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幫，真的消停了嗎？

姜浩峰

“以吳學占為首的黑社會性質組織實施了強制侮辱婦女、非法拘禁、強迫交易、故意毀壞財物、非法侵入住宅、故意傷害等9起犯罪，通過有組織地多次進行違法犯罪活動，干擾、破壞他人正常生活生產秩序，破壞公司、企業、國家機關正常生產經營和工作秩序，在冠縣東古城鎮區域內造成嚴重影響。”這是山東省聊城市東昌府區人民法院對“于歡案”15人涉黑團伙的一審判詞。

法院認為，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九十四條的規定，被告人吳學占所組織、領導的犯罪組織依法應當認定為黑社會性質組織。由此，法院于5月12日對吳學占以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強制侮辱婦女罪，強迫交易罪，故意毀壞財物罪，非法拘禁罪，故意傷害罪，非法侵入住宅罪等數罪并罰，判處有期徒刑25年，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其手下一干人等亦根據罪行依法量刑。

曾任國家檢察官學院副院長的江禮華教授認為，黑社會是“地下社會”，有系統性。在中國，黑社會性質組織雖然是有組織犯罪，但形成不了地下社會，目前還遠沒有達到成為黑社會的地步。

而世界各地的黑社會們，則各有各的煩惱。有的難以為繼，有的卻在新的環境下滋生新的罪惡。

東亞，老齡化嚴重

“哎呦，不是啦。偷西瓜的根本不是山口組組長！”一位長期生活在日本的朋友通過微信向《新民周刊》記者表示，“去年夏天，國內一些媒體稱，山口組成員‘淪落到超市偷西瓜、偷米。其實，2017年5月，確實有所謂的黑社會成員去超市偷竊，涉案價值76120日元，約合四千多塊錢人民幣。但那個年近花甲的老頭中島良輔，以及他的跟班、52歲的飯田廣，不過是神戶山口組一個附屬幫派的小頭目而已，連山口組臨時工都不算的哦。這怎么能說是山口組組長干的丑事呢？”

做出這么有辱“門風”的事，難怪不肯承認自己是山口組成員。然而，中島良輔、飯田廣之輩，當年之所以要掛靠在山口組旗下，無疑是看中了山口組的威風，并且，這哥倆作為組織成員，真的不是“臨時工”。

山口組，是日本最大的指定暴力團。所謂指定暴力團，亦即根據日本都道府縣公安委員會在1992年3月1日施行的《暴力團對策法》，合法存在的暴力團。當時，日本根據黑社會團伙的規模，以及有犯罪記錄的成員比例、對社會的危害程度等，指定了一些合法的暴力團。其目的是加強管制。據統計，目前在日本，被指定的暴力團成員已占日本所有暴力團成員的九成。

從山口組的歷史來看，神戶乃其老巢。這一如今東亞乃至世界上最具歷史和規模的幫會組織之一，于1915年在神戶市創立。因當時的大佬叫山口春吉，故而百年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名曰“山口組”。隨著日本經濟的發展，山口組先在碼頭工人中發展勢力，接著在早市鮮魚、干貨零售業中通過收保護費等方式覓財。當時的山口組遠沒有20世紀中后期那般威風。他們在通過非法渠道斂財的同時，還要給更老牌的黑幫大島組納金，亦即類似上交保護費。后來，由于經濟危機，山口組沒錢交給大島組。大島組本想團滅山口組。沒成想已經繼承山口春吉大位的山口組二代目山口登，亦即山口春吉的兒子，對大島組的制裁頗不以為然，并一舉擊破之。因介入演藝事業，山口組逐步發達起來。隨著二戰戰敗，日本民間陷入一種彷徨之中。山口組則愈發活躍。特別是1947年民間貿易重開，山口組似乎尋求到了發財之路。然而，1948年，駐日盟軍總司令部經濟科學局民間運輸課發布禁止港口裝卸業務的專包及二次轉包，山口組的業務遭到重創。山口組于是以組織工人罷工的模式，一舉轉型成功。原本其只在神戶一地的碼頭工人中較有影響力，此后發展為企業化的黑社會組織，枝枝蔓蔓發展到日本全國。

