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調查： 為何司機也對滴滴不滿

劉朝暉

空姐乘滴滴遇害事件，讓滴滴出行又被頂上了輿論的風口浪尖。經過了一周的停運整改，滴滴推出了包括人臉識別二次驗證等整改措施。交通部也作出了將加快清退不合格的車輛和人員，實施聯合懲戒名單的表態。然而，龐大的滴滴司機群體，似乎變成了殺人犯的同僚，司乘關系幾無信任可言。再加上長期以來滴滴的“苛政”與管理漏洞，正讓滴滴司機們處于一種糟心與尷尬的境地。

整改新政遭吐槽

5月22日下午，記者坐上了一輛通過滴滴平臺叫到的順風車去單位。“生意不太好做了”，這位駕駛著一輛大眾朗逸的的李姓司機在和記者閑聊時如是表示，“我正好在附近談完客戶，看到你的單子就接了。”他說這是近兩天來他接到的第一單順風車業務，在整改之前每天都能接個兩三單。這位做辦公家具業務的小李，自述只是利用跑客戶的機會接些順風車單子，補貼點油費。這兩天單子很難接，估計很多乘客都“談順風車色變”，改打專車或出租車了。

“整改之前，司機和乘客都能看到各自的頭像，現在都改成虛擬頭像了，安全是安全了，但你也沒有選擇余地了。看到漂亮的女孩頭像，當然傾向于選擇這類乘客，看著也比較賞心悅目，對吧？現在司機和乘客間也沒有具體評價了，沒法對對方做判斷選擇。”小李坦陳。他還覺得，新增加的識別人臉驗證環節，用起來比較煩，非常不人性化，“我剛才就弄了好一會。”他認為，雖然現在順風車車主與乘客確認行程時需要對車主進行人臉識別是司機身份驗真的必選項，但仍無法確保最終接單的駕駛員為賬號本人。“車主如果在確認行程后，將賬號手機交給其他人去接單其實仍舊可行。”

在百度的滴滴順風車官方吧里，記者發現有不少車主對人臉識別這項措施吐槽不斷。有車主留言：“所謂整改，反而帶來諸多不便和隱患。到了目的地還要再次人臉識別。在公共場合接人像個傻子似的在那里自拍。而且一般接人的地方沒有合適的停車場，供你在那里慢慢進行人臉識別。”還有車主表示：“人臉識別確實更安全，但對于司機來說，為了接個順路單，簡直把司機折磨死，一次又一次的人臉識別，為了什么，路人看到你這樣，給人感覺就是一神經病，一次又一次的搖頭，張嘴巴，眨眼睛，而且識別率還很低。順風車的初衷是什么，官方還記得嗎？不能因為一顆老鼠屎，天天讓數以千萬計的車主，不停在搖頭，一天一次不可以了嗎？非得單單搖頭……說得都好笑，這還能叫順風車嗎？官方能否改進哈……”

滴滴新的整改措施初衷固然不錯，但技術手段上顯然有改進的余地，這是記者在好幾個滴滴吧里看到的車主的普遍反映。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目前很多地方關于順風車的網約車管理細則中，都規定了順風車每天的接單數量，比如上海就要求只能接兩單。但是記者詢問了多位順風車主，都表示根本沒注意這個規定。“我有時一天能做個四五單啊，也沒發現平臺不讓接啊”，一位車主說。

較為寬松的平臺審核與運營機制讓順風車模塊最終成為了釀成慘案的溫床，“我不靠這個賺錢，也就是賺回點油錢，順便有人聊聊天”，一位順風車車主說。不以盈利為目的的順風車需要另外的驅動力，而這一驅動往往就是社交。但是社交功能的取消，讓不少順風車車主直言：“沒有了新鮮感，興趣不大了。”

不合理的派單

前兩天，記者打車去機場，通過滴滴平臺叫了一輛出租車。司機張師傅剛接到記者，就提出了這樣的要求，“麻煩您取消一下滴滴這邊訂單，我直接幫你打表吧。”記者問起原因，張師傅坦言是不愿意被滴滴扣去20%的提成費用。同樣的傾向也出現在快車司機的身上。在調查中，滴滴快車司機王師傅就表示，他已經又注冊了美團，準備用美團試試看。

快車司機和出租車司機的不滿，還集中在滴滴的派單機制上。張師傅說：“人家給你一個差評，你之后就接不到好單子了。”派單模式下，滴滴將根據司機們的星級評價來優先分配“好”訂單，而星級評價不夠高的司機們則會更多地收到諸如兩三公里外的“差”訂單。“就因為這兩天拒了兩個單，我等了40分鐘，沒給我一個好單子。”在滴滴高強度的管制政策下，即使遇到行程不盡合理的訂單，司機也基本只能“自認倒霉”。

快車司機鮑師傅還透露，之前他曾參加過滴滴的一個獎勵計劃，每天在線10小時，就能獲得滴滴保底600元的營收。“實際上，一旦你加入這個計劃，平臺就不斷地向你派單，讓你一刻也沒法歇，如此長時間駕駛其實非常不安全。而且獎勵也沒有了，一天做下來還不如不加入這個計劃。”

