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泉波
那年我三年級,一只叫“愧疚”的蟲子狠狠地鉆進了我的心里。
那時,我身上有一個叫“老師的孩子”的光環,母親的宿舍是操場南邊一排小屋中的一間。在那里有許多同樣光環的孩子,雖未同級,倒也不互相嫌棄。我們最大的樂趣莫過于撒丫子在操場瘋跑,只有查宿舍回來的父親或母親的呵斥聲才能制止我們。
這為我后來的行動奠定了基礎。
初識張某,是在“楊老大”(我們的“孩子王”)的帶領下,張某也有同樣的光環。后來新學期分班后我發現,他和我剛好一個班,這讓我很高興——少年對“朋友”總是那么渴求。
所以,我和張某的關系一直不錯,一起玩,一起鬧,一起寫不完作業……
那時,我們很快樂,“楊老大”總有很多主意,冬天領我們砸房瓦上的冰柱,夏天領我們在籃球場滑滑板——雖然我不會滑。
那是一段美妙的回憶,直到……
“你們幾個沒寫完作業的,留在教室,什么時候寫完什么時候再去。其他人,排隊下樓,去操場看運動會。”
老師丟下這句話就走了,留下我們幾個趴在防盜網上向操場張望。作為資深“作業困難戶”,我寧可發呆也不愿寫作業,連我都不知原因——少年的思維總是如此離奇。
張某卻不同,他能耐下性子,自然寫得很快——他曾說過:“若非我貪玩,作業一節課就能寫完。”最后一節課還沒下,他的作業就寫完了。于是,在我又一次趴在窗邊時,他得意地對我說:“哈哈!我寫完啦!你慢慢寫啊!我去操場看運動會啦!拜拜……”
說罷,他便飛奔下樓去。
荀子說,人性本惡。那一刻,我理解了。
教室里沒有其他人,大家都去食堂吃飯了。作為一所遠近聞名的全日制學校,學生基本上都去食堂吃飯。我的光環給我特權——我卻是去我母親那里吃飯。
這恰恰給了我一個機會。
于是,我躡手躡腳地拿了張某的作業本,從窗戶防盜網的空隙伸出,放開手……風很大,剛巧吹出學校的墻頭。作業本像一只無助的手,不斷拼命掙扎,卻漸行漸遠。
那一刻,快感涌上我的心頭,并席卷了我全身。我內心一陣歡笑:張某,運動會好看嗎?
我腦補了結局:班主任聽了他的話,認為他胡說,狠狠罰他一頓,下次給他留額外的作業,還不忘向他母親“告狀”……
然而,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我吃完飯回到教室,看到一雙通紅的、淚珠在里面打轉兒的眼睛,張某幾乎是哭著問我:“你看到我的作業本了嗎?”
那一刻?,“愧疚”涌來,化作一只蟲子,狠狠地咬在我的心上:這就是你干的好事!
這件事的結局是,班主任在聽了我們其他在場人的擔保、見了他的眼淚后便不再追究。但我的良心并不這樣,我開始害怕見他,害怕同他說話,害怕到失去了他這個朋友……
后來,又調動班級,我們就幾乎不見面了。再后來,我轉了學,就真的不見他了。
但直到最后,我也未能向他道歉。
時間并不會沖掉一切,它還會藏下最精美的部分,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還給你,給你一個“驚”或“喜”。
回想彼時,我就像《追風箏的人》中的阿米爾,只不過他已贖罪,而我沒有。
張某啊,真想你能看這里。這樣,我就可以對你說——真的,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