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偉

喜歡魯迅先生的一句詩:“一枝清采妥湘靈,九畹貞風慰獨醒。”
是啊,先生把自己剛剛從清水之中采摘出來的那朵荷花,獻給清高的湘水之神;讓那片無數蘭花的芳香,安慰自己孤獨的心靈。
喜歡先生那顆高貴的靈魂,也喜歡先生的美的世界。
魯迅先生從小就讀《二十四孝圖》,里面的圖畫讓先生感到新奇,里面的故事和精義先生也有所感觸。先生的“孝”從那時就種下了根。先生對母親的孝,是一貫的、永遠的,也是自然的、親切的。每天餐后,魯迅先生都要去母親的房里小坐一會兒,問候母親,同母親聊天,談生活,談文學,也談時局。
魯迅的母親,是一個了不得的女人,盡管從小沒有讀私塾,后來卻能自修到讀書看報,且養成習慣和愛好。據說,魯迅的母親看書很多也很快,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說:“老大(指魯迅),我沒有書看哉!”魯迅就四處去找,送到母親的房里。母親最喜歡看小說,讀舊小說,也讀新小說,讀得有滋有味。據說她最愛讀的新小說是張恨水的小說,對兒子的小說是不太喜歡的。
先生的母親慈祥、樂觀、開明和堅強,待人和藹、寬仁而富于同情心。母親在先生的心目中,是敬愛的母親,偉大的母親!大家都知道,魯迅先生極聽母親的話,也極其孝順母親。就算再不愿意娶朱安,魯迅先生也只能說:“朱安是母親給我的禮物。”魯迅先生不和朱安離婚,應該也是不想違逆自己的母親。這是先生的孝順和可愛之處,也是先生的真誠之處。
在北京魯迅故居、上海魯迅故居、南京魯迅故居、廣州魯迅故居、廈門魯迅故居、紹興魯迅故居等地,我都看到魯迅先生的書房里無一例外地有一把藤椅。
北京的故居里,時間遠去,藤椅依舊,久久注視先生坐過的藤椅,分明聞到久久沒有散去的淡淡的書香的味道,那是令人安靜的恬淡的味道。午后的陽光中,這種沉靜給人一種無限的享受和愜意,讓我久久地沉湎其中。
在魯迅博物館,我得知先生十分迷戀古代畫像拓片,20多年里收藏漢畫像拓片600多幅,還收集了大量秦以后的金石碑帖。這些畫像拓片栩栩如生,還原出古人生活的場景,是一驚心動魄、懾人心魂的美,可靜觀,可沉思,更可以追索和飛翔。漢唐陶俑是先生的至愛,那樣栩栩如生,趣味盎然,難怪先生愛不釋手,真情相對。在這樣的美好面前,我想魯迅先生可以忘掉許多痛苦和悲傷,與古人相惜相通,感受中國傳統文化的博大和精深,傳奇和美好。
先生收藏繪畫也饒有興致,尤其是版畫,最推崇凱綏·珂勒惠支的作品。他編選了《凱綏·珂勒惠支版畫選集》《蘇聯版畫集》、木刻連環畫《一個人的受難》等,自費出版了中外木刻作品集《木刻紀程》和《引玉集》等。每本畫集出版,魯迅先生都要親自作序,傾情推介。蕭紅是先生的學生和知己,她回憶說:“在病中,魯迅先生不看報,不看書,只是安靜地躺著。但有一張小畫是魯迅先生放在床邊不斷地看著。這是蘇聯木刻家畢珂夫的《波斯詩人哈斐詩集》的首頁,畫著一個穿著大裙子、飛散著頭發的女人在大風里邊跑,在她旁邊的地上,還有小小紅玫瑰花的花朵。”
這讓我不禁想起陸游的詩句:萬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昏曉送流年。魯迅是理解陸游的,蕭紅更是讀懂先生的!
魯迅被稱為民族魂,正是因為他戳中了我們發濃的傷口。先生的著作,是我們時代的良藥。我讀先生的作品,常讀常新,更感覺到先生的偉大與自己的渺小。
先生的作品使人著魔。其實,先生自行設計的書籍裝幀,也相當受人喜愛。他的書都很素樸,一律的“素封面”,除了書名和作者題簽外,不著一墨,“于無聲處聽驚雷”;他的書的封面很古雅,用漢代石刻圖案作封面裝飾,甚至用線裝古籍形式包裝外國畫集……這些,都令人著迷。
在魯迅博物館,我看到魯迅先生的名片和先生設計的北大校徽,感慨萬端。先生的名片,淡黃色,端正地印著仿宋豎排繁體字“周樹人”“魯迅”。簡樸到令我們肅然起敬!北京大學校徽是魯迅先生應蔡元培之邀于1917年8月設計完成。“北大”兩個篆字按上下排列,其中“北字”構成背對背的兩個側立的人像,而“大”字構成了一個正面站立的人像。不言而喻,校徽突出的理念在于“以人為本”,象征著北大當肩負開啟民智的重大使命。先生眼光獨到,用意深遠,展示出簡樸的美的力量。
先生的美,我不能窮盡。先生的大美,更為世人永久銘記。日本畫家堀尾純一曾給先生畫了一張漫畫像,畫像背面畫家的題詞是:“以非凡的志氣、偉大的心地,貫穿了一代的人物。”先生的偉大,自是舉世公認。
但先生的平常之美,更令我心動。先生的平常之美,是那樣的真實,那樣的無處不在,那樣的令人安靜和純凈!
選自《湖南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