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

老慧

二姐家新裝了電話，開通后就從其家中打來電話。電話告知外甥昌盛今年高考喜中榜，被一醫學院提前本科臨床醫學專業錄取。從醫治病是外甥昌盛的理想，此次夙愿得以實現，著實替外甥昌盛感到欣喜，更是替二姐感到驕傲萬分。

高興之余，很多往事又在腦海泛起，眼睛已然有些濕潤。那個能觸起我個人悲懷的二姐，每提到她，我總止不住心緒黯然。

二姐是我們六兄妹個最受苦的一個。二姐上有大姐、大哥，下有三姐、二哥與我，可在我父親作為教書匠的家庭，惟有二姐三年級就輟學在家務農。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在農村存在相當數量的輟學現象，而因家庭困難無力支付學費則是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另一方面個人自信心受挫也是相應的。70年代末，農村實行包產到戶，恢復單干。農村農業生產的積極性提高，但“自力更生、豐衣足食”卻不僅僅只停于口號，有勞動力的家庭得以發展起來才是硬道理。

父親那時工資不高，在另外一個鄉中心小學做教導主任，正值領導肯定出成績時期，他一心撲在教育事業上。母親只身一人在家務農耕作，確實辛苦。大姐也早早畢業后到農墾場學飼養烏雞技能，大哥則在父親身旁跟讀，家中也只有二姐能幫上母親繁雜的農活家務。由于母親常勞作在田地上，二姐年齡稍比我們大些，自然承擔著照顧年幼的二哥和我的責任，同時，還要在家中做飯洗衣。待至二姐歲數早已過了入學年齡時，二姐才來到附近村小報名讀書。可我依然清晰地記得，二姐上學讀書背著的不是書包，嬌小的身上背著年幼的我，一手還牽著二哥。

痛苦的回憶不堪回首，這份情感的關愛卻深深烙印在我童年幼小的心靈。帶著倆弟弟上學真的不容易，二姐坐在教室最后面，她必須在上課當中時不時兼顧著教室窗外的我們。每至下課，二姐會第一個沖到教室外照看著我們哥倆，以防我們兄弟倆受到別人欺負。

就這樣，二姐上上停停，斷斷續續讀至三年級時，三姐已追上來了，與二姐同讀三年級了，二哥也開始上一年級，我也隨父親到隔壁圩鎮幼兒園上學。或許是二姐在家中幫助母親家務習慣了，加上功課成績的落下，讀書不再是她的興趣所在。于是，二姐有意無意地不愿去上課了。父親、母親為此十分難過，多次勸說無果。我親眼所見，母親拿出農村燒大灶用的火棍以家法伺候，情急之下，倔強的二姐卻以跳池塘相逼，就是不愿上學。

以后的這些日子，二姐一直陪著母親在家務農，育秧、犁地、耙田、拔秧、插秧，施肥、邏田、噴灑農藥、除稗草、割禾、打稻谷等農業技能似十八般武藝樣樣學會。農閑時期，二姐就上山砍柴、割茅草。為了早早地上山砍柴、割茅草，很多時候，天還未亮，二姐就快速吃個炒干飯填充肚子，然后結伙徒步二十多里路爬山干活。砍完柴、割完茅草，有時拉板車運回，有時用雙肩挑回家中。倘若村子附近有個做水泥活小工的機會，二姐一定要爭取去的，為的是多掙個小錢幫襯家用。徒手同水泥、石灰漿作伴是很傷皮膚的，鞋子也只能是穿著打孔的破雨鞋，根本沒有一點防范措施。得空，二姐還會去野塘水溝弄些小魚小蝦，水田撿些田螺，烘曬好的魚干則油煎好給我們上學帶菜食用，我至今留有余味以及念想。歲月風吹日曬的打磨，刻劃在二姐不諳世事的臉上，二姐本是豆蔻年華的好時光，卻過早地承擔著勞累與艱辛。

二姐是從未去謀劃將來會怎樣？二姐的日子是學著母親數著二十四節氣在農歷中度過的，知識上的貧乏使其在事物反應上確實不夠敏捷。然而，也有伙伴認為二姐慢工細活是有質量的，我冬天身上穿著二姐織的毛衣那漂亮針法就可以佐證。

我剛上初中不久，二姐經一位遠親說媒嫁于現在的二姐夫。二姐夫從小喪父，是一老實人，憨厚善良，祖傳吹得一手好嗩吶，遠近聞名。附近村子紅白之事，少不了他出馬。二姐夫家地處山嶺背，因土壤呈堿性，山嶺光禿無樹木，常年缺水，是一個靠天老爺開恩下雨吃飯的地方。那里的農田多呈梯田狀，種植農作物只能種一季，還常歉收。天旱時，家中水井沒打至深二十多米以下，人畜飲水都困難。記得有年夏天我同二哥去幫二姐家收割稻子，村里僅有的幾口池塘水全發黃，幾乎見底。去稻田運稻子因路窄崎嶇也只能擺獨輪車運送，或用雙肩挑運。若是擺獨輪車，你沒有嫻熟的技術是很難操控起來的。我老家高產良田“走馬壟”地處319國道旁，遠眺一片平地，至水田道路寬闊可通汽車，水渠縱橫交錯，灌溉引水發達。與這比起，確實相差甚遠。然而，二姐嫁去后從沒有怨言，主動承擔著農村家務，相夫教子，種著十幾畝地。二姐夫就在村子附近一石膏礦場打工上班，常年燒石膏，同高溫打交道，掙些辛苦錢，實屬不易。前不久，我打電話回去，得知二姐家的土磚老屋因下暴雨坍塌倒了，我著實一驚。好在人已提前撤出至剛新蓋的樓房住下，總算度過危險。

興許貧窮的孩子早立志，外甥昌盛三年前先是發奮讀書考取了省重點高中，現直接又考取醫學院本科。苦盡甘來，喜訊悅耳。這一切沒有辜負二姐和二姐夫的期望，所有的辛苦勞作都是值得的。過去的生活確實薄待過二姐，從未出過遠門的二姐沒能有過多的想法，但也沒有就此向命運低頭。是的，苦難的生活教會我們不向命運低頭，勤勞和剛強可磨礪意志，創造新的生活。正如著名作家巴金所說：“我從許多被生活虧待了的人那里學到熱愛生活、懂得生命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