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時旸
當面對很多有著既定方法論和成熟構架的類型片的時候,以虔誠的態(tài)度認真按照“大綱”完成,遠比從—開始就想著進行超綱的創(chuàng)作有效得多
有人說《昆池巖》故弄玄虛,是啊,這就是一部故弄玄虛的電影,但屬于褒義的那一種,作為恐怖片,故弄玄虛是它的本分。韓國電影在各個類型方向上極速進擊,而且都大有斬獲,某種程度上說,《昆池巖》討論的熱度并不弱于之前的《釜山行》,相較這兩部現(xiàn)象級的類型片,《昆池巖》反而更簡單一些,它就是一部愿意表現(xiàn)得稚拙的恐怖片。它的一切都在既定標準框架下運行,鬼屋探險,偽紀錄片拍攝,什么時候鋪墊,什么時機驚乍,真實的恐怖意象和被攪亂的大腦的臆想的互相糾纏,如何用背離常態(tài)的現(xiàn)象挑動起人本能的恐懼中樞,這一切《昆池巖》都有樣學樣一絲不茍地做到了。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這部電影也好,加之《釜山行》也好,在針對電影本體質(zhì)量的討論之外,其實更多的還帶給人們一些關于電影制作與創(chuàng)作的額外思考。當面對很多有著既定方法論和成熟構架的類型片的時候,以虔誠的態(tài)度認真按照“大綱”完成,遠比從一開始就想著進行超綱的創(chuàng)作有效得多。很多人在看到《昆池巖》的火爆之后慨嘆地想到中國的《中邪》,那部已經(jīng)展開宣傳攻勢,但在臨門一腳時卻突然被撤檔的恐怖片,它們之間確實有眾多相像的部分,無論其中某些利用娃娃的經(jīng)典意象還是偽紀錄片的拍攝手法,都是如此。但如果要說有什么更相像的,其實是對于恐怖片的態(tài)度。多年以來,之所以中國的恐怖片如此慘不忍睹,除了囿于客觀的審查環(huán)境,更多的還是創(chuàng)作者和制作者的態(tài)度,在很多人心中,恐怖片被看做一種低級的感官電影,不值得被認真對待,這種意識讓國恐愈發(fā)陷入無解的死循環(huán)。
不可否認,《昆池巖》的結尾有些倉促,但它仍然有著教科書式的起承轉合布局。以輕松的近乎青春片一樣的基調(diào)開場,把那場即將到來的死亡之旅涂抹成了一場青春游戲。幾個年輕人吃吃喝喝,很快熱絡,這種短暫的日常化前戲有效地代入了每個人的情緒。這樣的方式其實遠比一家人莫名住進一所陰森豪宅的設定要有效得多,它更當代、更可信,這是恐怖片成立的基礎。之后一切開始急轉直下,他們組成的探險隊開始直播自己深入那棟著名的廢棄精神病院的過程。故事布置了兩個展開情節(jié)的陣地,—個是精神病院之內(nèi),另一個是隊長坐鎮(zhèn)指揮的帳篷。它以一種故意的重心不對稱的方式呈現(xiàn)這一切,—個遍布恐怖,一個安逸舒適,當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前者身上時,后者的境況其實發(fā)生著更深重的變化,這種失重的對比最終得以撬動了一次有效的反轉。如果愿意深究,或許可以把這兩個地點看做兩種意象象征,分別對應著肉身和大腦,肉身浸泡于恐懼之中,大腦也發(fā)生著化學反應。那是全方位的捕獲。
其實,《昆池巖》在單純的恐怖刺激意外,它還涵蓋了某些對于人性的刺探,那個隊長為了點擊率和高額的廣告費,不惜與同伴一起造假,那些假做的恐怖意象同時也把不知情的另外的同伴裹挾其中。相較于藏身于那棟陰森病棟中的冤魂,有血有肉的人類是否更加陰險?當然,還有最終銀幕上閃爍的可憐的觀看數(shù)據(jù),和隊長之前狂熱喊出的數(shù)字完全不在一個量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你可以說是神鬼作祟,或許也可以說都是人的狂妄臆想。除此之外,還有這座廢棄病院的背景,也閃爍著一絲對于歷史與政治的關切。
早期的恐怖片經(jīng)典不提,近年來,一些恐怖片導演開始努力拓展恐怖片的外延與內(nèi)涵,重新為其賦予價值,提名圣丹斯電影節(jié)評審團大獎的《女巫》;用恐怖外殼直指中東地區(qū)女性地位和心理壓抑的《陰影之下》;關于種族問題的現(xiàn)象級電影《逃出絕命鎮(zhèn)》;密室和宗教氛圍混搭的《無名女尸》;完全沒有超自然,只依靠氛圍營造取勝的《屏住呼吸》;古典光暈十足的《馬柔本宅秘事》……這串名單仍在延續(xù),所有這些成功探索,都在一絲不茍地完成了本分的制作之后,嘗試融入.了不同的議題,有的回應當代性焦慮,有的指涉政治環(huán)境,有的探究內(nèi)心和心理的邊界。恐懼是人類最原始的本能感受之一,由此泛射出的故事也是最能跨越文化被普遍接受的,這種類型可以勾連著社會、心理、現(xiàn)實、歷史,都可以被有效納入。恐怖片遠不是偏見中的那樣狹窄和低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