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偏僻山區校長的承諾：不嫌棄不放棄不拋棄

●文/周偉民

每個人都有資格擁有自己的精彩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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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月9日，在葡萄牙里斯本大學，來自中國的楊昌洪面對各國同仁侃侃而談：“不嫌棄、不放棄、不拋棄每一個學生是我們的辦學宗旨……”外國同行聽后頻頻點頭，爭相與他交流經驗。這位來自貴州偏僻山區的“中國好校長”兩年前曾登上哈佛講臺，傳播獨特的教育理念，引起世界關注。看似光鮮的背后卻深藏著讓人辛酸的大愛故事。

大學不缺我一個老師，但那些孩子需要一個老師

楊昌洪關注“問題學生”還得從他大學畢業留校任教的那個春節說起。在偏僻山區經歷過上學艱難的他，希望考上大學，擺脫貧困生活。1999年，他考入貴州省廣播電視大學，成為村里第4個大學生。畢業后，他留校任職，成了全村人的驕傲。

楊昌洪工作半年后，回家和父母團聚。一天，村里的一個大嬸跑來找他，“昌洪，你幫幫我吧！”她祈求的眼神中帶著絕望，楊昌洪趕忙拿一張板凳請她坐下。她迫不及待地講了起來：“你說這娃氣人不？沒考上高中，說了他幾句，就離家出走，和一群小混混在一起，結果犯事了，這不，我和他爸剛把他從派出所領回來。”“回家了就好！”楊昌洪連忙勸她。“可是這孩子到家后，不吃不喝，也不和我們說話。我是怕他想不開啊！”大嬸急得直掉眼淚。“走，我去看看！”楊昌洪是個熱心腸，跟著家長來到孩子跟前，“咱們可以聊聊嗎？”孩子第一句話就是：“我感覺自己就是一個多余的人。”他黯淡的眼神充滿憂傷，“我向老師提問，老師卻說‘你又不考高中，問什么問？’連同學丟書，老師也認為是我偷的。回家后，父母只會批評我……”

學校以分數論英雄，家里親人不理解，差生的自尊心受到嚴重傷害，天真爛漫的少年變得如此頹廢，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楊昌洪回到工作崗位后，孩子無助的眼神始終在他腦海盤旋。“大學不缺我一個老師，但那些孩子需要一個老師。”21歲的他決定用自己的青春去改變孩子們的人生。

雖然學校領導一再挽留，楊昌洪還是辭掉了工作。親戚朋友不理解，聯合起來不借錢給他，只有母親全力支持：“做教育是好事！”她把家里的豬羊、首飾全部賣掉，湊了1萬多塊錢交到兒子手中。

楊昌洪想辦一所可以和孩子們自由溝通、關系平等的學校，沒想到資質和場地兩個首要的辦學條件他都不具備。這個初出茅廬的小伙子為了找空置的辦學場地，幾乎跑遍了貴陽市的所有大街小巷。住5元錢一晚上的旅社，啃冷饅頭喝自來水，吃盡了苦頭。跑了1個月，場地找到了，但沒有任何一所職業學校允許他辦分校。職業學校招生本來就不景氣，更何況他太年輕，沒人相信他能辦下去。

走到窮途末路時，楊昌洪遇到了大學老師康中祥，在他的幫助下，貴州國防軍事職業學校答應合作。2004年4月，楊昌洪的貴陽行知科技職業學校成立了。

楊昌洪開始到各所中學尋找生源：“你們學校有讓你頭疼，或者成績讓你失望的學生嗎？”他還進村家訪，找到那些沒考上高中、輟學或被開除的學生。“你們可以到我們學校試讀一個月，滿意后再交費！”就這樣，楊昌洪第一年就招收到105名學生，比當時一些公立學校招生還要多。

