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 涵
柯爾內留·巴巴的名字為我國油畫界所熟悉已經半個多世紀了。記得20世紀50年代中期,我初入美術之門,不久便看到第一次羅馬尼亞來華的美術展覽,其中已有巴巴的作品。那時,作為初學者的印象還模糊。20世紀60年代初,浙江美院已請到羅馬尼亞專家博巴為油研班授課。就在那時,巴巴的作品展也再度來華,這回在故宮神武門樓上展出,他的《田間休息》等大作令我們眼目一新,傳議不休。不過,我個人由于受到的影響太雜,以至于對他的獨特光采還記取不深。到了改革開放后的80年代初,我有幸在1985年赴外進修,歸國途中取道布加勒斯特專程去看巴巴。那是在有了對歐洲油畫的一些直接通識之后,比較之下,大為心動。歐洲頗有些較小的國家,尤其在東歐,在19世紀后期都有過一個民族文化興盛的熱潮,傳統性與現代性并起,而羅馬尼亞則特有一種沉著的“重黑”畫風。巴巴就是在其本國特色的陶冶下脫穎而出的。后來,巴巴到老都念叨著鄉土之恩。隨后,我寫了一篇文章,記述以上見識,特別贊賞他的深沉大器,對他的幾幅原作一一津津樂道了一番。1998年,中國文化部舉辦國際美術年,其中擬定了巴巴個展為一大項活動,包括他的幾十件大作,出色地構成了回顧展的規模。這次有賴于版畫家廣軍專程前往籌展,還得到了巴巴夫人的親自熱心關顧。此展距離前次展覽已經30多年,油畫界在開放中興奮地重睹芳華,反響巨大。在一些同行的筆下可以見到他給的啟發,例如,北京的丁憶陵、上海的俞曉夫、河南的曹新林等幾位藝術家都曾醞釀著專程再赴彼邦取經。我那時曾參加了籌展事宜,為此,又寫過一文《再讀巴巴》,反映自己在認識上比1985年那時有所深入,我們不但因看到了巴巴的藝術生涯各階段如同竹節拔地生發而感佩,而且還因看到了他的后期不離宗而新變的勇氣(這是以前不了解的)從而感到驚異,不能不再刮目相看。
距上回又二十年了。這次巴巴“中國巡展”從杭州開始鋪開,多么令人高興!

《人體》 布面油畫 79.5cm×115cm 1980年 蒂米什瓦拉藝術博物館藏
全山石先生既熟悉美術史,又熱誠策劃操作,為推動這次辦展的成功付出了經年的努力,我們都應該感謝他和全山石藝術中心。這里有一個對于中國油畫現狀與今后發展如何的認識的問題。按說在近世世界藝壇的風云變化中,巴巴并不屬于那種趨時的明星之列,但是,二十年后他的大展重來中國,正表明我們在文化自信的方針下,廣接百家之間,更有選擇的見識之明了。積半個世紀的觀察研究,后世的中國同行更看重這位遠方前輩在20世紀的貢獻,認識他從事的藝術事業之路,與中國油畫在大約同時期的發生發展過程方位,有一定的共性,雖然國情環境不同,但我們從“嚶其鳴矣”的友聲中,可以得到很好的借鑒。
如上文里提到的,他的根柢深植于本土的人文土壤之中,而成長為一位獨辟蹊徑的現實主義大家。這里說的現實主義與我們常見的西歐近世紀沙龍浮華習氣之類異趣。他本人也明確表示過“素以輕率為大敵”。他的現實主義具有沉峻的品格,以人民精神力量為重,以及后來更顯著呈現的新時代形象風采。同時,重要的是,他的現實主義又顯示出一種向現代主義的過渡,或者說反復出入于傳統與現代之間的探索,因而具有新鮮有力的創造活力。我們知道,他在作品中還總是認真把握油畫本體語言的深度,在結構嚴謹與寫意揮發之間、深沉色調與微妙關系之間,其經營運轉,真功力所至,不妨借用古人張彥遠的畫論來說,那正是“骨氣形似皆本乎立意而歸乎用筆”。巴巴還有一個強勢,那就是他老當益壯的“衰年變法”。當他70多歲以后,遭遇社會大動蕩,他的現實主義更轉而激發出表現的狂狷,借取了埃爾·格列柯和戈雅那樣的武器,在面對人民命運的大問題之前,一腔孤憤,甚至以舉筆吶喊的自畫像發出呼聲。這樣,巴巴走向了歷史的宏大浩歌境界。
我知道的研究巴巴的資料也不多。注意到他在1995年(即逝世的前年)寫過一篇長文《一個東方畫家的筆記》,是他自敘生平的重要文獻,讀過部分中英譯文本后,覺得老人的言語雖然有些蕪雜(按:不知道譯本是否可靠),但是其中心是一種對于“偉大藝術”“信守專業天職”的心志之言。他語重心長地申言道:“如今覺得自己遭到了‘不問代價但求新’的人們所排斥”,“我非常高興自視為偉大繪畫的最后橋頭堡”,“如果現在還能畫出一幅被視為過時卻能啟發人民深思的畫來,我將自視為信守專業的天職。”(以上引文為據英文本重譯的大意),趁此機會介紹給大家。

《瘋王》 紙板油畫 53cm×33cm

《瘋王》(局部)

《西班牙托萊多風景》 布面油畫 69cm×75.5cm 1973年 羅馬尼亞國家藝術博物館藏
承函約撰稿參加筆談,我以《三讀巴巴》為題寫就此文寄上,雖然我還沒看到杭州初展,只能預期開展后在現場好好地從“三讀”中受益。請允許我以此文向這次“巴巴作品中國巡展”和廣大觀眾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