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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者比德之墓,位于英國杜倫大教堂。比德(AD 673—735)是一位英國僧侶,著有《論事物的本性》(De Natura Rerum),該書的出版是因為比德堅信教會應該向人們解釋自然現象發生的原因,從而減少人們的恐懼
如果人們依舊相信“科學與宗教——尤其是基督教——處在斗爭漩渦之中”這種謾辭嘩說,就是將科學置于危險境地。過去幾年中,有三個時刻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至今歷歷在目,使我意識到這一問題還有更好的解決方法。
第一個時刻是在英國杜倫大學圣約翰學院進行的一場辯論,有關水力壓裂(通過水壓將巖石層壓裂,獲得其中的頁巖氣)這一相當敏感的話題。我曾經多次看過這類討論,既有直播也有廣播,大部分的情況是沒有任何進展,除了雙方立場觀點愈發根深蒂固,還會增加錯誤的信息并加深人們的恐懼。幾乎沒有參與者愿意用尊重的態度對待科學問題。
但這次不同。盡管雙方向對方表達了強烈的反對意見,但兩方都選擇聆聽。在場的每個人都盡力去領會地質科學技術的已知與未知。社會科學和地質物理學都引起了人們持續的討論,各類事物優先級不同的概念最終為眾人所理解,事實上已經有人轉變了自己的立場。
第二個時刻是當我閱讀一本書:有關創造力與想象力在科學中扮演的角色,書中有一章的研究讓我意識到17世紀新科學爆炸式的發展與同一時期文學、藝術和神學表達的思想之間的關聯。這些想法涉及對神的本質的深入考察,甚至可以說是自4世紀主教特別會議以來最有深度的內容。其中一篇論述令我印象深刻,作者對文本分析了如指掌,對《新約》手稿的變種以及希臘文的微妙之處如數家珍,甚至可以媲美任何一篇當代的學術論文。除此之外,作者洞察科學邏輯和自然哲學革命,而這在當代神學文本書寫中是極為少見的。
在我的家鄉英國約克上演了第三個時刻,是一場的獨幕劇。我聽說這家相當優秀的國家級劇院一直都想以古老的《約伯記》為藍本創作一部戲劇。我得承認我對這部古代詩歌情有獨鐘。沒有人知道它的真正來源,但依我之見,它表達了人類內在好奇心與自然最為崇高的接觸,且這已然深深植入人心,驅動著科學的進步。它探索性地試圖尋求冰雹、閃電和云霧的來源;試圖回答銀河為何繁星點點;試圖撥開候鳥長距離遷徙的迷霧;試圖探尋天堂的法則能否應用于人間;諸如此類。
這三個時刻令我記憶深刻的原因,正是科學和宗教信仰是如此深入而建設性地嚙合在了一起。頁巖油回收會議的與會人員是學術地球學家和一些高級教會領袖,包括英格蘭教會的主教。而那一篇有關《新約》的論文,作者正是艾薩克·牛頓。那一場令我嘆服的戲劇,由馭光劇團籌劃,在約克郡典雅的、文藝復興式的圣米迦勒樂貝爾福萊教堂上演,描述的是約伯在20世紀——一個物理學家的遭遇。演出結束后,一群科學家談論著他們的信仰是如何激勵著他們進行科學研究。在世人普遍認為科學與宗教間只有沖突,而少有人深入思考過這一問題的現代,人們可能會驚訝于科學與宗教信仰間橫亙古今、千絲萬縷的聯系,無論是古老的《約伯記》,還是如今合乎科學的政治決策。
在古代與當代之間,是屬于早期現代科學的時期。而如今的大眾似乎對這段時期也有相當程度的、定式性的誤解。牛頓其本人就可以證明基督教神學在實驗和數學科學崛起中所起的深刻的成形作用。又譬如牛頓和羅伯特·波義耳等的早期現代科學家的著作很顯然是受到了弗朗西斯·培根神學哲學的巨大影響,這與人們認為的“他們對抗著幾個世紀教條化的蒙昧主義,并在某種意義上取得非宗教性的勝利”是大相徑庭的。