許多日本人至今聞山口組色變。原因是其暴力屬性一再迸發，并且在黑幫火并中屢屢勝出。然而目前的山口組名義上是個合法組織。《新民周刊》記者打開“山口組株式會社”網頁，發現這一登記在長崎縣佐世保市天滿町的公司，主營業務竟然是鋪裝、土木、造園等建筑裝修領域工作，甚至還獲得了一些專業獎項。今年2月23日和3月1日，山口組株式會社在福岡和長崎兩地連續舉行企業說明會，主推建筑裝修業務。

就日本政府來說，對黑社會組織采取的措施，從1960年代通過“頂上作戰”打擊、取締，到采取《暴力團對策法》，讓山口組等黑社會組織合法化——實則類似招安。但這并沒有完全讓黑社會安生下來。據統計，僅2011年，日本以福岡縣為中心，就發生了29起襲擊企業等案件，但最終查處罪犯的僅有3起。為此，日本修訂了《暴力團對策法》，將仍然使用黑社會手段的暴力團伙定性為“特定危險指定黑社會”。日本警察廳長官片桐裕當時在全國警察管理層會議上稱：“即使是襲擊案件具體實施人員的調查取證步履維艱，也要最大限度地靈活運用修正法，強化對黑社會團體的取締和打擊力度。”根據修正后的《暴力團對策法》，如有企業或企業干部家庭因拒絕與黑社會團體聯絡勾結而遭受襲擊，即便在案件調查取證過程中難以確定襲擊的具體實施者，同樣可以以黑社會團體涉嫌此類襲擊而將其指定為“特定危險指定黑社會”。黑社會成員若對受害企業等提出任何不當要求，警方可以立刻對之實施逮捕。

招安一批，打擊一批之后，日本黑幫勢力逐步衰退。最致命的就是——目前其缺乏年輕人加盟。在《暴力團對策法》修訂實施后，據日本警察廳統計，日本全國黑社會組織成員和預備成員到2012年末為6.32萬人，比對策法修訂案實施前減少7100人。當時，占所有黑社會人員四成的山口組也比上一年減少3300人，為2.77萬人。此時，本已是日本全國黑社會成員連續8年減少。如今，這一連續減少的年份增加到13年。截至2017年底，日本黑社會人員已減少至3.45萬人，繼續創歷史新低。其中，涉及到山口組者，已經下降到萬人左右，照這個下降勢頭，明后年，山口組成員可能將不及萬人。

根據2017年底日本警察廳公布的全國統計數據——黑道成員超過四成年齡在50歲以上。在老齡化日盛的日本，一些黑道組織的活動基地，甚至大有淪為“老年活動中心”的勢頭。2017 年 11 月底，神戶山口組成員堀部隆一無意中發現自己投稿的小詩被刊登在《山口組新報》上：“比泄露情報更嚴重的，是漏尿。”不禁令人心生大佬遲暮之嘆。

與日本有相似之處的，是同屬東亞的韓國。原本，韓國曾有兩大全國性幫派，分別是曹洋銀的洋銀派和金泰村的西方派。1975年，25歲的金泰村加入韓國光州的黑社會組織“西方派”。1980年代初，金泰村勢力達到頂峰，并且完成了韓國黑社會械斗“標配”——刀和棒球棍。隨著韓國民主化進程加速，特別是國民生活水平大幅提高，原本的黑社會勢力逐步退出，特別是2013年金泰村病逝后，韓國黑社會似乎不再頻頻出現于媒體端。但亦有韓國朋友告訴記者，因為韓國的黑社會組織成員往往喜歡開飯店，特別是排骨店，而不是大家慣常認為的涉足娛樂產業，因此許多時候外國人并不太清楚韓國國內黑社會的情況。

總起來說，日韓等地黑社會，因缺乏年輕人，后繼乏人，未來似乎有式微之勢。

歐美，仍在合縱連橫中

比起東亞的日韓來，同樣是黑幫歷史比較久遠的美國，卻仍顯示出方興未艾的特征。

三K黨、黑手黨、愛爾蘭幫，還有近年來頻頻掛在美國總統特朗普嘴邊的MS-13，還有黑人黑幫、日本山口組分社、華人黑幫等等，層出不窮，可謂亂花漸欲迷人眼。

且以最近一段時間在美國爆紅的MS-13為例。其縮寫源于西班牙文，全名為“Mara Salvatrucha”，英文可大致譯為“野蠻薩爾瓦多人”，13 有多種解釋，其中一種解釋是指該組織最早的老巢———洛杉磯市第13街。

