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以為父母可以照顧自己,但其實他們已經漸漸失去自己生活的能力,到了需要依賴你的時候。我們忽略陪伴的老人,一方面正承受身體衰老的無助,另一方面,對子女的渴望,讓他們每一天都在孤獨中煎熬。
李老今年70歲,老伴兒68歲。
退休前,李老夫婦都是山東省電子研究所的研究人員。
李老的兩個兒子,一個畢業于中國人民大學,一個畢業于清華大學,之后繼續深造并取得了高學歷,如今都在北京定居。在世俗意義上,有這樣的兩個兒子,對于任何家庭的長輩來講,此生都應當算是功德圓滿了。但“功德圓滿”從李老嘴里吐出,并不盡是欣慰,還有些唏噓和自我勸慰。
空巢危機
兩個兒子遠居北京,我們的老年空巢生活,過了將近10年了。
起初,一切似乎都還和諧,充裕的養老金足夠我們老兩口安度晚年。但是,隨著時光的流逝,我們這對在撫養子女上“功德圓滿”的老人,越來越感受到垂暮生命的重荷。
我們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尤其最近兩年,更是每況愈下,我患有嚴重的心臟病,老伴兒患有嚴重的高血壓。日常生活中,我們是彼此的醫生,一個替另一個量血壓,一個監督另一個按時服藥。我們知道控制病情的重要性,而且心里都很清楚,一旦其中一個倒下了,另一個都沒力氣將對方背出家門。
這種擔憂在2017年年初得到了證實。
當時,我的心臟病突發,幸虧鄰居幫忙,打電話叫來了120急救車。誰知我前腳剛被送進醫院,留在家的老伴兒也感到天旋地轉,就地躺在了地板上。等到第二天,鄰居發現了她,喊來120,才把她送進了醫院。
這件事情發生后,我們這對老夫婦的空巢生活正式敲響了警鐘。
我們不是沒想過去北京和兒子一起生活。以我們倆的收入,即使生活在北京,也不會給孩子們增添太多負擔。但是,北京的情況太特殊了。兩個孩子雖說都在北京買了房子,都是150平方米左右,算是“功德圓滿”了。但孩子們都不主動開口請我們去住,他們好不容易在北京立了足,過著還算體面的“小康”日子,我們做父母的,也不忍心擾亂他們的生活。讓我們和孩子們擠在一起,也會替孩子們感到不便。
還有個辦法,就是我和老伴兒在北京租房住。可是,即便我們住在北京,兒子就在身邊,可日子一樣是我們老兩口自己過,一樣是空巢家庭。頂多周末時孩子們能過來看一眼,這樣就等于是白白花了一筆冤枉錢。
思前想后,唯一的出路就是我和老伴兒獨守空巢。
提前服老
當年,我們退休的時候想著,自己老了絕不拖累孩子們。以為我們和孩子之間的關系,自從他們考上大學那天起就已經“功德圓滿”。那時我們想,在自己的老年,可以依靠不薄的退休金游山玩水。直到老得哪兒也去不了的時候,就找一個小保姆伺候自己。
起初,一切都順利,我和老伴兒退休后年年去外地旅游。我們還在麗江租了間民房,連續3年都在那邊過的夏天,自己買菜做飯,過得自得其樂,孩子們也很高興,都說自己的父母真瀟灑。因為彼此無擾,我們和孩子們的關系處理得非常融洽。
但是,不到10年,計劃就全被打亂了。我們沒有料到,自己的身體會垮得這么快,只有提前進入請保姆的程序。可是,真的開始請保姆時,才發現自己太幼稚了。
我們最先找了家政公司,伺候兩個老人,對方給出的要價是每月3000元。這個數目雖然也在我們能承受的范圍內,但還是讓我們有些小小的驚訝。我們研究所剛剛畢業的研究生,月薪也就3000元。將第一個小保姆請進了家門后,卻發現服務質量和我們的預期完全不相吻合。我們老兩口也是自認有修養的人,但是的確難以容忍。于是換了一個,每個月還多給出500塊錢。但是,付出的價格逐漸抬高,獲得的服務質量與預期的落差反而更大了。就這樣接二連三換了4個保姆,最終我和老伴兒都決定不再嘗試這條路了。我們決定,在我們還能動的情況下,彼此照顧對方。孩子們不能理解我們,總以為我們是舍不得花錢請保姆。他們不知道,即使舍得花大價錢請了保姆,也依然換不來等值的服務。
我們都是學理科出身的,不會感情用事。這次我們住院后,兩個孩子都回來了。以前我可能覺得,他們用不著回來,回來也給不出更好的解決方案。但是,這次孩子們出現在病房門口的那一刻,我真的感受到了情感上的滿足,我居然有些傷心,就好像自己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樣。老伴兒更是哭得一塌糊涂,孩子們越安慰,她哭得越兇。孩子們難以理解,他們的父母怎么會變得如此脆弱。孩子們在醫院陪了我們幾天,看我們的病情都穩定下來了,就回北京了。
他們太忙,是我讓他們回去的。
進養老院
在醫院里,我和老伴兒做了一個決定——住進養老院。因為養老院畢竟是有組織的管理,可以杜絕“老人在家養老,保姆關起門來稱王稱霸”的可能。
我們看中的那家養老院,提供家庭式公寓,每天服務員會送來三餐。如果愿意的話,也可以自己做飯。醫務人員會隨時巡視老人的身體狀況。
這家養老院的公寓房很緊張,需要排隊。我們辦好了入院手續后,等待著養老院的通知。去養老院,應該是我和老伴兒的最后一站了。
這段日子在家,除了收拾要拿到養老院的東西,每天夕陽落山的時候,我們老兩口就坐在陽臺上聊起過去的事情,像是在告別。
前兩天,我和老伴兒做了一個大工程,就是把孩子們從前的照片都整理了出來,分門別類,按照年代的順序掃描進電腦里,給他們做成了電子相冊。我還買了兩臺平板電腦,分別給他們把照片儲存了進去。我們這一輩子,傳統觀念不是很重,自認為我們的生命和孩子們的生命應當是各自獨立的。
可是如今看來,人之暮年,對于親情的渴望卻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老伴兒現在特別思念孩子們,我也一樣。離開家時,我和老伴兒仔細想了想,要從這個家帶走的,除了我們的養老金卡、身份證件,唯一值得我們帶在身邊的,就只有孩子們的照片了。
人生前一個階段積累下的一切有形的事物,我們都帶不走,也不需要帶走了。(據自述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