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琪 張成奇
摘要:努力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都感受到公平與正義,是司法改革的首要任務。司法公正的路徑探索中,“馬錫五審判方式”和“人民陪審制”都致力于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的統一,但它們都未有效地建立起統一的司法公正認同標準。在“人民陪審員制度”基礎上,擴大法學教育,需要將教育學的特點與法學的特點相結合。全面深化法學教育,是實現司法公正及其認同標準可取的路徑之一。
關鍵詞:司法公正 人民司法 法學教育
中圖分類號:D91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18)06-0071-04
2013年2月23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北京指出,要努力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與正義。一時之間,“司法公正”又成為人們熱議的社會話題。然而,公正作為一個主觀的感受,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評判標準。如何使全社會對司法公正有一個較為統一的認同標準,一直以來是我國法治社會建設不斷探索的問題。形成統一的司法公正認同標準,需要的可能不止法學理論與實踐方面的努力,或許在其他領域我們也能探尋到一些路徑。
一、問題的提出:重申司法公正的必要性
公正,即公平正直,《荀子·正論》:“故上者下之本也……上公正則下易直矣。”《朱子語類》卷二六:“只是好惡當理,便是公正。”[1]在法律上,公正與正義都是法律的外在價值之一,它們相輔相成、相伴隨行,甚至兩者的內涵與外延都有重合的部分。在一個社會中,公正與正義永遠是社會參與者所追求的目標之一。而實現公正與正義,往往需要依靠一定的媒介對社會參與者的行為加以約束。這種媒介一般由兩個部分組成,即道德與法律。法律是最低限度的道德,司法又是法律最具“外在表征”的實現方式。因此,實現司法公正不得不說是形成公正社會的必經之路。
我國司法歷來要求“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要求做到“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執法必嚴、違法必究”的公正程度,甚至要求審判工作要做到“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相統一”。但近40年的改進過程中,仍舊有著許多在人民群眾看來不盡如人意的地方。2007年的彭宇案便是其中之一。此案以二審雙方庭外和解而告終,和解結果并未向公眾公開,但就一審判決,便掀起了社會輿論的驚濤駭浪。從此,“扶不起的老人”便成為了人們根深蒂固的觀念,對于司法公正也造成了重創。
南京彭宇案爭議點在于法律公正與社會公正價值判斷的斷裂。依據法律思維,“公平責任原則”是指法律無明文規定適用無過錯責任,但適用過錯責任又顯失公平,而由當事人合理分擔的一種特殊責任。彭宇案在認定雙方均無過錯的情形下采用公平責任原則,在法律思維上是公正的。但法院判決書的說理部分采用了許多讓常人難以理解的“常理”,盡管最后適用的是“公平責任原則”,仍舊導致社會的難以認同。因為社會認為,既然彭宇沒有過錯,為什么要支付老太太費用?是不是只要扶了老人,無論有沒有過錯都要支付相應的費用?這樣的社會是不公正的。
當然,造成法律公正與社會公正價值判斷斷裂并進而引發對司法公正的質疑的現象,也少不了社會輿論尤其是各大資訊媒體添油加醋的報道。在信息化的時代,人們獲取信息的速度以及數量呈幾何級上升態勢。與其說是信息化的時代,不如說是被信息淹沒的時代。過快的信息傳遞速率會導致對信息判斷的失當。盡管我國現行審判制度是公開審判,但對于審判內容的傳遞,法院永遠不是先驅者,而往往是各種資訊媒體在對審判進行渲染和宣傳。法院傳遞的信息是嚴謹的,是經過層層證據的考證的;資訊媒體往往只關心信息的奪人眼球,而信息的真實可靠被輕視。這就是為什么在彭宇案中,公眾只知道彭宇扶了老人的事因,以及法院判決彭宇補償老人的結果,而不知道彭宇是否真的是樂于助人,以及公平責任原則的內涵究竟是什么。