培根認為,科學是人類重獲有關自然原初知識的天賦,上帝卻拒絕之而使之消失。令人有些難以接受的事實是:許多偉大的科學家因為信仰而獲得了直接動力和影響??茖W史學家和傳記作者杰弗里·坎托(Geoffrey Cantor)在出版著作《邁克爾·法拉第:薩德曼派人和科學家——19世紀科學和宗教研究》(Michael Faraday: Sandemanian and Scientist—a Study of Science and Religion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后,仍然會收到來自讀者的“恐嚇信”,他們認為一個擁有如此科學思維的人不可能是個基督徒。
我們甚至應該重新修改教科書中對中世紀的描繪:一段科學發展停滯、甚至受到壓迫的時期。歷史有趣得多,哥白尼革命、倫敦皇家學會、萬有引力定律以及望遠鏡和顯微鏡的發明絕非空穴來風,無一不是受到了科學思維的啟迪。這一智慧火花迸發的導火索,是12世紀在歐洲興起的對亞里士多德科學文本的翻譯。古典時期晚期后,這些文本在西方世界大多遺失,但卻被巴格達、萊文特和西班牙智慧的伊斯蘭學者所保存、發展。
阿拉伯自然哲學家金迪(Al-Kindi),阿維洛伊(Averros),阿爾哈曾(Alhazen)和阿維森納(Avicenna)無疑都被看作科學歷史長河中的耀眼明星,但他們同樣認為他們理解宇宙這一任務是上天賜予他們的。隨后在西方世界,科學意識的覺醒同樣不認為理解宇宙和《圣經》中的內容相沖突,反而是理解《圣經》的一種佐證性的“第二本書”。
這些學者的工作讓13世紀的英國思想家們:羅伯特·格羅塞特(Robert Grosseteste),羅杰·培根等等發展了光、色彩和運動的理論。他們的工作還促成了,譬如在約1310年,弗萊伯格的提奧多里克(Theodoric of Freiberg)通過實驗第一次從幾何光學的角度闡明了彩虹的形成,或是中世紀巴黎的尼克爾·奧里斯姆(Nicole Oresme)第一次完成加速運動的數學表達。那么這些也就不足為奇了:哥白尼將他的天文學研究看做是對上帝表達的崇敬,而伽利略認為他的工作是閱讀上帝除了《圣經》外的“第二本書”。
如果還有人堅持認為科學和宗教處在沖突之中,無疑對雙方都沒有任何好處,并會為科學帶來危害。這種危害不僅來自于對歷史的扭曲,還因為它將科學置于宗教團體的敵對面,認為科學對宗教而言是一種威脅,而非一種值得稱頌、支持的事業。前文提及的主教間有關水力壓裂的會議就是一個絕佳例證:一旦教會參與進討論之中,那么社會支持度和科學討論的質量都會有所上升。畢竟,一個認同真理的核心價值、驅逐一切恐懼的社會,會希望如今被打上太多謬誤和恐懼標簽的公開辯論可以是清晰而冷靜的。
然而,相同的悲劇仍會發生,在一些有宗教信仰傳統的家庭中,甚至一些年幼的孩童都會被告知:他們不需要科學,科學在威脅他們的宗教團體。但真相是:歷史上的科學研究往往是通過對一神教的,至少是對亞伯拉罕三教的認同而代代相傳的。但可悲的是,人們卻在沒有必要的地方制造沖突。
對《創世紀》這類文本的“句讀”——將其看做科學性文本,而非幫助人們理解宇宙的故事——是20世紀對正統基督教的一次越軌。反之,如果人們在相反證據下仍盲目固執己見,就發展為一種扭曲的信仰,它必須讓位于對問題更深刻的理解。這可以描述我們人類作為參與者,艱苦地同世界進行接觸。反思那一我們稱作“理性希望”的重要存在,信仰和我們經驗中對科學研究的描述其實差距并不大。
強迫科學和宗教分道揚鑣無疑是對歷史置之不顧,也是不現實的,這一做法必須停止。這會在某種程度上導致我們能在一些公眾和政治對科學的態度中發現的選擇主義,無論是在全球變暖問題,還是在疫苗問題上都有所表現。這會損害孩子們的教育體驗,并且使我們對人類自己的科學史背景的理解陷入貧瘠的荒漠之中。我們人類不僅僅生存在物質世界中,還存在于一種歷史敘事中,而它給了我們價值、目的和身份認知??茖W就猶如是端坐于一棵樹的樹枝上,吸取著樹的汁液,而這棵樹扎根于有關創造、救贖和革新的偉大主題中,是這些貫穿于我們的宗教傳統中,并賦予人類以人性。我們人類仍在試圖回答那些上帝問倒霉的約伯的問題:
大地之廣袤,你能明透嗎?
閃電分離處,你能尋得嗎?
昴宿星之結,你能系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