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色拉加
(南開大學文學院,天津 300071)
玉樹(釅c蹙c)在藏族傳統中屬于康巴地區。國內藏語學界傳統上也將玉樹話(以結古鎮為代表)歸入康方言[1]。《中國語言地圖集》(1987年版)[2]和瞿靄堂進一步將玉樹話劃為康方言北部土語[3]。格桑居冕、格桑央京(2002:72)則認為康方言北路次方言的分布區包括結古、囊謙兩個縣,而稱多地區分布有牧區次方言[4],這一劃分方案也反映在《中國語言地圖集》(2012年版)中[5]。但黃布凡等(1994:116)認為玉樹話的分布地區在衛藏、康和安多三大方言接觸的中心位置,受三大方言的影響而具有了“中介方言”或“方言鏈”的性質,若以語音特征(有無聲調、有無清濁對立、復輔音多寡、韻尾多寡、復元音多寡)作為劃分方言的主要標準,可以將玉樹話看作是與三大方言并列的一個方言[6]。玉樹本地人則一般把玉樹話內部分為三類:稱多縣和玉樹縣為一類,曲麻萊縣和治多縣為一類,囊謙縣和雜多縣為一類(驩`鬔?Q骫、笸QXb`糈?Q、SD笪S鮕?Q)。
正是由于上文揭示的地理過渡性,加之以往可供研究的材料極少,黃布凡先生(黃布凡等1994)于上世紀90年代就向國內學界指出過研究玉樹地區藏語方言的重要性,但該文實際上是對雜多縣(具體調查地為結多鄉戰崗村)方言音系的描寫,并未涉及玉樹地區方言內部的全面比較。此前,德國學者Margret Causeman(Causeman1989)描敘了囊謙縣方言的音系、詞匯和語法,并轉寫了大量的長篇敘事材料。國內學界對玉樹藏語方言的研究于最近4、5年有了新的進展,出現了一批學位論文或單篇論文,范圍涉及玉樹州各市縣(昂色拉加2010、桑塔、達哇彭措2010、昂色拉加2011、桑塔2012、張勉2015),但是總體上仍然偏重語音研究。為充分挖掘玉樹藏語方言的語言學價值,對更多單點方言的描寫和研究仍有待深入。
有鑒于此,本次調查計劃選擇從以往關注較少的稱多縣為切入點,調查點位于拉布鄉。該鄉緊靠稱多縣境西南緣,南與玉樹市隔通天河相望,西北鄰稱文、珍秦二鎮,東接歇武鎮,鄉內現轄7個行政村、20個社,人口4416人*據《青海省行政區劃簡冊(2015)》,以及《玉樹州2014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青海統計信息網http://www.qhtjj.gov.cn/tjData/cityBulletin/201504/t20150410_3367.html,訪問日期:2017年9月13日)。,總面積約538平方公里。鄉內通常以通天河岸“尕白塔”渡口為界分為上游和下游,上、下游村莊的口音有一定差異,本文以上游鄉政府駐地拉司通村為準*本文的語料主要來自筆者的自省。另外還咨詢了以下兩位發音合作人:土登旦杰,1955年生,男,拉司通村人,小學文化程度;土登江永,1991年生,男,拉司通村人,本科文化程度。謹此致謝!。為行文方便,下文仍稱“玉樹話”。
玉樹話共有74個聲母。其中單輔音聲母54個,復輔音聲母20個(見表1、2)。

表1:單輔音聲母

表2:復輔音聲母
1.玉樹話的聲母數量比較豐富。發音部位包括雙唇、唇齒、舌尖前、舌尖后、舌面前、舌根、小舌、喉8個。發音方法包括塞音、塞擦音、擦音、鼻音、邊(擦)音、近音5類。
2.塞音、塞擦音和擦音聲母有清(送氣和不送氣)、濁和半濁的對立,如:/p,ph,b,p/、/ts,tsh,dz,ts/、/s,sh,z,s/。濁聲母來源于古藏語濁基輔音帶前置非鼻輔音的濁復輔音聲母,半濁音聲母來源于古藏語不帶前置輔音的濁輔音聲母。
3.舌尖前和舌面前的清擦音聲母有送氣和不送氣的對立:/s,sh/、/,h/。送氣的來源于古藏語不帶前置輔音或后置輔音的清擦音聲母,帶前置輔音或后置輔音的則變為不送氣。
4.鼻音聲母有前喉塞、濁和清化的對立,如:/清化的一類通常來源于古藏語帶前置輔音

表3:聲母例詞
(H表示高調,L表示低調,具體解釋見下文“聲調”部分)
5.舌尖后濁擦音聲母有//和//的對立,但目前前者只有一個詞例:“弄破(Q糍c)”/iH/,是不及物非自主動詞“破(bc)”/iL/的致使態形式。
6.雙唇和唇齒擦音聲母/φ,β,f,v/通常只出現在詞中位置,詞首位置見到的極少,如:噪聲(鯏b髵)/vLdaH/(有異讀/wLdaH/)。此外,/φ/和/f/之間,/β/和/v/之間存在自由變讀的情況,如:月薪(鯀艄B)/daLfou/或讀/daLφou/,鈴(鬘c糶)/t?LβL/或讀/t?LvL/等。/β/和聲母/w/之間也有變讀的現象,例如:種子(f粢S)/shaHβ?nL/或讀/staHw?nL/。對比藏文可知,聲母/φ/和/f/通常是古藏語聲母
玉樹話共有29個韻母。其中單元音韻母9個,復元音韻母4個,帶輔音尾的韻母16個(帶喉塞尾的9個,帶鼻音尾的7個)(見表4、5)。