無獨有偶,江蘇省宿遷市也發生了類似的案件。出租車司機程師傅駕駛出租車在路上行駛,路前有一輛電動三輪車擋住了去路,于是他習慣性地鳴笛催促,此時,三輪車側翻。三輪車車主鮑某稱自己受到了驚嚇,在給程師傅讓道的過程中由于內心慌張,導致三輪車發生側翻,車里的乘客胡某也因此受傷,最后搶救無效死亡。事發后,三輪車車主鮑某和另外乘坐三輪車的4人以死者親屬的身份,將程師傅、出租車公司和保險公司一起告上了法庭。最終法院判決司機程師傅對這起事故承擔30%的民事賠償責任,合計賠付17余萬元。于是乎,經過媒體的報道,給公眾留下了“駕車摁喇叭也要賠錢”的結論。
然而,司法公正的實現并非十分困難。上海鐵路運輸法院審結的劉某訴舒某健康權糾紛就達到了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相結合的目標,雙方當事人對案件的處理結果都比較滿意。該案中,劉某與舒某于軌道交通站臺內相撞,劉某摔倒致十級傷殘。軌道交通運營公司提供的監控顯示,雙方對相撞均不存在過錯。由于劉某確實是因相撞導致傷殘,造成了其人身受到損害,故在審判員對相關法律規定向雙方當事人明示后,雙方當事人達成了調解協議。該案中,也存在一個公平責任的問題。假使雙方最后未就賠償事宜達成一致協議,法院也只能按照公平責任要求各自承擔50%的責任。好在當事人雙方對責任的認定以及賠償數額有較為理性的認識,案件處理過程較為順利。本案的妥善處理也彰顯了法院踐行司法公正的效果顯著。
從上述三個案件中,我們應當注意到,如何維持法律公正與社會公正的價值判斷平衡,如何實現司法公正,是面對信息快消時代司法改革的首要任務。司法公正已經不再是司法系統內部“自娛自樂”的改進目標,更要獲得社會的認同。
二、司法何以公正:司法公正認同標準的構建初探
司法公正要得到社會的認同,必定有其標準。通俗地說,只有司法的過程與結果符合法律和社會對公正的預期值,司法公正才得以認同。那么,確定該認同標準就成為了在實現司法公正之路上不可逾越的關鍵點。在我國司法公正道路的探索過程中,對于其認同標準,比較典型的有“馬錫五審判方式”的標準以及人民陪審制的標準。
(一)馬錫五審判方式
2008年河南全省法院系統內重新倡導推廣“馬錫五審判模式”。除了實施傳統的巡回審判之外,河南高級人民法院還開展人民陪審團制度的試點:在庭審結束后,合議庭合議前,陪審團就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發表意見,供法院裁判參考。這與馬錫五在裁判前征求群眾意見,將群眾意見融入判決內容的方式如出一轍。[2]2009年,最高人民法院前院長王勝俊在《最高人民法院工作報告》中亦提出了“繼承和發揚‘馬錫五審判方式”。
選擇“馬錫五審判方式”,是基于該方式的“親民性”而作出的選擇。從表面上來看,歷史上的“馬錫五審判方式”是通過開展就地審判、巡回審判等群眾路線,深入調查研究,充分聽取并尊重群眾意見后以調解為主的方式來實現法意與民意的完美融合。而其背后的真實政治意圖則是通過發動群眾參與來為法律實施結果制造社會同意。[3]謝覺哉曾在1949年的一個講話中總結道:“司法一定要講群眾路線。一是辦案時聽聽群眾的意見,當一個案件弄不請楚的時候,可以到當地去問群眾,或群眾團體,他們的意見常常是正確的。”[4]
司法的結果由人民群眾主導,這完全符合了司法權由人民享有并行使,同時法院也為今后的輿論甩了鍋。采取“馬錫五審判方式”,似乎的確是一種百利而無一害的實現司法公正的措施。然而,藥家鑫案的出現,卻為這一方式帶來了巨大的問號。在西安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藥家鑫一案時,現場500名旁聽人員,每人都收到一份“旁聽人員旁聽案件反饋意見表”,意見表中包含了兩個問題:您認為對藥家鑫應處以何種刑罰?您對旁聽案件庭審情況的具體做法和建議?[5]這一做法非但沒有使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相統一,反而使之卷入更大的非議之中。各大報刊紛紛刊登對此審判方式的質疑,比如,“調查問卷豈能當作藥家鑫案判案依據”[6]“旁聽變‘陪審無益公正”[7]“藥家鑫案陷信任危局,律師質疑問卷調查公正性”。[8]
可見,“馬錫五審判方式”盡管在一定程度上能夠滿足司法與群眾路線方針的緊密結合,但卻無法真正做到“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的相統一”,甚至會因刻意追求“社會效果”而忽略了“法律效果”,造成司法的本質不公正。因此,通過“馬錫五審判方式”來樹立司法公正的認同標準恐怕是難以實現的。
