能出現任何問題。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劉大民又看了一眼手表,距離和鄭義約定的時間還差十分鐘。他將車熄火,豎起夾克的領子,推開車門走出來。外面風雪依舊,馬路上積了厚厚一層雪,踩上去已經沒了腳面。當劉大民走近路口地下商場入口的瞬間,夢里見到的一幕莫名其妙地出現在腦海里:樓身的陰影里,出現一個黑衣男子,看不清他的長相,他緩慢地轉過身來……劉大民心頭一緊,猛地清醒過來。不過,這一回不是夢,距離他十幾米的地下商場入口處果真站著一個人,風雪中果真是一身黑色衣服,背對他立在那里,仿佛這人突然從地下鉆出來。劉大民渾身一震,顧不及多想,已經走近了黑衣男子。就在與他擦肩而過的一秒鐘,男子轉過身來。這時,劉大民看清了,男子戴著一副嚴實的黑色頭套,只露出一雙眼睛。也就在這一秒鐘,男子的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右手腕,另一只手指向了他的頭部,一個冰冷的東西頂住了他的太陽穴—— “六四”手槍!

“別動,動你就死定了!”黑衣男子冰冷道。

“你是誰,要干什么?”劉大民的心突突地跳。

“別裝糊涂,”黑衣男子惡狠狠道,“把身上的東西給我!”

“什么東西?”劉大民警覺地辨別著對方的聲音,卻無法辨識。

“視頻文件。”男子的手力量很大,結實地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里的槍用力抵住他的頭,寒氣逼人的槍管似乎要插入他的皮膚,“我沒工夫和你廢話!”

“這么說,你就是殺死陳彬和張顯德的兇手?”劉大民一邊拖延時間,一邊在想辦法。黑天,風雪交加,周圍看不到有行人經過,遠處的馬路上有車輛緩慢地移動。

“哼,”黑衣男人突然焦躁起來,抵在他頭上的槍愈發用力,“可惜呀,你已經沒有機會知道這個答案了。”

劉大民來不及多想,右手腕向內翻轉,左手向上猛地抓住黑衣男子握槍的手,頭部向前撞擊對方面部。砰!一聲沉悶槍響,一顆子彈飛向空中。黑衣男子面部被撞擊,身子一個踉蹌。劉大民趁機去搶他手里的槍,黑衣男子卻死握住槍不肯放手。瞬間兩人扭打在一起,那槍在兩人的頭上晃來晃去。劉大民揮起肘部掃擊對方的頭,卻被對方靈活地躲開。同時對方提膝頂了他腹部一下,他的胃部一陣劇烈的疼痛。劉大民感覺到,對方比自己年輕,應該是經常進行體育鍛煉或者練習過武術搏擊之類的人。自己不僅難以制服對方,而且自己漸漸地處于劣勢……但不論如何,劉大民拼死抓住對方的槍,讓槍口離開自己的身體……猛地,對方腕部發力,槍口指向了劉大民的胸口……劉大民連忙側身,另一只手上去掰推對方握槍的手……砰!又是一聲槍響,劉大民感覺左胳膊一陣鉆心刺痛——子彈打中了他的左臂!黑衣男子掙脫了他,后退兩步,雙手重新持槍,槍口對準了滿臉痛楚的劉大民。

“別動,放下槍!我是警察!”距離劉大民和黑衣男子二十幾米外的馬路上,一輛出租車“嘎”的一聲停下。高強從車上跳了下來,手里舉著一把手槍,對著黑衣男子大聲道。

黑衣男子一愣,顯然是被突如其來的情況嚇蒙了。驀地,他收回槍,轉身飛也似的向對面的紅綠燈路口跑去。

劉大民和高強一起向前追了幾十米,眼見黑衣男子拐過紅綠燈路口,消失在另一條街的風雪中。兩人這才停下來。

“劉局,你受傷了?”高強驚訝地望著他。

“高強,你怎么到這兒?”劉大民大口地喘著粗氣,疑惑道。

“我是接到省公安廳刑偵總隊偵查員的命令來的,”高強把槍插入腰間的槍套里,上前扶住劉大民,“安怡、甄鐵、郝玉梅他們的上訪材料引起了省里領導的重視,已部署省廳刑偵總隊副總隊長肖長鳴對‘11·2案件進行秘密工作……”

