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瑩
邊芹在《文明的變遷:巴黎1896·尋找李鴻章》中寫到,當年,李鴻章從巴黎北站下車,居然帶了活雞,裝在一個柳條編的籠子里。他怕巴黎沒有新鮮雞蛋吃。邊芹認為,“一路圍觀的人群,與其說是歡迎,不如說是看熱鬧。對李特使的喝彩,據說不如對最后一輛車上兩只白色的下蛋母雞勁頭足”。事實上,再往前追溯,據說鄭和下西洋的時候,為了預防敗血病,船員還在船上種植蔬菜、發豆芽呢。兩只母雞何足道哉?
法國方面還喜歡強調他自帶3名廚子。凌晨3點,李鴻章的廚子就起床做飯,攪得“大飯店”的廚師也得起來做幫手,一早就得提供數只雞,而且非活的不要,要現宰現做,搞得人家雞飛狗跳。這一點,古今中外概莫能外。美國某位第一夫人出國訪問,攜帶了大量的飲用水,也讓受訪國憤青的情感很受傷害。
除了雞和雞蛋,李鴻章的126個大行李箱也震驚了巴黎。飯店的英國人和法國外省的客人都跑來看熱鬧,對李鴻章的行李要支付的費用大感興趣。
法國人著實拿捏不準,特別是巴黎高檔服務業的侍者。他們那種訓練有素的禮貌和殷勤,那種每一個眼神掃過來都在審度你口袋里有多少金錢的神態,那種當你趾高氣揚時他立刻卑躬屈膝的姿態——在面對攜帶下蛋的雞和126件行李的貴客時,表情調整起來實在艱難。
法國人還很喜歡拿李鴻章的貼身仆人橫睡在他的房門口做文章。睡在門口,是為了隨時護衛,還是隨身伺候?在法國人的傳統中,主仆關系最大的特點是距離適當,雙方的私生活是絕對分開的,而且分得越遠越好。然而,在中國的貴族生活里,仆人“上夜”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們睡在主人的床前,甚至房間的榻上或者外間,以備隨時聽候差使。
關于李鴻章參加總統府晚宴卻不動筷子的細節,也讓當時的媒體大為關注。《高盧人報》1896年7月17日這樣報道:“中國特使閣下昨晚與隨行人員在愛麗舍宮用了晚餐。不過我要在此說清楚,李鴻章是‘參加了晚宴而沒有用餐。這真是絕了!一家之主請來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吃飯,結果看著他席間一道菜也不動,連甜食都不吃,總歸是讓人有點不高興的。尤其是招待的客人是天朝的特使,而發出邀請的是國家元首菲利克斯·富爾本人,情況就嚴重了。”
《高盧人報》記者為了摸清李鴻章上席不用餐的秘密,特意于16日18點30分李鴻章赴總統府晚宴前,來到“大飯店”。記者發現李鴻章最貼身的仆人端著一只銀托盤,給主子送去了茶和小點心。而另一個專為李鴻章做飯的中國廚師已經在他之前送去了一只大托盤。記者說“托盤巨大,上面放了至少15碟菜,彼此錯落有致地架在一起”。什么扁豆燒鴨、醬爆豬肉黃瓜、蜜汁豬肉配蘑菇、鴿爪燉爛成泥配酸凍,甜點則是八寶飯之類,還有糯米粉或其他谷類做的點心或發糕。這是李鴻章個人的例行晚餐。為了確保李鴻章的飲食,每天早晨供貨商給李鴻章特別提供若干條鮮魚、五只雞、一只鴨、一公斤鮮豬肉、豬油、蘑菇、小豌豆、青扁豆。而天天必用的米和茶則是從國內帶去的。
用過這樣豐盛的晚餐之后,李鴻章才去參加總統府的晚宴。他當然什么也不需要吃了。回到當年的語境,不要忘了這是巴黎,若是哪個外省的鄉下小子對巴黎美食表現出濃厚的興趣或者在餐桌上失儀,那些高級侍者的眼神足以讓你無地自容。那樣的地方,當你趾高氣揚,他會立刻訓練有素地逢迎你;當你表現得受寵若驚,他會馬上表現出難以掩飾的優越感。這樣的巴黎,在李鴻章一菜不動面前的心境,不難想象。
李鴻章不吃,或許是真的不習慣西餐。我們不妨回到1862年5月5日“大飯店”開業的那天。拿破侖三世的妻子歐仁妮皇后也來了,她挽著埃米爾·佩雷爾的胳膊,上上下下轉了一圈,說:“這絕對就像是在我家里一樣,好像就在孔皮埃涅和楓丹白露(均為皇家行宮所在地)。”邊芹看了當時的菜單,吃頓中飯才5個法郎。在這樣的飯店,李鴻章自帶活雞和廚子,一頓飯自備十幾個小菜。巴黎人,的確情何以堪。
(摘自《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