在今年初特朗普于華盛頓國會大廈發表國情咨文時，特為點名MS-13。特朗普提及MS-13兩年前在紐約長島殘忍殺害兩名少女的行徑。在此之前，特朗普甚至在視察長島時稱：“MS-13這些拉丁裔黑幫畜生殘害少女，將美好和平的公園與寧靜的社區變成血腥的戰場。”

特朗普還說：“他們綁架、勒索、強奸、搶劫，還將幼兒當做獵物。他們凌虐毆打被害人，這些人根本不該出現在這里。”

特朗普如此渲染MS-13的惡劣行徑，甚至稱之為“畜生”，旨在為他的移民政策尋找證據支撐。比如他要說服美國人理解——為何他要在美墨邊界扎籬笆“造長城”。

然而，在本身即是移民國家的美國，并非只有西班牙后裔才有黑社會。去年夏天，弗吉尼亞大學校區爆發“另類右翼”示威游行，并引發暴力沖突，造成至少1人死亡和多人受傷。沖突的緣起是曾經代表南方政權“美利堅聯盟國”的李將軍塑像將要移除。反對移除者中，就有不少人涉及到三K黨。三K黨英文寫作“Ku Klux Klan”，縮寫為K.K.K.，是美國歷史上存在時間較長且至今存在的一個民間排外團體。其奉行白人至上和歧視有色族裔主義。早在特朗普競選美國總統期間，三K黨大佬戴維·杜克（David Duke）曾公開表示，三K黨徒如果不支持特朗普當選總統，就意味著背叛。搞得特朗普當時唯恐避之不及，連連對媒體表示“不知道，不知道”。

在奉行“政治正確”的美國政壇，“涉黑”當然比“通俄”死得更難看，這一點，特朗普不會不知。然而，三K黨可不管這么多。在特朗普當選后，仍對其不依不饒。在弗吉尼亞騷亂事件后，戴維·杜克公開向特朗普叫板：“我建議你照照鏡子，是美國白人把你捧上總統寶座，而不是極端左翼分子。”與對待MS-13不同，特朗普似乎忍下了這口氣——任憑三K黨破口大罵，就是不還嘴。

美國研究黑幫問題的先驅弗雷德里克·思雷舍（Frederick Thresher）曾經調查過芝加哥1313個黑幫團伙，最終他得出一個結論——黑幫存在與興盛的源頭，在于“經濟不穩定引起的社會無秩序”。

以三K黨和MS-13而論，其在美國再次沉渣泛起時，恰恰是國際金融危機以后。原本，三K黨已經沉寂多時，但近十年來，美國社會遇到經濟低迷、失業率上升、非法移民問題等，給三K黨以死灰復燃的土壤。為何三K黨當年會支持特朗普當選呢？且看二者口號——特朗普：美國優先;三K黨：白人優先。

黑手黨在美國歷經百余年，盡管不如全盛時期那般令人聞風咋舌，但仍有活動空間。一方面，其經歷過1980年代美國出臺《反犯罪組織侵蝕合法組織法》的時代，加之一段時間美國經濟長期向好，黑手黨組織遭逢低谷。另一方面，由于美國是移民國家，如今風靡世界的意大利面，亦是由西西里的黑手黨帶到北美再加以改良而逐漸流行起來的，黑手黨在美國從來不缺新鮮血液——有意大利等老歐洲來的新移民，亦有其他大陸投奔過去者。在特朗普上臺后，黑社會越來越不消停，甚至大有與種族主義團體合流之勢，由此帶來了黑手黨的復蘇。

至于三K黨、黑手黨，包括光頭黨之類黑社會，在歐美本身亦是合縱連橫中。

5月24日，意大利媒體《全市場》等報道稱，因被懷疑與黑手黨接觸，正在恒大擔任助教的保羅·卡納瓦羅可能將接受相關的調查。除了小卡納瓦羅之外，被懷疑與黑手黨有染的球員還包括那不勒斯的西班牙門將佩佩及前那不勒斯后衛阿羅尼卡，三人與一些黑手黨頭目一直保持著“不恰當”的關系。由此可見，對跨國黑幫確實不能小視。