愛的教育，不放棄每一個孩子

楊昌洪招的學生，幾乎每個人都有過一段特別的經歷。他們與現實格格不入，有的一不批準請假就要跳樓，不讓去買東西就要自殺，上課不讓睡覺就會用書砸老師的頭。

在這個世界上，心一旦有裂痕，唯有用愛才能修復。一對父母帶著一名十幾歲的男孩找到楊昌洪。“您救救這孩子吧，也算救了我們一家人。”原來這個叫張夢的男孩，打架、偷盜、撒謊、不講衛生，讀了幾個學校都被勸退，家長奔走在學校和派出所之間，根本沒時間打工掙錢。學校本來不接收初中沒畢業的學生，但楊昌洪考慮孩子的實際情況，決定收下他。

張夢入校一個月便全校出名，偷盜4次，打架11次，破壞公物4次。楊昌洪也犯難了：開除吧，違背了學校的理念和剛開始接收他的目的；不開除吧，張夢的所作所為已經達到了開除的條件……

最后，楊昌洪把全校師生集合，宣布開除張夢同學，但是推遲3個月執行。為什么呢？“因為我管教無方，讓他給大家帶來那么多麻煩，我也有責任，也請求處罰。請給我3個月的時間，我負責幫助他。3個月后，他如果沒有進步，我和他一起離開。”

“親其師，才信其道。”楊昌洪決定先和張夢建立感情。他搬進張夢的寢室，每天帶張夢出操鍛煉，教張夢疊被子、收拾房間。但是，張夢對楊昌洪還是刻意回避和撒謊。楊昌洪知道他喜歡打游戲，就和他說：“你教我打游戲，我幫你補課，怎么樣？”張夢高興地接受了。“小張夢，你好厲害！這么難的游戲你玩得這么好，你看我就很笨，我要向你學習。”張夢受到表揚，開始接納和信任校長。

在張夢生病時，楊昌洪到醫院照顧他，小張夢終于敞開心扉，向楊昌洪傾訴了3個多小時。楊昌洪強烈地感受到他需要愛，需要真誠而溫暖的愛愈合過去的傷痛。

后來，楊昌洪帶張夢走進孤兒院、養老院去做好事，還和家長進行了幾次溝通。在家長和其他老師的配合下，張夢再也沒有犯過錯，整個人變得積極向上。

“教育沒有拒絕的權利，教師沒有嫌棄的理由！”楊昌洪向每個老師傳達這種信念。

“你們都有什么夢想啊？”每個星期，楊昌洪都要到宿舍和孩子們住上3晚，每次都會聊到半夜。“校長，我想當一名解放軍，你看我能行嗎？”李金龍調皮、愛睡懶覺，自己都感覺沒信心。“怎么不行呢？只要有目標，努力就一定能實現。不過，睡懶覺可不行……”楊昌洪故意逗他。“校長，您的愿望是什么呀？”“我的愿望就是在學校舉辦婚禮！”楊昌洪就是用這種將心比心的方式將孩子們引導到對生活的熱愛上。

“這里沒有差生，只有差異，每個人都有資格擁有自己的精彩人生。”楊昌洪把這句話做成橫幅，掛在學生們親自修建的活動板房上面。

愛必有回響，“中國好校長”登上哈佛講臺

楊昌洪一年四季沒有假期，沒有上下班之分，有時連吃飯都會忘記。學校的於英復老師說：“有幾次他在我那里休息，說夢話都在布置工作。”

2010年春節，老師和學生放假回家了。楊昌洪連續5天不分晝夜地趕寫學校教育發展規劃，直到除夕早晨，他過度勞累，暈倒過去。當楊昌洪醒來，已是晚上9點多，整整昏迷了12個小時。

“兒啊，如果你去了，我和你爸爸怎么過得下去？”憔悴不堪的母親淚流滿面，緊緊抓著他的手。“我是不是不行了？於老師，我寫的規劃就放在抽屜里……”“昌洪，你可不要嚇我們，孩子們需要你呀！”看著不到30歲，頭發稀少，已經病危兩次的楊昌洪，在場的所有老師無不落淚。楊昌洪后來才知道，60多歲的父母背不動他，硬是把他拖到了馬路旁，攔下一輛車送到了醫院。因為沒帶錢，母親跪在醫生面前相求。他身體透支，血糖低到了極限，要做腦髓檢查，父親用顫抖的雙手在手術單上簽字……