“省廳已經介入對‘11·2案件的調查?”劉大民恍然如夢。

高強重重地點頭,拉開車門,小心地扶劉大民坐進去。

“我……找到了殺人真兇的犯罪證據——一段視頻錄像,”劉大民另一只手握住車門,眼睛焦急地望著前面黑衣人消失的方向,“我判斷,剛才的歹徒就是‘11·2系列案件的兇手……所以,我要見省廳的肖隊長!”

“視頻錄像?”高強驚喜得瞪大了眼睛,看了一眼劉大民正在流血的胳膊,果斷道,“劉局,我們先去醫院,我打電話聯系肖隊長匯報情況!”

半個小時后,省廳刑偵總隊副總隊長肖長鳴接到高強的電話,立即趕到醫院。

劉大民的傷口已經包扎好。

肖長鳴走到劉大民的面前說:“劉大民同志,你辛苦啦!省廳早在去年就接到群眾舉報,反映藍江市有黑惡犯罪問題,而且滲透到醫療系統。省廳責令石門市局對群眾反映的情況進行調查,不過石門市公安局都以事實不清、無法查實而不了了之。可是,這也引起了省廳的重視,覺得藍江確實存在問題。‘11·2系列持槍殺人案發生后,我們又相繼接到群眾匿名舉報,稱這起案件與藍江的黑社會組織——遠大藥業公司有關。對此,省廳領導高度重視,明確指示由刑警總隊抽調專門力量,克服困難無論如何也要把藍江的問題查清查透。我知道你承受了多方面的壓力,一直默默地進行偵查工作。假如沒有你的努力,藍江市的黑惡犯罪和系列持槍殺人案,也許真的要石沉大海。”

劉大民從口袋里掏出那個U盤,遞給肖長鳴。肖長鳴吩咐人將它直接插入床邊桌子上的筆記本電腦,眾人全圍過來,電腦的顯示器上出現了畫面。幾分鐘后,錄像播放完畢,室內一下子安靜下來,眾人把目光都集中在肖長鳴和劉大民身上。

“這是‘11·2系列案件第一個受害人陳彬留下的。我從張顯德郵箱網盤上下載下來的……”劉大民聲音不高,逐字逐句地解釋道,“通過這段視頻錄像,我們可以斷定,是顏天宇在駛往石門市的老院長的車上動了手腳,人為釀成了一起重大車禍,害死了老院長。顏天宇本以為,沒人知道其中駭人的實情,卻萬沒想到陳彬偷拍了那段致命的視頻,在這種情況下,顏天宇槍殺了陳彬,后將尸體扔進了藍江……”

“根據以上事實可以推斷,”劉大民又停頓少許,繼續道,“顏天宇就是槍殺陳彬的兇手,也是殺害張顯德的幕后主謀,同樣也是一小時前持槍預謀搶奪證據,殺我滅口的兇手。鄭義就是我局里的內鬼,我回警局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那么遠大藥業公司的背后保護傘是誰?”肖長鳴直入主題。

“市長高連舉!”劉大民一字一頓地回答道。

眾人沉默下來,室內一片安靜。窗外黑乎乎的,風雪刮落在寬大的玻璃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這時,劉大民的手機響了,一看來電,是鄭義打來的。劉大民抬頭望著肖長鳴,試探著問該怎么辦。

“配合他,把戲繼續演下去。”肖長鳴果斷道。

“劉書記,你在哪兒?”劉大民接通手機,里面傳來鄭義焦急的聲音,“聽說你剛才遇到了槍手,我已部署全市所有一線的警力,上路設卡,攔截搜捕嫌疑人……聽說你受傷了,嚴重不?”

