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一些也美麗

王慕妍

幾顆星星掛在漆黑的天幕上，那些爺爺奶奶輩的老人擺弄好了音響設備，就在空地上跳起了廣場舞。歡快響亮的音樂在空中回蕩，他們認真而熱烈的動作，為寒涼的廣場增添了火熱的激情。我靜靜地看著他們舞蹈，心底濃濃的思念噴涌而出，幻化成一個身影——我的奶奶。

在我的印象中，奶奶一直是優雅的老人。她喜歡古典名著，特別是《紅樓夢》，曾反復誦讀，毫不吝嗇溢美之辭。爸爸說，奶奶年輕時扮過黛玉，從此就成了不折不扣的“紅迷”。奶奶還喜歡繡花，一雙靈巧的素手上下翻飛，白綾上便生出一朵朵美麗的花。因此，奶奶一直是我的偶像，她的高貴氣質與周身縈繞的淡淡書香令我既崇敬又羨慕。我曾對自己說，女子當如是。

然而，我用艷羨和幻想為奶奶塑造的完美金身，在我11歲那年碎掉了。那年暑假回老家，我剛走到奶奶家的老宅前，就聽到了一段熟悉的旋律——正是紅遍大江南北的《最炫民族風》。我以為是哪個鄰居家的孩子來玩，未作多想，走進院子后卻生生停住了腳步。一架老式錄音機躺在地上，一個身影正和著音樂擺動手臂，萬分眼熟，正是奶奶。

“您……您在干嗎？”我愣了很久，結結巴巴地問。奶奶聽見我的聲音，擦了擦汗，轉身向我走來：“乖孫女來啦？我正練習廣場舞呢，今天晚上是第一次領舞，可不能出錯。”她的聲音中透著興奮與快樂。我呆呆地望著奶奶，發聲功能和心里那個黛玉般優雅矜持的形象一起“嘩啦”碎了一地。

晚飯后，禁不住奶奶的盛情邀請，我隨她一同來到廣場。這群身著鮮艷服裝，身姿已趨僵硬的華發老人，卻在驟然響起的音樂聲中燃起了熱情。他們認真地扭腰、抬腿、轉身、回頭……動作整齊，神色愉悅，好似白頭變黑發，重新年輕起來。我盯著奶奶，此刻夜空中只有零星散落的幾顆星，我卻從她眼中看到了漫天星河，光彩熠熠。

我明白了，《紅樓夢》也好，刺繡也好，抑或是眼前的廣場舞也好，它們都飽含著奶奶對生活的熱愛，對生命的熱情。也許廣場舞相較于奶奶從前的愛好是俗了些，但如此高齡還能這樣熱烈地舞蹈，我由衷地為奶奶高興。她褪下了一襲華美霓裳，換上了艷俗的大紅舞服，卻更加美麗了。

眼前的舞蹈還在繼續，風兒溫柔地掠過，腦海中奶奶身著舞服的身影似乎也在舞動，笑容淺淺。誰說世俗的就是不美麗的？有一種人，即使朱顏已老兩鬢斑白，依然努力地訴說著生命的美好。他們，在我看來風華絕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