表4:韻母

表5:韻母例詞
1.單元音韻母/i/和/Ι/之間有對立:相比/i/,/Ι/的發音短促、有緊的特征(但無喉塞尾),且舌位略靠后(但沒有明顯的下降),總體上兩者音質差別不明顯,主要體現為長短和松緊的區別。韻母/u/和//的情況類似:相比/u/,//的發音短促、有緊的特征(無喉塞尾),舌位更靠前(實際上韻母/u/并非標準的后高元音[u],實際音值可記為[]),有的人這兩個韻母的發音在音質上差別不明顯,主要體現為長短和松緊的區別。
2.單元音韻母/o/是復元音韻母/uo/在多音節詞中的語音變體。韻母/uo/來自古藏語的韻母<-o>,玉樹話里會使前面的輔音成分發生唇化,增生了介音成分[-u-]。
4.韻母/i/,/in/和/u/只出現在多音節詞里,它們通常分別是韻母/i/,/n/和/u/在多音節詞里的變體形式。可比較:眼睛(B)/i/~鑰匙(D)/dei/,名字(D)/nH/~姓名(醌fD)/inH/,六(鬚B)/t?u/~第六(鬚BT)/t?upaH/等。
玉樹話有“高調”和“低調”兩個聲調,我們分別記為/H/和/L/。它們和不同發聲類型的聲母有嚴整的對應關系,如下表所示:
即:高調/H/只能跟清阻塞音聲母、濁阻塞音聲母、以及帶前喉塞的響音聲母和清化的響音聲母共同出現;低調/L/只能跟半濁的阻塞音聲母、帶鼻冠的濁阻塞音聲母以及普通濁響音聲母共同出現。總而言之,玉樹話的聲調跟聲母的類型有嚴格的對應關系,作為音位獨立辨義的功能較小(參見黃布凡1994)(見表6)。

表6:聲調和聲母的對應
根據韻母結構的不同(主要是有無喉塞尾),兩個聲調在具體的音節中有不同的語音實現形式(見表7):

表7:高低調類及其語音實現
可見,高調的語音實現始終較為穩定;而低調在非喉塞尾韻母時的語音實現不是很穩定,同一個詞的具體聲調曲拱可以有多種變異,如:我(D)讀低降調[a21]、低平調[a22]甚至低升降調[a121]等調型都可,但是必須滿足在調域上和高調的對立,也即:我(D)/aL/≠五(螵)/aH/([a53])(見表8)。

表8:聲調例詞
本文簡要描述了玉樹話的聲韻調系統。結合歷時與共時兩個角度,玉樹話音系有如下幾個特點:(1)古藏語復輔音聲母已大大簡化,前置輔音大部分已經消失,但對濁聲母的保留有作用,不帶前置輔音的濁聲母變為半濁音聲母,和低調共現。(2)古藏語的韻尾系統也已大為簡化,復輔音韻尾全部消失,塞音韻尾合并為僅有的一類喉塞音韻尾,在詞中位置發音也不明顯;古藏語的鼻音尾<-m>已經消失,合并入<-n>和<->兩個韻尾。(3)聲調作為后起現象,隨著古藏語聲母系統的簡化以及濁聲母的清化而產生,其語音實現與聲母和韻母有嚴整的對應關系,不具有完全獨立的音位功能。其中,聲調的初步產生是玉樹話的重要特點,體現出一種過渡性的音韻特征。
從目前的研究現狀來看,諸如Margret Causeman、黃布凡先生等前人學者及筆者所調查之處都只能反映玉樹地區語音的局部特征,若要了解和呈現玉樹地區全面的語音面貌,還需做深入的調查研究和收集更多地點的資料。
(本文的聲韻調系統相比筆者曾經的分析(昂色拉加2011)有所改進。在此要衷心感謝業師意西微薩·阿錯先生的悉心指導,感謝青海民族大學東主才讓教授、才航多杰教授的不吝賜教,此外,邵明園博士、盛益民博士、周春輝博士、朗杰扎西博士、南開大學文學院在讀博士生孫凱、孫克敏等在筆者思考和寫作的過程都給予過幫助。謹此一并感謝!如有錯舛之處文責自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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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金鵬.藏語簡志[M].北京:民族出版社,1983:114.
[2]中國社會科學院、澳大利亞人文科學院合編.中國語言地圖集[M].香港:朗文出版(遠東)有限公司,1987.
[3]瞿靄堂.藏族的語言與文字[J].中國藏學,1992(3).
[4]格桑居冕,格桑央京.藏語方言概論[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2:72.
[5]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香港城市大學語言資訊科學研究中心合編.中國語言地圖集(第2版)·少數民族語言卷[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2.
[6]黃布凡,索南江才,張明慧.玉樹藏語的語音特點和歷史演變規律[J].中國藏學,199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