劉大民心頭一陣悲涼,冷靜地回答道:“不知道怎么回事,這個槍手就是奔我來的,想要我剛剛拿到手的那段視頻。好在危急時刻刑警隊的小王救了我,我的胳膊中了一槍,沒大事,剛包扎完,我這就趕到局里去見你!”

“好,我在局里等你!”

“下一步怎么辦?”劉大民掛掉電話,對肖長鳴道,“我看該收網了。”

“立即抓捕遠大藥業公司副總經理顏天宇,請示上級拘留鄭義!”肖長鳴一拳砸在桌子上。

風還在刮,雪還在飛舞,加之漆黑的夜色,抓捕組幾乎是悄無聲息地靠近遠大藥業公司的樓區。劉大民和高強親自帶隊,由石門市抽調來的刑警和一個中隊的武警組成的全副武裝的抓捕組,直撲城南工業園區,對“11·2”系列持槍殺人案真兇及遠大藥業公司黑惡犯罪主要犯罪嫌疑人顏天宇實施突擊抓捕。

“顏天宇,我們是警察,要求你放下武器,自己從屋里走出來!”抓捕組的人向室內喊話。

室內寂靜,漆黑一片。劉大民見狀,下達破門進入室內的命令。一名武警戰士飛起一腳將門踹開,另外三名武警戰士沖入室內。

然而,讓眾人驚訝的是,室內根本沒人!單間宿舍分為內外兩個房間,收拾得整潔利落,連被褥都疊放整齊,這里根本沒人居住!

劉大民在室內轉了一圈,最后在電視旁邊發現了顏天宇的手機。眾人這才明白,原來顏天宇有意利用這部手機發出信號,騙了監控小組,金蟬脫殼了。

劉大民和高強帶領隊員先是沖進宿舍樓的其他房間,沒有發現顏天宇,詢問住宿的員工,沒有人知道他的去向。接著又強行進入遠大藥業公司的辦公樓,逐個房間進行搜查,幾乎把整個遠大藥業公司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發現他的蹤影。遠大藥業公司的幾個中層領導先后被叫到現場,他們見到荷槍實彈的警察,個個嚇得都變了臉色。在這個過程中,除了沒有發現顏天宇,也未找到另一個主要人物——遠大藥業公司董事長韓冰。劉大民立即撥打她的手機,但提示是關機!

那么,顏天宇去了哪里?

劉大民心里犯嘀咕,一小時前,顏天宇還在慶豐街路口襲擊自己,難道他這么快就逃離了藍江?他建議肖長鳴調動全市警力,封鎖車站和機場,在全城大小路口設卡堵截,阻止顏曉宇逃離藍江市。在暫時沒有更好的辦法前提下,肖長鳴同意了這種最傳統的抓捕辦法。

午夜,風雪漸漸地小了。藍江城的大小街道、出城路口,都設置了路障,閃亮著警燈;車站、機場也有警車駛入,有警察在晃動。

藍江機場,整潔寬敞的候機大廳內,候機的旅客不多,坐在椅子里靜靜地等待著半夜的這趟航班檢票登機。這時,從外面走進來一男一女。男的身著深色羽絨服,鼻梁上戴了一副眼鏡,手里提著公文包,一副學者模樣;女的則是裘皮大衣,銀狐毛圍脖,雍容典雅的氣質。二人似一對情侶,又像一雙兄妹。只是沒有注意到,與其他的旅客不同的是,他們的臉上都有種故意在掩飾的警覺。他們走進大廳時,環視一眼整個大廳,緩緩地向前面的安檢處走去。剛走幾步,他們改變了方向。因為在前面的安檢處,除了幾位身著制服、手執檢測儀的年輕人,在每個檢口分別立著兩名荷槍實彈的警察。于是這對男女收住腳步,徑直在左側的一排休息椅子上坐下。

