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一山
我不是一個做事拖拉的人,只是對我來說,出書是一件嚴(yán)肅的事,和表演一樣,容不得有半點懈怠。之前有一些朋友找來問我要不要出本書,我一直是婉拒狀態(tài),因為對出書還是會心懷敬畏,你的事、你的想法、觀點是否值得被印在紙上,多少棵樹為你變成紙漿,而你又會浪費多少人的時間。同時,我又不是一個擅長碼字的人,寫幾段話還成,寫字最多的那段日子,還要追溯到初中時的課堂上——把數(shù)學(xué)作業(yè)本上寫滿情詩和情歌,那時正值青春發(fā)育與對世界懵懂的交會時段,也許寫出來就能為荷爾蒙找到一些歸宿。后來得知爸爸年輕時也寫詩,這一點我應(yīng)該是遺傳。
這次意大利之旅前。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休息了,近年都是馬不停蹄地工作,能睡一個飽覺都極為奢侈,而旅行更是久遠(yuǎn)的事。我是個戀家的人,不拍戲的時候就想回北京,待在家里陪家人。我的經(jīng)紀(jì)人張山說,這次咱就是出來玩的,一邊休養(yǎng)生息一邊重溫自由——自由啊自由,若為自由故,干啥我都行。張山還說,咱玩到哪兒拍到哪兒,什么舒服穿什么,拍成啥都行,咱就拍最真實的狀態(tài)。聽完以上幾項,我持懷疑態(tài)度說,抓緊。
就這樣,我們一行十九人落地意大利,乘著一臺巴士,從羅馬的天使堡到托斯卡納的半山球場,大家一路歡聲笑語。LiangZi老師的一臺便攜式音箱使巴士車成了移動KTV,大家紛紛摩拳擦掌地拿出自己的代表曲目,從hiphop到中國風(fēng),從北京龍井到李宗盛,我坐在最后一排,唱著“越過山丘才知道你在等候”,儼然相信了這次真的就是出來玩的。然后便有了這本寫真和我的一些感受。
說出來怕顯得矯情,我身體里常住著一個念舊的老人:他從夏日炎炎的新街口出發(fā),哼著李宗盛的《傷心地鐵》和王杰的《安妮》,他穿著白色背心,骨瘦如柴,步履矯健,從新街口到西單可以不走大馬路,只需幾個胡同便能抵達,這條路怎么走只有他和少數(shù)人知道。
這次的旅行讓我再次找回兒時的自由。那時的我更喜歡跟堂哥、堂姐以及他們的哥們兒、姐妹兒一起玩兒,屁顛屁顛地跟在他們后面。我喜歡跟比自己歲數(shù)大的人在一起,因為他們總是能給我?guī)硇迈r的見識。大概這是源于我對成人世界的好奇心吧,總想快點長大,看看成人的世界是什么樣子。
記得是在2001年夏天,那年我9歲。中央電視臺里播著一條新聞,國際奧委會主席薩馬蘭奇先生在莫斯科宣布:北京成為2008年奧運會主辦城市。話音一落,我和同在四合院一起觀看新聞的哥哥姐姐頓時熱血沸騰。這條新聞像炮捻子似的,瞬間點燃了所有人,仿佛是火山噴發(fā)、核彈爆炸、三峽泄洪、陳真腿劈“東亞病夫”的招牌、小悟空突變超級賽亞人、賽車從P擋直接掛到S擋。我們迅速發(fā)現(xiàn)四合院的空間已無法承載我們高漲的情緒,哥哥姐姐隨即帶著我沖出院門。一出門,發(fā)現(xiàn)左鄰右舍的人都好似燃燒著小宇宙般游走在街頭,身披國旗,頭綁紅帶,奔走相告,喜極而泣,所有人瞬間成為一家人。
不知不覺,我隨哥哥姐姐們從新街口走到了天安門廣場,這時已是晚上十一點,廣場上人巨多,舉國歡慶的熱烈氣氛感染著在場的所有人,這是屬于中國人的光輝時刻。夜里三四點的時候,大家還在那里,聊著,亢奮著,我好幾個小時沒喝水,直到遇到一位警察叔叔,他開車帶我到一個比較遠(yuǎn)的店里買水,然后再開車給我送回原地,當(dāng)時感覺那位警察叔叔好親切。直到此時人群都未見消散,仍然喧囂著,歡騰著。感覺沒多久,天開始亮了,國旗護衛(wèi)隊?wèi)?zhàn)士英姿颯爽的身影出現(xiàn)在天安門廣場上,開始升旗,每個人口中都唱著國歌。