快車司機們的尷尬還來自另一方面。在目前的網約車市場，大部分快車司機并非專職營運司機，他們用來注冊的車輛也往往缺少國家要求的“三證”（ 《網絡預約出租汽車經營許可證》《網絡預約出租汽車駕駛員證》《網絡預約出租汽車運輸證》）。這讓他們在身份上實質成為了“黑車”，隨時面臨被交通部門處罰的風險。“要完全合規合法，成本太高了，光保險一年就要15000元，所以很多開滴滴的私家車主，都沒有去辦這個手續，完全合法合規的只是極小部分，平臺也心知肚明。”滴滴快車私家車主張杰透露。

實際上，有很多滴滴司機正在醞釀或已經“逃離”滴滴。鮑師傅今年4月就已經把租賃來的車子退了，“太吃力了，做不動”。而張師傅則表示：“原來是專門跑滴滴的，現在我們基本都有兩個手機以上，裝了兩三個軟件，同時刷。”

另一方面，水漲船高的租車費用，也讓很多滴滴司機選擇了退出，同時也讓不少原本想成為滴滴司機的人望而卻步。鮑師傅介紹，現在很多開滴滴快車的，車輛都是來自租賃公司。“我剛開始時租車的月租是6800元，管理費3500元，現在都漲上去了，因為市場車源還是不足。”在一個滴滴車主微信群里，剛剛咨詢過租車公司的“小北”告訴記者，他問下來，租一輛榮威550，月租金要8000元，管理費5000元。“太扯了，反正現在不考慮做滴滴了，或者什么時候問到不需要管理費再考慮吧”，“小北”這樣留言。記者了解到，現在很多租賃公司不僅租車，還賣車給想開滴滴掙錢的司機們。鮑師傅透露，一輛跑了兩年10萬公里的二手比亞迪，居然也要賣到近15萬元，相當于新車價格了。而租車公司的底氣就是，你要跑滴滴，就得用我的租賃車牌照資源。每個月租車公司還能從滴滴那里收取一筆獎勵費，當然，這筆費用和辛苦跑車的司機是無緣的。

地下產業鏈猖獗

在乘坐滴滴出行的過程中，記者曾多次發現一些司機竟有多個滴滴賬號，前來的車輛信息也與訂單顯示不符，這種情況在出租車和其他車輛中都存在。盡管隨著網約車新政的推出，滴滴等網約車平臺的門檻越來越高，連“刷臉”都用上了，但是圍繞著網約車注冊和派單的地下黑色產業鏈仍然有生存空間。

記者調查發現，雖然淘寶上現在搜索“滴滴注冊、代辦”等關鍵字已經查不到相關內容，但是在百度的滴滴吧等多個板塊中，仍然有一些賣家聲稱可以“代注冊滴滴司機端”，年齡不夠、駕齡不夠、車輛超齡、車型不符、沒行駛證等都不是問題，甚至有犯罪記錄都可以“幫你搞定”。

記者用了化名嘗試著加了幾個賣家的微信進行咨詢，聲稱自己有一輛外地牌照的車想在上海跑滴滴，是否可以注冊。一個名叫“一桿老98”的賣家表示：“上海要線下驗車，價格比較貴，3500元售后一個月。”記者詢問一個月后就不保證了嗎？會不會被封號？這個賣家表示不確定，只要不被乘客投訴就比較安全。他還表示，不需要提供什么材料，他就可全部代辦搞定。

在滴滴快車司機注冊中最為嚴格的是“人像認證”，也就是“刷臉”，司機要在注冊時錄入面部信息，滴滴會將車主、司機上傳的面部信息及其注冊時使用的證件信息與公安部數據庫進行比對，成功后才能正式接單。不過，人臉識別絲毫難不倒這些代辦賣家。幾位賣家表示，這個可以直接搞定，保證可以順利登錄并接單。一名已買的人稱“用了一個月沒有啥問題”，還有的表示“已經接了300多單，提現也沒有問題”，另外多名買家表示已經順利接單。

此外，還有不少賣家在兜售刷單外掛，從回復來看，成交的似乎不少。記者還加了一個賣家微信，他在群里不斷聲稱，可以為沒單子的滴滴司機派單，同時可以為要打車的乘客提供預估價五折服務，乘客只要微信告訴他定位準確的起點和終點，他就可以幫你叫車，叫到后再將車牌號發送給乘客。對于這種地下操作，記者曾拐彎抹角地想從這個賣家那里了解一些詳情，但對方沒有對微信進行回復，估計這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買賣”。

從滴滴公司的要求來看，對司機和車輛注冊都有較為嚴格的要求，對于刷單這種行為也有懲罰措施。這些地下賣家的“小廣告”雖然不排除有欺騙存在，但能夠存在，證明這些地下的黑色產業鏈仍然存在生存空間。在所謂的規范化的管理與大數據支持背后，這樣的方式能夠在互聯網時代生存，確實耐人尋味，這又讓那些老實守法的滴滴司機們情何以堪。

更加嚴格的管理，為網約車提供一個更加健康透明的環境，才是對司機們和乘客們權益更加根本的保障。滴滴司機何時才能真正從尷尬中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