廣播和大屏幕同時播報著航班信息。藍江飛往廣州的k1359號班機即將登機。有旅客匆忙地奔向安檢處,在那里通過安檢后進入里面的登機大廳。而這對男女則焦躁地坐在長椅上,眼睛不時地瞥向安檢處。學者裝扮的男子,是公安機關正在抓捕的“槍手”、遠大藥業公司副總經理顏天宇;著裘皮大衣的女郎,則是遠大藥業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韓冰。

“姐,我走不了。”顏天宇輕輕地抓住韓冰的手, “他們現在還不能動你……你趕緊走吧,我會把一切都攬過來的!”

韓冰望了眼安檢處,那兩個荷槍實彈的警察還在向這里張望。

“不,你不能落在他們的手里!”韓冰感覺到了顏天宇用力的手,語氣溫柔道,“看來,飛機是走不了了……可是,你一定要脫身,我等你!”

“我懂你的意思,咱倆必須分開。”顏天宇用力地捏了捏韓冰的手,瞥了一眼安檢處,“我先走了,姐,你保重!”說著,顏天宇拎起公文包,不慌不忙地起身,頭也不回地向候機大廳出口走去。

顏天宇走了幾步,忽然感覺情形不對,在他的前后左右,都有陌生的面孔在向他逼近。他禁不住停下腳步,回頭去看站在身后的韓冰,給了她一個眼色,示意她趕緊離開這里。

看到身后的韓冰快步消失在大廳的出口,顏天宇手指一松,公文包“啪”地掉在地上。五六名持槍的便衣圍過來,將顏天宇團團圍住。

“舉起手來!”持槍的警察大聲命令道。

顏天宇緩緩地舉起雙手,身后的三名便衣呼地上去,反剪他的雙手,另一名便衣對他進行搜身。他的身上沒有武器,又一名便衣拿起他的公文包,里面沒有六四手槍!

這天深夜,戴著手銬和腳鐐的顏天宇被帶進審訊室,他對警方先期查明遠大藥業公司欺行霸市、毆打他人、故意傷害等違法犯罪活動供認不諱。可是他堅持這些事情都是自己實施的,與韓冰無任何關聯。審訊室內的劉大民、高強和胖子支隊長心里清楚:這些案件不僅與韓冰有關,而且每起案件實施前都經過韓冰的許可。只是顏天宇想把責任攬到自己的身上罷了。這也看出顏天宇的奸詐和狡猾。但訊問已經進行到這里,他們只有硬著頭皮審下去,更不敢想象最終的訊問結果。

“你怎么殺的陳彬?”短暫的沉默后,劉大民突然發問。

“陳彬?”顏天宇的身體神經質地動了動,“誰殺的?你們憑什么說陳彬是我殺的?”他仿佛一只被激怒的豹子。

劉大民逼問道:“還有昨晚你甚至想在慶豐街路口殺掉我?你就是那個連續作案的槍手!”

“你……你們?哈哈哈……”顏天宇吐掉嘴上的煙蒂,抬起頭來望著劉大民等人,一字一句道,“我沒有槍,我沒殺人。你們聽清楚了?”

審訊室內安靜,靜得鴉雀無聲。劉大民和高強相互交換了眼色。高強掏出一個U盤遞給做記錄的偵查員。他快速地將那個銀灰色的U盤插入電腦的主機箱。十幾秒鐘后,審訊桌上的兩臺顯示器上同時現出了那段視頻。

瞬間,顏天宇臉色慘白,如泄氣的皮球癱軟在椅子里,望著面前的顯示器,有氣無力道:“我能再抽支煙嗎?”