升旗結(jié)束,哥哥姐姐帶我往家走,本來說一起徒步回去,結(jié)果我走著走著就睡著了,還好一旁的姐姐身手不凡,一把把我扶住了,直接把我抱上出租車送到家。媽媽說你趕緊睡吧,我一脫鞋,襪子的腳后跟竟然被磨出了兩個大窟窿。你就說這一晚上走了多少路啊!這一宿啊,都在走,這襪子都磨沒了。
我可能確實有點復(fù)古,有點像一個活在當(dāng)代的隔代人。我不追什么時下流行的事物,對于大家所追捧的限量版和潮流,我總是慢半拍。初中的時候,我還穿著打補丁的襪子上學(xué),這是媽媽對我的一種特別好的教育,而爸爸給予我的更多的是“修內(nèi)”,修內(nèi)方能獲得人生精髓。現(xiàn)在看來,“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師”的重要性就在于此。是父母指導(dǎo)我建立了自己的人生觀和價值觀。他們沒有刻意,只是在成長的歲月中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我。我能走到今天這步,有自己獨立的思考和思維方式,與父母給我的教育是分不開的。
寫到這里,想起來那些天的開心事好多。還記得在托斯卡納,我們晚飯前會集結(jié)在酒店的超大泳池里進行水球比賽,每隊九人,男女搭配,分前、中、后場,率先將球擲入球門的隊伍即可得分。剛開場時,大家還稍有承讓,比分剛要拉開,每個人就像變了身似的:有咬人的,有抱著不放的,有襲擊對手“布衣遮擋處”的,有把對方頭按在水里的,有三個人騎在對方一人身上令其無法浮出水面的。大家都陸續(xù)拿出看家的本領(lǐng),一時間浪花四射,驚叫連連。有時安保會人場叫停比賽,我們便在水中安靜地進行慢走接力比賽(中華民族民間游戲博大精深,隨時隨地便能誕生新的游戲項目)。可惜那顆橘色的水球我沒有帶回北京。酒店居然還設(shè)有乒乓球場地,可見中意友誼地久一樣濃,那些天我們打了好多場乒乓球——十一顆球,誰輸誰下。擁有武術(shù)功底的我赤著上身反復(fù)側(cè)身搶拉,還是丟了幾次賽點,我們像孩子一樣較勁每一顆球,原來大家都沒有長大。我可能是太久沒這樣自由放肆地玩了,瞬間回到了兒時放學(xué)后的快樂時光。殺青那晚大家都喝多了,也許是因為相見甚歡,也許是因為第二天就要分開,也許是在國內(nèi)緊繃的情緒在這里得到了釋放。這大概也是我近些年來最自由、最放松的日子。我們一起完成了一場旅行和一部作品,一起共度了最美的時光。
最后,我想感謝下陪我多年的幾位,畢竟男人之間的感情很難口頭表達,都體現(xiàn)在事兒上。也許若干個十年后,我們鬢角斑白,顴骨高掛,也許已經(jīng)沒法兒在酒店摔跤了,也許很大聲說話對方才能聽到,也許幾個人酒喝半斤就得換茶,但我們依然風(fēng)骨未變,遇到不平的事依然會挺身而出,眼角的褶皺中是我們大半輩子的默契和彼此的依靠。也許那天,我們還會站在梵蒂岡廣場的斑馬線上,我說,誒,你記得那年秋天在意大利拍寫真嗎,咱們在泳池里打水球打到別人不敢下池,喝酒喝到那誰誰裸奔,喝到那誰誰在他屁兜兒里找到丟失的手機。我們在大巴車上唱《山丘》,唱《寂寞的戀人啊》,唱“多么痛的領(lǐng)悟,你曾是我的全部”,你沙啞地打斷我說,不對,我們那天在大巴上唱的是《再見》,唱的是“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遠(yuǎn)都不會抹去”。
書里的故事,希望你盡可能地多看圖,少看字,畢竟我不是某個知名大學(xué)文學(xué)系的畢業(yè)生,更不是飽讀詩書、滿腹經(jīng)綸的學(xué)者,我只是一個演員,一個致力于不讓觀眾“白花錢”的文藝工作者,如果看到這兒,你還能繼續(xù)下去的話,那么你的選擇是對的,我在里面等你。
路會曲折,人要筆直。寫真講究的是真,做人亦是這樣。
(丁丁摘自《ONE·一個》 圖/關(guān)節(jié)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