(二)人民陪審制度
比較成熟的是人民陪審制,即國家審判機關審判案件時吸收非職業法官作為陪審員,陪審與職業法官或職業審判員一起審判案件的一種司法制度。根據我國相關法律,人民陪審員制度的適用范圍為一審程序審理的訴訟程序;中院、高院、最高院的人民陪審員從各法院所在地的基層法院的陪審員名單中隨機抽取;陪審員在執行陪審職務時,與審判員有同等的權利義務。人民陪審員往往不具備法律知識,其參與訴訟是為了利用其樸素的公平正義來解決糾紛。
總的來說,人民陪審員制度在一定程度上能夠滿足司法與社會的相互促進。借助于人民陪審這樣一種“直接有效”的權力參與和公民行動,我們就能合理地寄希望于理性的公民行動者以一種自我負責的方式承擔起面向關乎正義之制度承諾的社會責任。[9]因為,作為一個隨機抽選的、理性的權力參與者,如果其違背自己的責任和良知而將“不正義”強加于自己的“鄰人”,那么,他和他所關心的人也將必然會在未來的某一天遭遇“鄰人”強加的“不正義”。為了避免在歷時性的重復博弈中遭受不可預期的不利,最好的“自利”行為恰恰是在自己有權參與的一次性博弈中作出“利他”行為——維護正義![10]
然而問題的關鍵在于,人民陪審員制度并不能完全做到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相統一的司法公正。我國的陪審員構成往往不是從所有人民中隨機挑選的,而是帶有一定目的性的選擇,候選人員具有封閉性。根據2016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陪審員管理辦法(試行)》中的有關規定,人民陪審員的產生采取推薦、自薦制度。有關單位和個人依照法院公布的人民陪審員條件進行推薦、自薦,并經過一定程序的審核,錄用為人民陪審員。這樣的選錄制度,無法保證公民的廣泛參與性,也不能完全體現人民行使司法審判權,更不能使審判的結果符合社會的預期。在這種模式下,人民陪審員的候選人往往只是一些“精英人士”,而更多的人民群眾無法參與到審判的過程中起到人民司法、審判監督的作用。這樣選出的人民陪審員與法院通過公務員考試招錄的審判員有何不同?人民陪審員應當有其人民性,不應當是經過層層挑選、嚴格審查后的人選,而是從廣大的人民群眾中抽選出來的結果。
因此,無論是注重“親民審判”的馬錫五審判方式,還是強調“人民司法”的人民陪審制,都無法有效建立起統一的司法公正認同標準。盡管這二者都致力于將“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相統一”,但它們都沒有將這個問題徹底解決,那么追尋司法公正認同標準的道路又將何去何從?
三、解決的方式:全面深化法學教育
前后比較“馬錫五審判方式”與“人民陪審員制度”,我們不難發現,在追求司法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相統一的公正時,后者更具有優勢。“馬錫五審判方式”盡管是一種非常優越的群眾路線方針,但司法極其容易被“民意”所左右,造成司法的本質不公正;而“人民陪審員制度”雖然的確還存在許多不足之處,但不得不說是一種較為緩和的將人民與司法融合在一起的方式。因此,只要能夠在“人民陪審員制度”上加以深入與完善,司法公正及其認同標準便會自然而然地實現。縱觀“人民陪審員制度”,如其名稱所述文字含義,應當是由人民參與審判過程,且此處的“人民”應當是廣泛的,而不僅僅是經過些許法律培訓所謂的“精英人士”。只有保障了人民群眾的廣泛參與,才能建立起司法公正的認同標準,實現個案審判結果的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相統一。
強調人民陪審員的“人民廣泛性”是因為造成“司法不公正”的案例絕大多數是由于普通公民與法律人在法學邏輯上的斷裂。尤其是對于內心公正確信的差異,導致了社會效果與法律效果的不匹配。比如李某某案判決書中所運用的“輪流進行性行為”一詞,在法律思維中該詞是描述《刑法》第236條強奸罪中第3款第4項的“二人以上輪奸”的用詞。畢竟,在我們解釋某個專業用詞時,不能用該詞來解釋本詞。如上述情況,我們無法用“輪奸”二字解釋什么是輪奸。而在公眾看來,判詞中的“輪流進行性行為”是法院回避“輪奸”事實的舉動,并通過玩弄文字游戲使李某某減輕刑罰。像這樣的情形是目前造成社會對司法公正認同度低下的主要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