劉大民走過來,親自將煙遞給他。

“那起車禍,是我做的。”顏天宇額頭滲出一層冷汗,“我破壞了吳院長車的剎車系統,導致那輛車突然剎車失靈,造成車禍……”

“接著談陳彬的案子,還有昨晚企圖殺我滅口的事?”劉大民冷冷道。

“不知道。”顏天宇驚愕地望著劉大民等人,聲嘶力竭道,“我他媽的沒有槍,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是誰?”高強大聲道。

“哈哈哈……”顏天宇冷笑道,“即使我知道,也不會告訴你們的。還是你們自己查吧!”

恰在此時,肖長鳴推開門立在門口,劉大民知道他有事,連忙走出去。在審訊室門外,肖長鳴不無遺憾地告訴他,顏天宇的DNA與陳彬死亡現場提取的樣本進行比對,結果排除二者同一性。

肖長鳴接著說:“我們已經拘留了鄭義。他對收受遠大集團的巨額賄款,聽從高市長的命令,包庇顏天宇,為陸奇峰提供槍支的事供認不諱。”

瞬間,審訊室再次陷入短暫的沉默。

“我幾乎犯了一個致命的失誤,”劉大民望著眾人,不無自責道,“剛發現顏、陸密謀視頻時,我只考慮到顏天宇怕事情敗露要殺人滅口。卻沒想到,陸奇峰就不怕事情敗露嗎?”

“抓捕陸奇峰。”肖長鳴命令道,“還有遠大藥業公司的董事長韓冰,立即進行抓捕!”

醫院辦公大樓,六樓院長辦公室,陸奇峰一襲整潔的白大褂,仰躺在寬大的老板椅里,閉著眼睛,仿佛睡熟了一樣。窗子射進來的一縷陽光灑在他的臉上。這才發現,他的臉色憔悴,眉頭微蹙,似乎在警覺地思考著什么。聽到樓道里的腳步聲,他敏捷地把六四手槍插入腰內,一個健步到了窗前,小心地放下窗簾,然后側著身子,拉開窗簾一角向外觀察,頓時心里涼透。他看到對面樓的玻璃窗內有人影在晃動——頭戴著鋼盔、荷槍實彈的武警!

陸奇峰覺得寒氣從四面八方向自己逼來,讓他喘不過氣來。他慌忙退后幾步,蹲下身子,將耳朵貼到地板上。他依稀聽到電梯的運行和腳步聲音。“刷”的一聲,他抽出腰間的六四手槍,敏捷地竄到門口,警覺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電梯停了,門打開,有人走出來,一個女人——安怡匆匆地走進來。瞬間,一個念頭閃過腦海,他的心怦怦猛跳,這念頭仿佛黑暗里的一點靈光,又似絕望中的一根救命稻草。

下面上樓的腳步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密集,好像還有粗重的呼吸聲。待趕到六樓,劉大民和高強將耳朵貼在門上,聽不到外面的動靜。二人和后面的人交換一下眼色,高強飛起一腳踢開門,第一個沖上樓。緊接著,劉大民、肖長鳴等人沖出去。陣陣冷風吹來,瞬間冰冷了人們的臉頰。就在劉大民被這空曠的寒冷攫住的同時,他的視線里閃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嫌疑人在前面,注意隱蔽!”肖長鳴喊了一嗓子。

“陸奇峰!”劉大民將身子靠在左側的樓壁上,快速將槍指前方。

“安怡!”高強看見安怡的嘴里塞著毛巾,不停地扭動著身體。

“都他媽的別動!”陸奇峰橫眉立目,聲嘶力竭,與平素判若兩人,“誰他媽的動一下,我就打穿她的腦袋!”

劉大民和高強僵在原地。他身后的肖長鳴舉起手,示意抓捕組成員不要輕舉妄動。

陸奇峰拖拽著安怡,慢慢向后側退去。十米、二十米、三十米……陸奇峰挾持著安怡退到左側樓壁的盡頭。

“陸奇峰,現在咱們可以談談嗎?”劉大民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

“姓劉的,別跟我耍把戲,今天放我一條生路。否則,我就和她同歸于盡!”陸奇峰用槍抵住安怡的頭,聲嘶力竭地咆哮道。

劉大民回頭和肖長鳴交換了眼色,然后大聲道:“你說吧,怎么放你一條生路?”