楊昌洪的內心充滿愧疚，自從辦了這所學校，父母就一直跟著他，5次搬遷，跟他一起修建校舍，一起照顧孩子們，父親甚至把收廢品的錢交給他，讓他給老師們開工資。

出院后，還未完全康復的楊昌洪一見到學生，激情馬上被點燃。“孩子們，你們8個人一組，用一張白紙把你們最想表達的思想畫出來，好嗎？”“好！”課堂安靜下來。“我們希望永遠圍繞在校長身旁！”一組同學畫的是無數棵小樹環繞在一棵參天大樹周圍。“我們希望校長永遠健康，不再生病！”二組同學畫的是楊昌洪帶學生們跑步鍛煉……這些過去人們口中的“問題孩子”，他們其實聰明懂事，有愛心。楊昌洪內心泛起波瀾，感覺自己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

“我們等不到楊校長結婚了，你們一定要在學校為他舉辦一場婚禮！”每次畢業班的學生都會對下一屆學生進行一番叮嚀。

2012年，楊昌洪終于了卻了父母和孩子們心中的一件大事，32歲的他準備結婚了。5月1日，學校里熱鬧非凡。布置婚禮場景、桌椅擺放、殺豬做菜、篝火晚會，全體師生為期盼已久的校長婚禮準備著。孩子們為校長送上禮物，有枕頭、每位學員寫一句話的校冊子、用剪紙剪成的一對新人，還有學生為校長做的結婚證書……

楊昌洪很快有了女兒，但他沒有時間照顧母女，依舊一心撲在學生身上，每天從睜開眼睛一直忙到夜里2點。他在日記中寫道：“欠父母和妻兒的良心賬，等到來世再還吧！”

為幫助學生們走出大山，楊昌洪試圖打開孩子們的視野。2013年4月，楊昌洪帶領30名學生第一次走出國門，踏上馬來西亞國際游學之旅。孩子們經過6天的國外生活，頗有感觸，楊昌洪適時激勵他們：“有很多知識等你們去學呢！”

接下來的兩年間，楊昌洪經常背井離鄉，參訪異國他鄉，學習國際化的教育思路。“我不敢回答幾時回家，因為我人在天涯……任歲月中一路酸甜苦辣，可每一次回首都是出發。之所以讓無悔的青春頑強拼打，是因為成功就在腳下……”楊昌洪身在國外，時常想念故鄉親人，想念學校學生，可為了教育，他只好行走天涯。

“不嫌棄、不放棄、不拋棄每一個學生。”這是楊昌洪的教育理念。2016年，哈佛大學向他發來邀請函。他既意外又激動，權衡再三，決定奔赴哈佛。因為楊昌洪想讓世界上更多人知道，“問題”孩子不是無藥可救，他也想給學生們做個示范，讓他們勇敢走出去，敢于重新開始。4月24日，楊昌洪站在美國哈佛大學的講臺，開始《教育沒有拒絕的權利》的演講，在場所有人被他的執著和愛心所感動。

“只要你足夠努力，即使在大山里也會被發現。世界正關注著我們，讓我們優秀起來吧！”從哈佛歸來的楊昌洪，這樣鼓勵他的學生們。

2017年5月21日的畢業典禮上，畢業生依依不舍，淚流滿面。一個畢業生要去貧窮山區當一名老師，“初中時我因打架被‘勸退’兩次，是楊校長教會我抬起頭走路，不再自卑，這是報恩！”一個男生決定去當兵，“我要成為一名優秀的軍人！”

2018年春節前夕，楊昌洪接到一個不是本校學生的感謝電話。原來，是一個收入只有1000元的畢業生，資助了兩名困難學生，卻說什么也不肯留下姓名，只是說：“我的名字就叫軍校人——楊昌洪的學生！”

楊昌洪辦學近14年，向社會輸送2000余名畢業生，他們雖不是尖端人才，但在各行各業都是頂梁柱。

楊昌洪想把自己的教育理念分享到全國乃至全世界，2017年，他先后到江蘇、浙江、四川等地講學。2018年1月，他來到葡萄牙里斯本大學學習和研究，拓展國際化視野，將管理前沿理論與現代教育理念相結合。他要給學生們樹立一個不斷求學、探索和突破的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