陸奇峰眼里閃著狡黠的光,惡狠狠地道:“我要一張離開藍江的機票,不!一張火車票,把我的車開到醫院的樓下!然后撤走所有的警察,讓我安全地乘上火車!”

“可以。”劉大民故意沉吟少許,“我這就安排人去辦!”

劉大民回過頭吩咐一句,后面的兩個抓捕隊員答應一聲,轉身跑下樓去。

陸奇峰見此狀,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道:“姓劉的,你可別耍花招,我到了這地步什么也不怕,大不了一起死!”

“我知道你手上有幾條人命,只要你不再殺人,我們就滿足你的要求。”劉大民慢慢地直起身子,他左手掛著繃帶,慢慢地揚起右手,“叭”的一聲,手槍從掌心脫落到地面上,“不過,買車票需要點時間,你要有點耐心。這段時間,我想咱們應該談談!”

陸奇峰見狀,先是一愣,爾后異樣地盯視著從天而降的警察,焦躁的情緒忽然平靜了。

“讓你的人往后退,退后五米。”

陸奇峰說出這句話時,儼然恢復了常態,眼睛里的兇光消失。

肖長鳴再次向后揮了揮手,抓捕隊員后退,但手里的武器仍然警覺地指向陸奇峰。在這種劍拔弩張的情形下,后面手持長槍的武警戰士,做好了隨時開槍擊斃嫌疑人的準備。

“劉局長要和我談什么,說吧?”陸奇峰的臉上擠出一絲笑來。

劉大民慢慢地放下右手,向前邁一小步,質問道:“為什么非得置老院長于死地?”

“權力、利益。”陸奇峰平靜地回答,他磁性的聲音從冰冷的空氣里傳來,讓人不寒而栗。

“姓吳的摸清了我購買偽劣醫療器械和藥品、收受巨額回扣等問題。我給他送錢,他不要。我跪在地上求他饒我一次,他不肯。他向市里反映我的事,卻搬不倒我。他鬼迷心竅,要去石門市告我……他把我逼急了,所以,我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必須弄死他!只有他死,我才能安全,才能坐上院長的位置!”

“你找到了遠大藥業公司?”

“對,我找到遠大藥業的韓冰。第一醫院的醫療器械和藥品主要都是從那里購進的,所以,她當時對我的話言聽計從。她讓我直接找顏天宇……哈哈哈。”陸奇峰突然大笑起來,聲音冰冷。

聽到這里,安怡的心完全碎了,怒火充滿了她的胸腔。原來,她的父親竟是被陸奇峰害殘廢的。

“然而,百密一疏。沒想到,醫藥代表陳彬同樣在你的電腦上做了手腳,暗中拍攝了你和顏天宇密謀害死老院長的視頻?”

“對。”陸奇峰晃了晃腦袋,風吹亂了他的頭發,“都怪我,事前沒安排好陳彬這個小角色。如果我繼續購買他的藥品,或者對他進行安撫,他或許就不會跟我死磕到底,或許……不過,陳彬死有應得,死得好!”

“是顏天宇殺的陳彬?”高強忍不住道。

“不,”陸奇峰的語氣忽然又平靜下來,他盯視著高強,譏諷的語氣,“高隊長年輕,和劉局長相比,嫩得很!陳彬拿那段視頻要挾我,所以他必須死!我又找了遠大藥業公司的韓冰,她說人命關天,她不敢再做了……只有我親自做……”

“張顯德的死,又是怎么回事?”劉大民感覺一團火在胸口燃燒,表面強作平靜。

“張顯德?他也該死!”陸奇峰情緒激動,咬牙切齒道,“如果沒有張顯德,你們就找不到那段視頻,找不到它,你們就找不到我,即使找到我,你們也沒有證據。可惜我沒有親手殺了他……當你們查到張顯德時,我就覺得張顯德手里應該有那段視頻,我暗地里找他,想花錢把它買回來,可張顯德一口咬定陳彬沒有留給他任何東西。這種情況下,我準備嚇唬嚇唬他,就找到顏天宇,誰知道顏天宇安排毛子竟然把他撞死……”

“是你殺的張醫生?陸奇峰你這個魔鬼!混蛋!”突然,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寒風里傳來。

劉大民沒注意到,前來尋找安怡的郝玉梅一直跟在抓捕組后面。聽到張顯德的遇害,郝玉梅竟然控制不住情緒,指著陸奇峰大罵起來。

“你個瘋婆子,再敢罵我一句,我現在就一槍打死你!看來,當初我把你弄出醫院的決定是正確的。還有你,”陸奇峰用槍指著郝玉梅身旁的甄鐵,“你們,假如沒有你們這些人,假如沒有你們不停地上訪告狀,沒有你們干擾我的工作,我……我怎么會走到今天這步?”

“多行不義必自斃。”甄鐵毫無怯意,冷冷道,“你走到今天這步,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作為同行和同事,我勸你懸崖勒馬,向警方自首吧!”

“自首?”陸奇峰笑了,笑得陰森恐怖,“我手上幾條人命,你讓我自首?哈哈哈!”

這時,陸奇峰不經意的一瞥,發現了身后新門診大樓閃亮的玻璃窗和探出來的槍口,他如被激怒的獅子,倏地拽起安怡退到墻壁后面。接著,回手朝身后開了一槍,“嘩啦”一聲,新門診大樓的一塊玻璃被擊碎。也就在此時,被槍聲驚嚇的安怡突然用頭撞擊陸奇峰的頭部,一下子從他的手里掙脫出來,向抓捕組方向跑來。

“安怡,快跑!”郝玉梅反應過來,飛身迎上去。

這時,陸奇峰清醒過來,從地上爬起來,對著安怡舉起了手槍。

“叭。”陸奇峰的槍響了。郝玉梅立即上前抱住了安怡,鮮血從她的胸部汩汩地流出。

“叭。”狙擊手的槍響了,子彈打在陸奇峰的頭部,他一頭栽倒在地,身體抽搐幾下,當場斃命。

安怡抱著郝玉梅,鮮血從她的右胸部流出,浸濕了她的衣服。郝玉梅又看了眼眾人,目光最后望向了灰蒙蒙的天空,費力地說:“天真藍呀……下輩子……我還想當醫生……穿白大褂……”

12月2日,遠大藥業公司董事長韓冰被抓獲。一時間,“11·2”系列持槍殺人案件告破的消息,鋪天蓋地在藍江市瘋傳開來。網絡、微信上流傳著各種版本。然而,藍江日報、藍江電視臺僅做了簡單的報道。藍江電視臺播報了一條幾十秒的新聞:在省市警方的共同努力下,歷時數月的“11·2”系列持槍殺人案成功告破。連環殺手陸奇峰被當場擊斃,主要嫌疑人韓冰、顏天宇被擒獲,該案正在進一步審理之中。

這天,省巡視組辦公所在的賓館門前。一輛白色寶馬轎車駛來,車上下來一個漂亮時尚的女孩。她徑直走進賓館,被工作人員攔住。女孩說:“我叫林琳,是高連舉的一個情人!”在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里,林琳拿出了韓冰最后交給她的公文包,里面記錄了高連舉收受巨額賄賂,暗中和遠大藥業公司、市第一醫院沆瀣一氣,打擊報復上訪人員和領導干部,阻撓警方案件調查,生活糜爛,與多名女性保持不正當關系等系列問題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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